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集寨自守,乃是地方豪強自保的一種手段。自流寇襲擾中原以來,河南各地地主豪強紛紛集寨自守,小寨并大寨,手持武器抵御流寇,有時也抵御官府派出的兵馬,原因就是不想繳糧。這些豪強一半是本地大戶,另一半卻是土匪,而且但凡結寨者必與土匪勾結,否則不足以自立。之所以要與土匪勾結,只因寨子里面的給養光靠自身所產無法維持太久,因此他們需要勾結土匪去搶掠其余的大戶,有時甚至還攻占縣城洗劫。寨子里的寨兵也大多不是貧苦農民,而是地主和富農組成,他們農忙時節種地,農閑時節便出去作戰搶掠,所謂入則為民,出則為匪。
豪強們在衙門里面收買不少人員充當探子,一旦官府要派兵來剿,他們總是第一時間得到消息,要么作鳥獸散暫避,要么就是搖身一變成為守法的地方士紳,在這種情況下,有心要根除這些地方禍患的官員也是有心無力。自崇禎四年河南接連出了幾個外來縣官被人暗殺在縣衙里后,這出兵剿匪便再也沒有哪個官員敢提了。
好在這些結寨的地方豪強們雖然不遵官府,但對流寇卻也同樣敵視,因為官府頂多要他們繳糧助餉,而流寇卻是不但要糧要餉,更會要他們的命。相對官兵的無能,這些寨兵們有時倒也能主動出擊小股流寇,遇到落單的流寇更是直接殺人砍頭,因此地方官府現在對他們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對方不從流寇一起造反便是阿彌陀佛了,哪里還會去招惹他們。有的官員更是把這些豪強看作是救命的稻草,請為座上賓,為的就是流寇來的時候這些豪強們能夠救他的小命。
自入河南境內,這種結寨自守的寨子大勇見得多了,若是在登州,他或許會出兵剿滅,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一幫豪強不服王化,不遵王命算個什么事。但他遼東軍畢竟是客軍出征,結寨的寨子又是在河南境內,冒然去剿這些寨子恐怕河南官員不會感謝他,說不得前頭幫著剿了,后頭彈劾遼東軍似流寇入境的奏疏就能上報到京師。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要緊的是圍剿流寇,豪強的事情還是留待以后官府去解決吧。只要天下太平了,這些豪強自然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到時不服王命也得服了。
大勇正要命令大軍繼續前行,不必理會那座寨子,心頭卻是一動:寨墻守衛之人皆頭戴白帽?
想到后世那些回回的惡行,大勇沒來由的一陣厭惡,當下吩咐親衛將那個湯陰縣派來的向導陳三帶來,不一會,那陳三便被帶到了跟前。
這陳三是湯陰縣的差役,大軍過湯陰時叫地方派個向導,湯陰縣官便派了這陳三前來。給官軍當向導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這遼東軍看著兵馬眾多,可到底能不能打誰也說不準,萬一又和那援剿總兵一樣被流寇給圍了起來,那自家小命可就不保了。
攤上這個苦命差事陳三真是叫苦連天,可縣尊大人說了,你小子不去這衙門里的差事也別做了。一家老小全指著當差這點錢糧糊口,這要是不讓當差了,一家老小還不得喝西北風去。陳三無奈,只能硬著頭皮當了這向導,一路上卻時刻提心吊膽著,生怕這遼東軍和先前那些官軍一樣,還沒見到流寇的影就嘩啦一聲散了。為了自家小命著想,他可是連官差的衣服都不敢穿的,也不知婆娘從哪找的一身破舊衣服,套在身上看著倒也是個苦命人,萬一真叫流寇捉了,估摸看著不像吃官飯的也能給放回來。
人被帶到后,這陳三也是頭一次見到大勇,陡見這官軍大帥竟然殘了半邊臉,一下嚇得沒了魂,以為白天見了鬼,差點沒扭頭就跑。
大勇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被自己樣貌嚇住的人了,笑了笑,問那陳三道:“本帥問你,前面那寨子是本縣什么人所立?”
“什么?”
大勇又說了一遍,這陳三才回過神來,也不敢再看大勇,低著頭小心翼翼說道:“回將軍話,前面是本地大戶馬德貴馬老爺的寨子。”
“馬德貴?”
又是一個姓馬的,大勇搖了搖頭,怎么回回這么喜歡姓馬的,那老回回不是就叫馬守應么。
“這馬德貴可是回回?”
陳三一怔,卻是帶了幾分羨慕的神情說道,“馬老爺家是信清蒸的,凡上節客四里八鄉的教民都會聚到馬家寨子,熱鬧得很,小人有幸也去湊過幾回熱鬧,馬老爺當真是豪爽,那牛羊肉敞開供應,小人著實吃了不少,現在想來...”
陳三正回憶著自己在馬家寨子好日子,卻見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靜得有些嚇人,不由一驚,抬頭一看,那大帥正陰側側的瞄著自個,頓時嚇得跪倒在地,不知說什么了。
大勇冷冷的說道:“如此說來,這馬家寨子里的就是回回了?”
“馬老爺家是蒙元時期駐守開封的花赤軍后人,本朝開國后遷到我湯陰縣,本是不姓馬的,小人具體不甚清楚,只知老人說過馬家是永樂以后才改姓的馬。至于回回,縣里的秀才是這么稱呼那些教民的。”陳三不敢再東扯西扯了。
“本帥問你,這些回回可遵我大明律,可安份守己?”
“這....”
陳三吱唔起來,那馬家老三可是他的頂頭上司,萬一他知道自個在這些外來官軍面前說馬家的壞話,回去能有他好嗎。
見狀,郭義怒喝一聲:“這什么這,大帥問你話速速答來!”
“是,是三被郭義嚇到,忙道:“回大帥話,小人只是縣里的差役,只知馬老爺乃本縣首屈一指的大戶,其余的小民就不知道了,真不知道。”
大勇眉頭一皺:“是不知道還是不愿說?”朝親衛們一揮手,“打到他肯說為止!”
“是,大帥!”
頓時兩個親衛上前一把按住陳三,不由分說一腳踢在他后膝,陳三撲通一聲倒地,還沒等反應過來,早有親衛拿著刀鞘朝他屁股上狠狠砸去。
那刀鞘可不是板子,打起來啪啪響,而是悶著聲,卻是鞘鞘都砸在骨頭上,疼得陳三差點暈過去。
“大帥饒命,大帥饒命啊!...啊三不住叫喚著,終是吃不住疼,喊道:“小人說了,小人說了。”
“放開他。”大勇揮手示意親衛不必再打,將陳三扶起,讓他將知道的有關馬家事情全盤招來。
陳三不說還好,一說不但大勇騰的火大,一眾遼東軍將士也是個個大怒。
原來這馬家平日仗著回回身份橫行鄉里,作惡多端。遠的不說,崇禎二年,馬家有一潑皮后生到鄰村偷羊被鄰村的人給捉了,因知馬家寨子回回厲害,鄰村的人便沒敢報官,罵了這后生幾句將人給放了。豈料當天夜里馬家寨子就來了幾百號回回,見人就打,見東西就砸,打死打傷了十幾個漢民。
漢民報到官府里,當時的知縣是漢人,聽到境內竟然有回回暴民傷人,頓時大怒,當即就調了衙役差丁并聯系了南陽衛所準備到馬家寨捉拿暴民。結果沒等衛所官軍趕到,上千回回教民就沖進城把知縣衙門給圍了起來,回回勢大,差役們不敢抵抗,知縣只能忍氣吞受出面說是誤會,縣里沒有捉人的意思,這才讓回回暴民們散去。
事后,知縣越想越氣,這回不敢再叫那些衙門里的人出面聯系了,怕走漏風聲,而是自己親自到南陽府去知府匯報。哪知這知府老爺不僅沒給知縣撐腰,調兵捉拿暴民,反斥其生事。沒過兩月,吏部就來了調令將這縣令給調到江西去了。
崇禎三年,縣里一家車馬行的伙計趕車送客經馬家寨子時,不知為何與寨子里的回回發生了口角,隨后被寨子里的回回打傷。有路經此地的客商將這伙計抬回縣城準備讓郎中救治,哪知那幫回回暴民竟然不肯罷休,尾隨入城后當眾繼續暴打這伙計,還將那客商也打傷。
客商家急忙到衙門報案,輔兵、捕快、差役來到現場后卻不敢上前阻止,客商的兒子跪在他們面前苦苦哀求,他們仍然沒有上前進行阻止。
毆打了伙計和客商后,回回仍然不出氣,隨后就當街施暴起來,他們到處打砸,城里最大的酒樓鶴仙居也被他們砸爛,連里面吃飯的客人也沒有放過,見一個打一個。更讓人氣憤是,街上的無辜行人都沒被他們放過,不同程度的遭到了回回教民的施暴。
讓人氣憤的是,事件從開始到結束,衙門的捕快和差丁都站在街的對面,根本沒有阻止這些回回暴民,用陳三的話來說:回回太兇,官府也惹不起。
那客商因此事再也不到湯陰來做生意,那車馬行的伙計也怕再被回回教民報復,舉家遷到了鄰縣。那些被回回砸毀的店鋪和打傷的百姓也沒有得到任何賠償。
就在今年過年的時候,兩名馬家寨子年輕人騎馬跑到縣城調戲婦女,縣學的教諭和兒子正路過,見狀即喝止他們。那兩回回年輕人當即離開,可未用多久,便帶著幾十名持刀揮棒的回回教民趕到,將教諭和他兒子斬殺,當時目睹暴行的百姓們群情激憤起來,再也不忍氣吞聲,在一屠夫的帶領下,他們將回回留下的兩匹馬扣住。
那些回回見群情激昂不敢再要回馬匹,逃回馬家寨子后次日即召集寨子附近的回回上千人,聲稱城里的漢人欺負回回小童,在上午時沖入縣城,他們手持砍刀、木棍和長矛,將縣城一條街由頭砸到尾。
官府調來上百名輔兵、捕快和差役卻都不敢管,畢竟暴動的是回回,他們人多勢眾,新任的縣令怕事情鬧大傳到上面跟前任一樣把官職丟了,只好眼睜睜看他們胡作非為。
“他們沖進來后見到什么就砸什么,就連我家的洗臉盆都沒有放過!”想起回回進城施暴的那幕,陳三現在想想還有些害怕。
大勇怒道:“那你們這些吃官飯的為何不阻止?你們手中就沒家伙了嗎!”
“小人哪敢啊,當時看見他們戴著白帽沖進來都嚇傻了,他們個個手里都拿著家伙,看見什么砸什么,兇得不得了,縣老爺都不敢管,小人又哪里敢管啊,何況縣里的馬捕快就是馬家老三,和那些回回都信一個教,他不發話,小人又哪里敢多事。”
“這么說,那馬家寨子到現在就一直被有被官府處理?官府這幾年就睜睜看著他們橫行鄉里了?”
“沒有,回回一慣就這么橫,他們抱團,人少時還好說些,可這人一多,別說尋常百姓了,就是官府不敢管他們。”
“這樣的事在湯陰經常發生嗎?”
“不僅我們湯縣,南陽各縣都有回回鬧事,不過也沒聽說官府管過。”
有親衛聽后氣得罵道:“官府是干什么吃的?下鄉收糧納餉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出事就沒人管了?不過一幫暴民,都殺光不就是了,何須怕他們。”
有親衛奇道:“對啊,回回鬧出這么大事,怎么官府就不管呢?難道當官的就不怕咱漢人百姓也鬧出事來?”
陳三苦笑一聲:“當官的才不管呢,他們只管自己吃飽喝足撈銀子,哪有空管我們的死活?他們怕我們什么?他們只需要巴結好上官保住自己的烏紗帽就行了!”
聽了這話,有親衛氣憤的說道:“官府欺軟怕硬,咱們漢人守法,不敢鬧事,官府就欺咱們,那些回回抱團,敢鬧,官府就怕他們。”
話音剛落,耳畔就傳來大帥的聲音,“既然官府不敢管這些回回,那本帥就替他們來管管,他們怕這些回回,本帥可不怕。兒郎們,你們又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