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確認歷史會不會因為自己的改變而來個大變樣,也難以保證莊烈帝會不會提前九年“君死社稷”,大勇在百般無奈之下答應了侯恂北上勤王,可如何勤王,他卻不知道了。準確的說,大勇是不知道如何籌措北上所需的糧草。
軍無糧,寸步難行。
侯恂催得緊,在大勇的再三爭取下,方給了大勇三天時間。三天后,遼東軍便要離開彰德北上。這意味著,在三天內,大勇必須給兩萬多將士準備足夠走到北京的糧食。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領軍不知行軍難。
陸軍第四衛從登州轉運過來的糧草大部已經消耗,指揮使邵武向大勇埋怨多次,從登州啟運一百斤糧食,最終能夠送到的只有四十斤,其余六十斤在路上就被押運的士卒吃光。而這到達的四十斤糧食還要拿出一半用以賑濟沿途收攏的災民,真正到遼東軍將士肚子里的只有可憐的五分之一。
現在,便是這可憐的五分之一都無法保證了,因為戰線的拖長,第四衛現有的兵力和運輸能力已經難以承擔軍糧的轉運,且登州通過海貿購來的糧食也消耗殆盡,如果仍然繼續供應前線,那登州就無法保證移民的口糧供應,如此一來,前線收容再多的災民都無濟于事,因為等他們千辛萬苦走到登州時,等待他們的下場同樣是餓死。
邵武同時告訴大勇,第四衛在運糧的過程中已經遭遇多股土匪襲擊,甚至還有餓瘋了的災民襲擊運糧隊,為了保護這來之不易的糧食,第四衛已經犧牲了一百多人,再這樣下去,死的人更多。而且,沿途的官軍似乎也對有糧的遼東軍產生了興趣,在抓獲的一批土匪中竟然發現了當地的衛所兵。單是對付土匪和餓瘋了的災民還好說,可要是衛所的官軍也參與對遼東軍的襲擊,那單憑第四衛這一萬人,是萬萬也無法一邊承擔運糧任務,一邊和那些衛所官軍交戰的。
無奈,大勇下令登州停止往前線運送糧食,這倒不是他害怕那些衛所官軍趁火打劫,而是他無法接受因為不斷的輸糧而導致登州被拖垮,再次成為人間地獄。他救不了那么多的人,如果因為救人而死更多的人,這又何苦呢!
停止登州軍糧運送,便意味著遼東軍必須有另外的獲取糧食的途徑,這個途徑大勇完全放在了朝廷身上。這幾天,遼東軍上下一直在等朝廷調撥的軍糧,斬首流寇四萬有余的大捷足以讓朝廷對遼東軍改觀,足以讓朝廷放下以前的恩怨給這支英勇善戰的兵馬一些支持了吧!
侯恂說遼東軍從流寇那里繳獲了很多糧草,事實卻是繳獲到的糧草根本沒有多少,流寇自身不事生產,他們完全是以戰養戰,自身的供養完全靠搶,吃光了這處再去搶那處,在這種“生存”方式下,指望他們能夠屯積大量糧草簡直就是笑話。
遼東軍這一路上收攏了太多流民,為了不讓這些流民餓死,能讓他們活著遷移到登州去,大勇可是一而再、再而三下令勒緊將士們的肚子,將嘴里的一口食物省出來給這些已經餓得快要死的饑民。
在針對回回教民的清剿過程中,很多時候往往遼東軍剛剛打破回回的寨子,后腳就是數以千計的饑民涌入,面對那些餓得只剩皮包骨的饑民,士兵們能狠得下心趕他們走,然后在他們面前將那為數不多的糧食運走?
沒有人狠得下這心來,就是那食人兇兵虎衛兵們也狠不下這心。
虎衛兵們可是親眼看到有個女人為了能讓自己的孩子活下來,生生的用刀割下自己大腿肉的!
虎衛兵們都吃過人,可他們從來沒有割下過自己身上的肉,他們無法想象那個母親是如何咬牙割取自己肉喂養她的孩子的,他們無法想象那個母親是如何忍受那巨痛的!
他們只知道當那個餓得咽咽一息的孩子因為喝了母親身上肉煮出來的肉湯而變得有生氣時,那個幾乎要疼得暈過去的女人臉上全是笑,全是笑....
那霎那間,目睹的虎衛兵們都是鼻子發酸,兇悍的他們也有流淚的時候。
大勇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也是難以抑制的心酸,面對這人間慘事,他能做的都做了,可他做不了那么多,他實在救不了那么多人!他只能嘆惜老天爺為何如此對大明,讓這大明的百姓受這折磨!
大明,吾的大明啊!你為何會變成這樣,為何會變成這樣!
軍中現有的存糧只能維持五天,五天內不管是軍官還是士卒,一律四個窩窩頭,早上兩個,晚上兩個,除此之外,就是爛菜葉熬煮的咸湯。因為鹽巴的消耗太大,再過兩天,就連這可以讓士兵補充體力的咸湯怕也喝不到了。前陣倒還好些,因為有大量原老回回部騎兵的死傷戰馬可以食用,遼東軍上下倒是能頓頓吃上馬肉,現在,卻是到哪去找那么多的死馬來吃。活著的戰馬又被當作寶貝一樣供著,吃的不比人少。五天之后,遼東軍就要全軍斷糧。
原以為報捷的文書上去后,朝廷會給遼東軍送來糧草,可現在,朝廷不僅沒有一粒糧食送過來,反而還要他們餓著肚子去勤王,換誰也想不通,換誰也不干!
在軍議上,除了尚在林縣的曹變蛟外,包括蔣萬里在內的所有遼東軍將都一致反對北上勤王,沒有別的理由,只一個——沒吃的,去不了!
陸軍第二衛指揮使黃安,這個當年大勇在松山的老部下,近乎哀求般跪在大勇面前,苦苦勸說不能北上勤王。沒有糧草的接濟,北上勤王是死路一條,絕對是死路一條,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好不容易有了今日規模的遼東軍崩潰掉。
“我們對得起朝廷了,對得起這大明了!”土匪出身的第三衛指揮使李大山紅著眼睛看著大勇,竟然喊道:“沒有糧食,我哪都不去!殺了我都不去!”
眾將出齊的一致,一致到讓大勇難以開口,更難以強迫這些隨自己一路廝殺過來的弟兄跟他走上那條不歸路。
“如果我們不去勤王,萬一東虜真的攻破京城,我等豈不是千古罪人?”大勇很想這幫弟兄能夠理解自己的無奈,能夠支持自己,可他卻是難以說服他們,因為他也不知道這勤王如何個勤法。
諸將出齊的沉默,沒有人搭大勇的話頭,大勇的視線看向他們時,他們都是馬上扭過頭去,根本不愿和大勇的目光注視。
長嘆了口氣,大勇知道這王是沒法勤了,甚至那郭大城和羅汝才都沒法打了,除非他能變出糧食來。
沉默中,突然一個聲音傳了過來:“我們有糧,我們有很多糧食,我們能北上勤王!”
這話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轉了過去,說話的是年輕的軍官林俊義,面對眾人看向他疑惑驚訝的目光,他顯得很是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