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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孰輕孰重 馬革裹尸

  孫承宗資歷雖老,官職也是最大,但年紀卻最小,見張春氣得胡須都翹起了,生怕這個老夫子氣出個好歹來,從而讓大軍無帥,耽擱了救援,忙勸道:“老先生莫要生這些肝火了,休說你氣了,學生何嘗不是?大凌河被圍后,學生曾欲讓參與筑城的一萬石柱兵轉回援救,可是朝廷卻將他們調回關內,說是保護京師。真是豈有此理,建奴在千里之外,他保的什么京師?這分明就是不想調兵于我找的借口而已,說來真是叫人太氣憤了。”

  聽了這話,丘禾嘉卻不以為然,暗道當初不就是你上報朝廷說建奴要從關墻再入寇的嗎?朝廷這才把石柱兵調去京師,怎么現在你卻又怪起別人來了,換做是你,那一萬石柱兵也是要調往京師的。畢竟,當時情報有誤,人人以為建奴是要入寇關內,與大凌河相比,這京師自然更重要,調那善戰的石柱兵護衛京師,也在情在理。

  不過心中雖對孫承宗行事有所不滿,但不便表露,隨口附和道:“下官也以為朝廷做事太過叫人齒冷的了。想當年寧錦大戰時,熹宗尚從關內抽調了兩名總兵及三萬大軍進駐山海關,供遼東方面使用,而此次救援大凌河,朝廷居然沒有出動一個關內總兵加以援救,只叫張大人領了幾員副將前來,這是否說,朝廷對大凌河就不重視了?”

  聞言,張春忙搖了搖頭,氣歸氣,但大局觀他還是有的。無奈道:“話也不能這么說,眼下關內流寇四起,各地急需用兵。熹宗一朝,流寇對朝廷的威脅并不是很大,但自崇禎三年以來,由于相當多參與“己巳之變”的勤王軍士因為缺餉,半路嘩變加入流賊,從而使得流寇問題變得越來越嚴重,戰力也越來越強,現如今,僅憑各地衛軍已很難將其剿滅,只能憑借九邊軍隊,所以關內確是已經很難抽調出大軍來支援遼東了。我只是氣那尤世威之輩,明明自己膽小,卻找了叫人可笑托辭來。兵部又不做處理,叫人這心如何也是好受不了的。”

  孫承宗點了點頭,也道:“老先生說的是,其實不止關內流賊需要兵馬剿滅,另外還有一點,那便是在朝廷眼中,大凌河比不得寧遠錦州來得重要。寧遠、錦州,是寧錦防線的核心,如果失守,金軍就會直逼山海關,威脅京師,所以無論先帝還是皇上,都會傾全力保寧錦。然而大凌河就不一樣了,說實在的,你我都清楚,這大凌河城只不過是錦州的一個前進堡壘,即使丟失,對寧錦防線的影響不是致命的,朝廷自然不會不惜血本的來進行援救。”

  聽孫承宗這么說,丘禾嘉像想到什么,忙道:“對,聽說當初朝廷對大凌河筑城原本就有不滿,梁本部在臺上時,就一直有人叫嚷著要放棄大凌河。還是經略大人力排眾議,堅持修筑大凌河城。現在大凌河被圍,朝廷里自然有人認為是你我自作自受,在他們看來,當初是你我叫嚷著要在大凌河筑城,那現在援救大凌河的任務也應該由我們遼東自己來解決。”

  “靠我們自己來解決?”孫承宗苦笑一聲,“洪太此次傾國之兵而來,滿蒙各部足有七八萬之眾,我軍不尚野戰,恐怕必須有十萬以上的兵馬加以援救,才有勝利的可能。若只以三四萬人加以援救,則很可能被金軍打援成功。原本我是力主援救大凌河,既保城,也保人,但現在看來,恐怕只能保人不能保城了,否則,人城皆失。”說完,看了一眼張春,想知道后者是否同意他的主張,畢竟他是大軍統帥,最終決定的也是他張春,而非自己這個經略。

  宋偉和吳襄援救的慘敗,對孫承宗的震動是很大的,再加上數日前張春和金軍交手,四萬大軍也不能突破金軍防線,若不是退得快,只怕又要被金軍殺得大敗。如此一來,使他慢慢傾向于采用對峙戰略,一面積累兵力,一面尋找金軍的破綻。等勝算較大時,再出兵援救。

  丘禾嘉卻不這么想,他知道大凌河城內糧草已經告急,如果再不援救,全城軍民可能就真的完了。另外,原本他也對援軍戰力不抱希望,但自張春率部與建奴交了手之后,他卻又有了信心。他認為金軍圍困大凌河需要一定的兵力,能夠野戰的不會超過四萬人,明軍如果指揮得當,未必就沒有一戰的可能。

  “打是一定要打的,如果不打,那幫言官的口水就足以將我三人淹沒,皇上更是斷然不會允許不打一仗就放棄大凌河的。所以無論朝廷有沒有新的兵馬調過來,這仗我們也是一定要打的,無非就是何時出城決戰的問題。若是能打贏則最好,實在打不贏,也只能照經略說的,保人不保城了。”

  丘禾嘉直接說了重點,要的騎兵沒有,沒理由再等下去了,也應該決定出戰日期了吧。他們能等,祖大壽可是等不急了。

  孫丘二人說話的時候,張春也在考慮。他認為孫丘二人的想法都有一定道理,但由于兵力的缺乏,無論實行哪一個方案,都應該全力以赴,而不能采用折中的手段。如果真要全力解圍,就應該在山海關、寧遠盡量少留兵,錦州也只留最基本的防守兵力,集中盡可能多的兵力援救大凌河。

  整個遼東的駐軍雜七雜八加起來也有七八萬左右,如果留下一萬人防守寧錦防線,以剩下六萬人加上自己帶來的四萬大軍,孤注一擲向金軍發動攻擊,還是有一定勝算的。

  若是要放棄大凌河,就應該迅速將各地的兵馬全部集中到錦州,在金軍布營未完之際接應祖大壽部出城,且動作一定要快,否則,還是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兩種策略都有一定的風險,前者如果失敗,則寧錦危險,后者即使成功,也要擔負丟失大凌河的責任。

  而朝堂的風氣卻是斷不容有什么閃失的,言官們往往對前方將領的一點點小錯都抓住不放,更不用說喪師棄地了。

  盤算半天,他終是拿定主意,開口對孫丘二人道:“在確保寧錦不失的前提下,我帶人去救祖大壽,至于能否突破金軍的包圍圈,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那就這么定了?”孫承宗看了眼丘禾嘉。

  丘禾嘉點了點頭,身為遼東巡撫,寧錦的安危自然更重要,但他卻對孫承宗說道:“此戰,關系重大,莫不如要宋吳二位總兵率部一同出戰,如此,勝算更大。”

  孫承宗遲疑一聲,猶豫道:“他二人上次出援損傷大半,現部下只有千余騎,去了怕當不了大用。”

  張春在旁卻道:“多一點人總是好的。”

  聽張春這么說,孫承宗不好再說什么,便點頭道:“也好,那就令他二人聽老先生指揮吧。”

  張春忙抱手施禮道:“多謝孫大人了。”

  孫承宗忙也還了禮,起身走了兩步,回首問張春:“不知老先生以為何日出戰最好?在此之前,學生盡可能為老先生提供些方便。”

  張春想了想,道:“事不宜遲,不如就定在十日后吧。”

  “十日后?”孫承宗微一算,“八月十七日,嗯,好,就十日后吧。”

  定下出戰日期,張春與孫承宗便要各自離去,處置軍務,協調出戰所需物資。

  剛跨出臺階,張春卻停了下來,回過身來對送行的丘禾嘉關切道:“對了,丘大人,你那愛將施大勇傷勢如何了?”

  一聽是問施大勇的傷勢,丘禾嘉不禁悲上心來,嘆道:“有勞張大人掛念了,大勇尚在昏迷中。”

  張春也“唉”了一聲,感慨道:“如此良將,實乃本官平生未少見也。但愿老天能夠保佑于他,使他逢兇化吉,再為天子執刀劍守國門吧。”

  丘禾嘉微一點頭:“此大勇平生所愿也。”

  張春“嗯”了一聲,又問道:“皇上賜了他一幅字,你可知道?”

  丘禾嘉知道這事,忙道:“知道,是“馬革裹尸”四字。”

  張春痛惜道:“看來皇上也知道施大勇傷重難治,這馬革裹尸怕是對他身后所贊了吧。我朝開國以來,能得天子手書馬革裹尸,這施大勇可是頭一人。看來皇上對他真是看重得緊。你當為其擇良醫好生診治才行,若能救他性命,于國于民善莫大焉。”

  “那是自然。”丘禾嘉心酸莫名。

  “我已將施部在城下血戰一幕寫成奏疏報到朝廷,朝廷的封賞這幾日怕也到了。但愿施大勇能夠活著接旨吧。”

  張春說完,搖搖頭,一臉遺憾的出了巡撫衙門。

  身后,丘禾嘉對著夕陽黯然許久。

  (作者注:明時官場中有種習慣,如果談話的對方是自己的同輩,或者比自己的職位稍低而不是直接下屬,不管對方年老或年輕,都可以尊稱對方為“老先生”,自稱“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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