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陽城,原大明遼東都司所在,自國朝始便為關外軍政中心。(TXT)天啟元年,金軍攻克遼陽,遼東巡按御使張銓陷城中,被押見奴,立而不跪,反而引頸以待。奴將張銓押回官署,城中漢民淚灑要求保護好張使君。張銓聽后對大家說:“你們都是好百姓。”說罷,整好衣帽,謠拜京師,然后揮劍自刎,年僅46歲。同年,努爾哈赤遷都遼陽,其后相繼攻克廣寧、沈陽,四年后遷都沈陽,改名盛京。
隨著廣寧、義州牢牢掌握在金軍之手,遼陽的戰略地位下降,不再為關外第一大城,更多的成為遼南和沈陽的聯系所在。天聰二年,洪太命將遼陽城防務交予鑲藍旗,鑲藍旗主濟爾哈朗派兵800常駐遼陽城,守將為濟爾哈朗大帳擺牙喇達壯出身的固山埃古。
埃古自出任遼陽守將后,做得最多的便是收稅。遼陽地處南北交通要地,雖因明軍在寧錦收縮,無力東進,遂喪失了軍鎮的地位,但卻在商路上發達起來。金軍在對明戰事的不斷勝利使得遼南十余年無戰事,民間貿易越發興盛起來。關外之地本就是皮毛、人參、東珠的特產之地,各族都有交易,便是東北的朝鮮也有商人前來貿易,這自然便使得商稅極其發達,單是遼陽一年的稅收就足以養活半個鑲藍旗,所以這遼陽守將是大大的肥差,非信重之人,濟爾哈朗也不會將人放在這里。
不用拿腦袋賣命,每日只數銀子喝酒,這等好日子讓埃古樂不思蜀,可是二十多天前也不知怎么回事,往常打南邊旅順、永寧、金、蓋數州過來的商隊一下絕了蹤跡,連山關那里也沒了音信,好像一夜之間除了遼陽城外,這世上便再沒城池和大活人了。
初始幾天,埃古還沒有在意,眼下也是深秋入冬了,用不了多久,這雪就應該降下來了,那時,各族的商人也都收拾歇冬去了,這生意還得等到來年開春才能做,許是今年天冷得快,商人們提前收了。TXT網站可是讓人想不到的是,從第十天起,遼陽城外的旗民陸續發現有從南方逃歸的旗丁,還有一些衣衫襤褸的戰兵,他們帶回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明軍南邊殺了過來。
明軍從南邊殺了過來?!
聽到這個消息,埃古的眼珠都要瞪了出來,本能的想到哪個明軍將領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挼八旗勇士的虎須!自打老汗起兵,向來只有咱八旗欺負明軍的事,可沒有明軍反咬的時候!天殺的明將,真是活膩了,爺當年領著八百人就敢沖你們一萬人的大陣,殺你們個丟盔棄甲,爾今這身武藝還沒落下呢!
正好,大汗領著大軍去打蒙古沒叫上爺,爺這正愁沒功可立,明國人倒是湊趣得很,眼巴巴的就把功勞給送到眼皮底下來了,嘿!
兒郎們,披甲上馬,隨本將軍殺敵立功去!
埃古血氣一涌便要帶著他的兩個牛錄去增援鞍山,前腳剛打馬出了城門,后腳就碰上從鞍山一路狂逃回來的漢軍旗佐領吳啟泰。看到已經殺出城門的埃古和八旗兵,吳啟泰好像見到親爹一樣嚎啕大哭,那模樣就跟死了爹娘一樣傷心。哭了半響,什么有用的情報都沒說出來,氣得埃古揚手一個皮鞭抽了上去,這才止住了吳啟泰的哭聲,不過他隨后所說的明軍實力卻是讓埃古震驚之余發起愁來。
也不知是真是假,吳啟泰死死咬定來犯的明軍有數萬人,還帶著幾百門大炮,鷹嘴銃和大手桿子銃都不下萬桿,光這還不算,這支明軍竟然還有好幾千騎兵,那些個騎兵好像鬼一樣,一個個兩眼通紅,人人身上吊著好幾個骷髏頭,駭人得很。(TXT)他們見人就殺,所到之處雞犬不留,比起八旗勇士還能打。甚至聽說明軍搞了一套什么“以戰養戰”的戰術,派了很多隊明軍到四下去燒殺擄掠,將咱旗人的堡子平了不少,有逃出來的旗丁還說有的明軍搶不到糧食,就殺他們旗人當牛羊來吃,一個個吃得是兇神惡煞,那臉上的紅光看著都詭異得可怕。
這一回,不止埃古驚懼了,遼陽的其他鑲藍旗軍官們也都慌了手腳,如果說明軍連克數城他們不驚訝也不害怕,因為遼南守軍本就薄弱,明軍幾萬人沒有道理攻不下,可是這回明軍竟然有殺旗人當牛羊吃的暴行,實在是超出他們的想像了。殘暴如他們,也很少有這等人神共憤的曾行。
遼陽披甲的戰兵只兩百多人,這點力量很難與勢大的明軍交手,部下們都生了怯意,一個個面露難色的望著埃古,這個時候有坐堅城依靠可比單槍匹馬的與明軍大軍交手強得多。
埃古也為難。
如果吳啟泰說得屬實,那這支明軍的實力可不亞于去年大小凌河會戰明軍的實力了,那一仗埃古沒參加,可是戰后也聽鑲藍旗的同僚說了,明軍除了困守在大凌河的祖部一萬多精兵,錦州的兩萬多精兵外,還有從關內調來的勁旅,足足有六七萬人。戰事剛起,那大凌河畔就滿是黑煙,霹靂叭啦的火銃聲跟放鞭炮一樣從早到晚響個不停,明軍在戰車的掩護下逐步推進,又是火攻又是炮擊,更有一支明軍身著重甲直沖大汗本陣,險些就傷了大汗。那一戰,也幸是天佑大金,關鍵時候風向陡變,燒明軍個措手不及,這才讓大金轉敗為勝。
就這般大戰,明軍雖也有六七萬人,但好像除了大桿子銃多些,也沒帶多少火炮出來,要是南犯的明軍真如吳啟泰所說帶來了幾百門大炮,那實力豈不是比大凌河會戰的明軍還要強?難不成明國把家當全搬到遼南來了?真要是如此,那這可是關系大金國運的一戰,除非傾八旗主力與之一戰,否則單憑遼陽絕難以對抗。
埃古不傻,不管吳啟泰說得是不是完全屬實,單從遼陽以南所有城池皆已失陷的情況來看,這支來犯的明軍就絕不是他所能抗衡的。僅是考慮了片刻,埃古毫不猶豫下令回城,立即征調旗丁守城,并派人將吳啟泰快馬送往沈陽報信求援,另外派人將遼陽周圍的堡子全部遷到城里來,免得遭了明軍毒手。這一下搞得遼陽城人心慌慌,那些從對明戰事享受勝利果實的旗人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明軍竟然又會出現在眼皮底下,而且還來得這么兇猛。那有關明軍將他們旗人當牛羊來吃的傳聞已變得有鼻子有眼,那個說他在蓋州的親戚被明軍剖膛開肚洗凈煮了吃,那個說他在金州堡子的表妹全家被明軍放在油鍋里炸,美其名曰“油煎肥羊”...
隨著這些讓人聽著就恐怖的傳聞在遼陽城越傳越真,旗人的信心降到了冰點,也頭一次感受到了對大明的恐懼和害怕,這種感覺已經從女真人心目中消失了二十多年。
城中的漢人們也是暗潮涌動,原先的主仆關系變得有些微妙,有些旗人開始好言好色對待他們的漢人阿哈,看來是想著為自己準備條后路了。
也有強硬派的旗人不停的為族人們打氣,說汗王大軍已經大勝班師,用不了多久就能回來,沈陽那邊援軍也在路上,只要能堅守幾天,明軍定然不戰而退。畢竟明軍再勢大,也不是驍勇善戰的八旗大軍對手。這種宣傳鼓動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連著幾日看不到援軍到來,那剛燃起的信心又慢慢的降了下去,要不是埃古為了湊足足夠的守城力量而不允許旗人出城,只怕這會的遼陽城已經開始一股大的逃難潮。
其實埃古沒有猜錯,大勇這次渡海而來真是實力雄厚,雖不能說是大明的全部家當,可也差不多了。須知那孫元化編練新軍可是耗盡了大明半個國庫的,那購買鑄造的火器和火炮原就是崇禎寄予厚望要與洪太殊死決戰所用。若不是孔有德叛變,那數以萬計的火銃和數百門大炮也不會沉入大海,那組建才一年的新軍也不至于連戰場也沒上就灰飛煙滅,從此讓大明再無能力進行如此軍備擴充,再往后,大明上下再無人敢復談與金軍決戰。十年后的松山,那完全就是一場大明不想打也根本沒有準備好的決戰,不敗才是奇跡呢。
現在,登州囤積的足以和金軍大決戰的軍械盡數落在了大勇手中,他又以有備打無備,一刀砍在金軍最薄弱的后方遼南,憑著錦州軍從死人堆中殺出來的悍勇,若不能席卷遼南,那也真是奇跡。渡海前,大勇也做了最壞的打算,一旦洪太大軍回返或因天氣原因無法征戰,那就迅速撤退到金州上船到雙島或皮島去,只要糧食不缺,熬過冬天再上岸掃他一次,就不信放不干滿人的血。
提心吊膽等待援軍的幾日里,埃古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還莫名其妙發脾氣,福晉勸了幾次都沒有用,許是知道有明軍來犯,也知道城里對明軍的那些傳聞,知道一旦明軍破城,那滿城上下就是玉石俱焚,所以這個一向以能管住丈夫而自豪的福晉也不敢發火了,以前的母老虎變得格外溫順。
福晉的變化,埃古絲毫沒有感受,他只感受到無形的壓力,這壓力在城外發現明軍小股騎兵后升到了極點。在全城軍民的神經都繃到極點時,埃古的連襟正藍旗圖魯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