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只在宣府停留一日,就要去宣府周邊考察商屯的土地。
張延齡也不打算在宣府等交接,今晚之后就會動身去京師。
笑話。
我張延齡幾時是講規矩識大體之人?說我懈怠軍務?那也不看看,以前連個宣大總制都沒有,西北軍務不也一樣運轉得起來?
一夜相會,自然要把握時間,對張延齡來說,這一個多月時間,也的確把他給憋壞了。
徐夫人很識相,服侍起來也很得體。
一直到深夜,張延齡才終于折騰完,一臉舒心的仰躺在那,等待徐夫人去整理和善后。
“老爺為何看上去,好像毛頭小子呢?”徐夫人笑著問一句。
張延齡笑道:“我本來就是毛頭小子,你以為我年歲很大嗎?這叫年富力強,你是不知這西北打仗是有多辛苦,又不能帶女人在身邊,我這樣無肉不歡的最近過的是正經日子?”
徐夫人一笑,也沒太當回事。
但對于張延齡來說,這還真是大實話。
從他穿越來第一天,身邊就已有如花美眷小狐貍,之前在京師過的都是有酒有肉有女人的愜意生活,突然跑到西北過倆月苦行僧的生活,對他來說也的確是有些煎熬。
他著急回京師,一方面是要體現出自己不守規矩、無心軍政的一面,更重要的是…
他真的是想回去過點自在日子。
作為穿越者,有必要折騰自己嗎?
“夫人,你最近…就沒有什么想法?看你…好像很淡然啊。”
張延齡突然也意識到一個問題,雖說自己是顯得性子急了一些,但問題是以徐夫人的年歲,不也應該即將步入如狼似虎的年歲?為何徐夫人看上去就這么淡定呢?
徐夫人道:“妾身獨居慣了。”
獨居?
你當我張延齡沒調查過你的過往?
別是趁我走了,又跟你那些好姐妹混在一起吧?
徐夫人似乎也意識到有些事是瞞不住張延齡的,她岔開話題道:“妾身本來是想帶她到宣府來,只是因為西北的局勢還有些亂,妾身便將她留在京師。”
徐夫人所說的,自然是從江玥年那解救出來的好姐妹,在張延齡提點之下要培養起來做接班人的那位。
“沒事,以后再說。”
張延齡也無所謂。
沒得到的,就覺得很新奇,真得到了,怕也就那么回事。
“另外,之前跟老爺所說過的宅子,已經修筑完畢,除了之前跟老爺有過節的山東左布政使李士實家中的女眷,還有涉及到寧王案一些人的官眷,也一并在里面,此番妾身不能隨同老爺一同回京師…”
徐夫人的意思,雖然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但為你準備好的“禮物”已經擺在那,你回去查收一下就行了。
張延齡笑道:“還是夫人你懂我,出來忙活這一趟,累死累說不說,還在戰場上跟韃子搏命,為的是什么?不就是為的生活更愜意?我先謝過夫人你的安排,回去之后就…呵呵。”
徐夫人抿嘴一笑。
見到張延齡對自己的安排滿意,她也就更放心,準備留在西北大干一場。
對于徐夫人來說,有張延齡的政策支持,她能做的事,甚至比之前依靠葉淇時更得心應手。
葉淇雖改變了鹽政鹽法,但始終背后牟利的圈子也很大,徽商也只是被利用,沒有真正接觸到實際的權力。
張延齡這邊則不同。
準確來說,張延齡所利用的不是整個徽商,而是他自己的商貿體系,徐夫人和蘇家都只是其中一環,且張延齡做事完全不像葉淇那么講規矩,而且天馬行空很多事都可以跳出框架的掣肘,這就讓徐夫人感覺到如魚得水。
就好像此番開中法的變革,朝廷還沒有任何的風聲下來,張延齡已經在做安排,這說明張延齡不但敢于求變,更敢于先朝廷政策一步。
徐夫人在西北可操作的面就更大。
張延齡第二天,就動身往居庸關的方向而去。
而此時,新被推舉上來的三邊總制王越,人才剛抵達京城,正在拜見朱祐樘,尚未往西北走。
“威寧伯,朕賜還你的爵祿,并將你子嗣的官爵一并恢復,你可知朕的用意?”
朱祐樘算是恩威并施。
之前他一直想找個人出來統調西北軍務,文官所推薦的很多人,他都不滿意。
最后還是啟用了曾經的老將王越,這也是因為張延齡之前曾順應歷史發展舉薦過,若是換了現在,張延齡可不會再舉薦王越,便在于王越并不會成為張延齡派系之人。
王越跪在地上,感激涕零道:“老臣誠惶誠恐,定不負陛下所托。”
答非所問。
不過朱祐樘也不在意了。
王越之前便以軍功冊封威寧伯,這在文官中已算是頂級的武勛爵位,畢竟以大明的典制,文臣不得封公侯,文官以武勛得伯爵已到頭,曾經王越的爵位被褫奪,現在朱祐樘不但賜還了他的爵位,還把王越幾個兒子的蔭封一并恢復。
為的就是讓王越覺得,皇帝對他還是很器重的。
“建昌伯在西北已將韃靼人驅除,但善后之事仍舊需要有經驗的老將來完成,隨時也要備戰。”
“之前建昌伯上奏,韃靼有了新的小王子,被稱之為達延汗的,此人頗有雄心,想一統草原,再與大明為敵,朕覺得建昌伯在西北軍務上的見識也頗高,你有事可以跟他做一些商討,彼此之間也可有信函的來往。”
王越聞言不由驚愕。
在來京師之前,就聽說自己被重新啟用,有張延齡背后舉薦的功勞,皇帝也是有意把這件事張揚開,讓王越知道領張延齡的情。
而今皇帝又直接表明王越有事可以跟張延齡商議,這不明擺著告訴他,其實他并不是西北統帥的第一人選,本來是應該讓張延齡當的,而張延齡不想繼續干了,才找他去接替?
就在此時,蕭敬走進來,以他神色,似有什么話要對朱祐樘說。
“講吧,威寧伯也不是外人。”朱祐樘道。
蕭敬這才道:“陛下,剛得知的消息,說是今早…建昌伯已從宣府鎮啟程往京師來,并沒有…等交接之事。”
王越聽了更覺得不可思議。
張延齡是不想活了嗎?皇帝讓你在宣府等交接,結果你先往京師跑回來?你是有多著急?差那一天兩天的?
王越本以為皇帝會有多生氣,誰知皇帝只是笑了笑道:“這個延齡,真如他自己所言,是一刻都不想在西北多停留,看來朕之前讓他去西北,還真是強人所難了,朕很慚愧啊。”
王越此時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不過再一想,皇帝對小舅子如此信任,那是人家的家事,關鍵是張延齡還真取得了戰功,讓人無可挑剔。
人家早回京師幾天怎么了?王越你一介外臣還想有意見不成?
“行了,威寧伯你也聽到,延齡…朕的內弟他早早已從宣府出發,本來是說你們完成一個交接,但畢竟你上任的是三邊總制,與他職位也并不沖突,你便早些動身上路,朕也不多留你。”朱祐樘知道小舅子回來,這也沒法阻攔,只能讓王越早點走,免得西北真出什么亂子不好收拾。
王越再叩首道:“老臣不負皇恩,這就上路。”
王越離開了乾清宮。
朱祐樘看著門口的方向,突然長長嘆口氣,回頭發現蕭敬并沒走。
“克恭,你還有事嗎?”朱祐樘道。
蕭敬面帶遲疑,卻不知該怎么說。
朱祐樘道:“是他在外面嗎?”
“是。”蕭敬面色仍舊為難。
朱祐樘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蕭敬這才恭敬退下,過了很長時間之后,一個身著太監服的中年太監,跪倒在朱祐樘面前。
此人正是在成化時曾一時權傾朝野執掌西廠的大太監汪直。
汪直與王越本就為同黨,當年王越被貶,也是因是汪直黨派中人,且在王越、汪直被貶之后,隨即西北發生成化十九年大同慘敗,刨除二人朝中擅權的因素,其實二人在西北軍政體系上的布置還是非常完善且行之有效的。
“沒想到還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到你…”朱祐樘看到汪直,也很感慨。
汪直頭伏在地上,泣不成聲道:“奴婢自知有愧于陛下,有愧于先皇,不曾奢望再踏足宮墻之土。”
朱祐樘點頭道:“你無愧于誰,朕也曾感念你當初所為之事,否則朕今日也不會立在這里與你說話,其實在當時的情境之下,你也算是盡到了人臣的本分。”
汪直畢竟是曾經萬貴妃的人。
照理說,朱祐樘跟汪直絕對是勢成水火,不可能還會給汪直任何好臉色的。
但朱祐樘畢竟心慈,而且朱祐樘明白事理,他也知當年的汪直雖然聽命于萬貴妃做事,在宮闈中也對他多有不敬,但始終汪直很清楚他是大明的儲君,沒有按萬貴妃的命令對他下狠手,這才讓朱祐樘活到成年活到了萬貴妃身死自己當皇帝。
從這點上來說,朱祐樘不會恨汪直,這也是歷史上朱祐樘為何會在弘治十一年召還王越的同時,將汪直一并召還。
汪直仍舊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雖然朕知你并無惡意,但始終你曾引起朝野公憤,朕即便可以召你回京,但也不能對你委以重用,便賜你在京師的居所,可以讓你頤養天年。”
朱祐樘即便把汪直叫回來,也沒打算讓汪直繼續在宮里做事。
算是一種恩待,讓他在京師生活,偶爾還能見一面敘敘舊,再或是讓汪直不用擔心被誰報復。
而且汪直的年歲并不大,此時的他不過才四十歲上下,若朱祐樘真有心用他,汪直也完全可以挑起大梁。
奈何汪直曾經得罪了太多人,無論是宮里的人,還是朝中人,都不可能會讓汪直重新執掌權柄。
況且。
朱祐樘說是不怪責,但汪直畢竟也是萬貴妃的人,敵人的手下雖然曾做過對自己有恩之事,但也不能將其大用,還要冒天下之大不韙。
“奴婢謝主隆恩。”汪直繼續磕頭,每一下聲音都很清晰。
對于汪直來說,能回到京師,已心滿意足,也從來不敢奢求再回宮當執事。
汪直也退下了。
朱祐樘的感慨似乎更多了。
恍然之間,又在回想自己當太子時,朝不慮夕的生活,現在想想好像更多是自己在杞人憂天,再或者是當時的確是有什么人在保護自己。
可不是汪直。
而是宮里那些正義的太監和宮女,還有他的那些東宮講官,包括劉健、李東陽等人,正是這些人在皇帝面前不斷表揚自己寬厚仁孝的品性,才讓他父親沒有動廢立儲君的想法,才讓一個在當時看起來很平庸憨厚的少年,執掌了大明的神器。
“陛下,又有事。”蕭敬再一次出現在朱祐樘身邊。
朱祐樘回過神來,問道:“何事?”
“是…壽寧侯…他…跟長寧伯…有過節…”
蕭敬都不知該怎么說了。
朱祐樘皺眉道:“直說就行。”
蕭敬這才道:“是壽寧侯和長寧伯兩方的家仆,因為一些民田和商賈之事,雙方不合,結果…械斗起來,雙方互有損傷,到現在尚且不知是否有鬧出人命。”
朱祐樘剛才還在想,自己兩個小舅子終于爭口氣,以后自己在朝中也不再孤立于文臣,可以大展拳腳。
還沒等高興一會,張鶴齡就給他深深上了一課。
朱祐樘一臉惱火之色道:“之前長寧伯跟壽寧侯之間不是關系融洽?為何突然就械斗起來?”
“具體…老奴也不知。”
蕭敬那叫一個委屈。
他們倆都是外戚,同樣都是囂張跋扈不講道理的,說要打,我能防備嗎?
但皇帝顯然不這么想,朱祐樘怒道:“你提督東廠,本該早些知道這些事,為何要等事情發生之后再來跟朕奏報?事后到如今…你都說自己不知情由?”
飛來橫禍。
蕭敬心想,我這是招誰惹誰?
朱祐樘也懶得去跟蕭敬計較,立時道:“趕緊派人去問詢情況,絕對不可令事鬧大,這個壽寧侯…就不能消停幾日,不知道他弟弟馬上要回京師?”
蕭敬算是聽明白了。
皇帝本想靠張延齡的功勞,在文官面前好好揚眉吐氣一把。
結果張鶴齡就鬧出這么一檔子事。
皇帝別說揚眉吐氣了,別是又要被那些文官惹一肚子氣。
蕭敬心想:“壽寧侯啊壽寧侯,難道你是朝中儒臣的細作,專門給陛下找不痛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