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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四章 大帳內的咆哮

  鴨綠江邊九連城中,偷得半日閑的林天帥半躺在躺椅上,口述著什么,旁邊崔五魁奮筆疾書進行文字記錄。

  同程班師回國的遼東鎮總兵官李如松走了進來,看到這一幕,疑惑的問道:“你們在作甚?”

  林泰來抬手示意李如松隨便坐,答道:“正寫我的個人筆記,但我懶得寫字,便讓崔行人代書。”

  李如松隨口吐槽道:“正經人誰寫筆記啊,不就是文人給自己涂脂抹粉么。”

  “能給后人留下一點史料素材也是好的。”林泰來說。

  隨后林泰來又繼續給崔五魁口述:“自天兵萬歷二十一年十月渡江,至次年四月,與倭寇較大會戰計有六次,小戰不計其數。

  第一次平壤會戰,殲敵一萬五千;第二次咸興會戰,殲敵一萬二千;第三次碧蹄館會戰,殲敵五千;第四次吉州會戰,殲敵一萬;第五次漢城會戰,殲敵三萬,第六次蔚山會戰,殲敵二萬九千。

  初始官軍兵馬七萬余,最后增兵至十萬。而倭寇初始十五六萬,又增兵至將近二十萬,最后殘存七萬五千。

  優勢在我,倭寇終難逃余之一握也!”

  李如松有點不滿的:“什么六次會戰?能不能把碧蹄館去掉?就五次大會戰不行嗎?”

  林泰來又答話說:“已經發生的事情,總不能憑空抹掉吧?

  不過可以解釋為,碧蹄館之戰乃是我軍前鋒與倭軍主力的一場遭遇戰。最后我軍前鋒殺敵數千,成功撤回,這樣說沒毛病吧?”

  聽到這個解釋,李如松除了“筆削春秋”真是無話可說。

  林泰來好奇的說:“你不是應當去廣寧履職么?為何又來見我?”

  當時遼東鎮這邊有個慣例,遼東巡撫衙署在遼陽,而遼東總兵官則在廣寧,兩大巨頭分頭鎮守。

  李如松的官職是遼東總兵官,所以從朝鮮回到國內后,他就該去廣寧了。

  “聽說你要去鐵嶺?”李如松反問道,“有什么事情么?”

  林泰來也沒想著隱瞞,回答說:“我身上的經略差遣還沒有還回去,便想著去鐵嶺巡視,并召集女直諸部,宣示朝廷威嚴。”

  不算冊封的蠻夷部落,鐵嶺已經很靠近大明實控本土的最東北端了。

  這片突出區域三面環“敵”,西邊是北虜左翼土蠻部之類的,北邊是海西女直,東邊是建州女直。

  李如松試探著說:“我可否跟你一起去?”

  主要是林大帥太能搞事情了,李如松不是很放心。畢竟鐵嶺乃是李家的老家,李如松怕林大帥弄出什么亂子。

  林泰來點頭同意了,“如果你想去,也行吧!可能真需要借用你們李家的威望鎮住場面。”

  李如松不由得愕然,林大帥還真想搞事情?

  林泰來揮揮手說:“安心了!不會影響你們李家!”

  李如松又追問了幾句到底有什么目的,林泰來始終不肯明說。

  送走了李如松,林泰來繼續對崔五魁口述:“余在東國期間屢屢身先士卒,參加并指揮大會戰五次,其中四次先登,臨陣親手生擒倭將三人,斬殺倭將二人加藤清正、大村喜前.”

  崔五魁用心的記著,他還知道自己的任務,等回了京師后按照天帥確定的宣傳口徑進行傳播。

  經略大臣林泰來在九連城逗留時,先傳令各部女直,邀請接受過大明冊封的酋長于九月中旬在鐵嶺會盟,無論海西還是建州,沒受冊封的也歡迎前來。

  若在一年之前,林泰來這道“邀請”只怕會被大部分酋長當個屁。

  但朝鮮戰爭的消息傳遍了鄰近朝鮮國的女直各部,對于據說殺了十萬倭寇的林天帥,各部酋長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林天帥帶著剛經過戰火考驗的精銳兵馬,誠心請大家去做客,不給面子似乎不太好。

  女直各部嘴臉大抵就是這樣,永樂朝北伐武功極盛時,各部對大明畢恭畢敬,進貢相當積極,以獲得冊封為榮。

  等土木堡之變后,女直各部對大明就開始怠慢輕視,甚至轉而敵對了。

  現在林天帥在隔壁朝鮮國打出了威風,女直各部心態又有點像是夢回永樂朝了。

  幾天后,林泰來帶著六千標營北上,李如松帶著五千兵馬陪同,共計一萬多人前往鐵嶺。

  等林經略抵達鐵嶺的時候,海西、建州女直各部酋長大大小小的來了十幾個,一起在鐵嶺衛城外面居住。

  林經略也沒有住進城中,和大軍一起在城外扎營。

  當眾酋長一起前來拜見時,林經略在人群最前方看到了奴兒哈赤兄弟。

  站在林經略在旁邊幫忙介紹的李如松忽然說了句:“滿泰這個老登居然也來了,真是叫我意外。”

  然后李如松又對林泰來詳細介紹說:“滿泰乃是海西女直四大部之一烏拉部的酋長,也是海西女直實力最強的酋長。

  此人素來驕橫暴虐,毫無恭順可言,實在沒有想到他也會來拜見你。”

  林經略不動聲色的吩咐說:“既然行為反常,必定是發生什么事情了,速速去打探。”

  然后林經略就當無事發生,繼續與眾酋長談笑風生。

  不多時,李如松回來了,對林泰來低聲耳語道:“去年你給奴兒哈赤下令,讓建州女直出兵屯駐豆滿(圖們)江邊,以防御咸鏡道倭寇入境。

  但那邊其實屬于海西女直的范圍,期間建州女直兵馬與海西女直各部頻頻沖突。

  三個月前,海西女直烏拉部酋長滿泰加入了葉赫等部組成的聯軍,九部聯軍共同討伐建州女直。

  但是最終九部聯軍卻被建州女直大敗,滿泰僅以身免逃回本部,滿泰的二弟布占泰則被奴兒哈赤俘虜。

  所以滿泰出現在這里,可能是為了求調解來的。”

  林泰來忍不住吐槽道:“九部聯軍打成這樣,也真廢物啊。”

  又問道:“你剛才說,滿泰這個老登的生性十分暴虐?”

  李如松答道:“這是邊墻內外都知道的事情,他對自家部族都十分殘虐,有不少逃亡的。”

  林經略就贊道:“看來也是可用之人才啊。”

  李如松:“.”

  “生性殘忍暴虐”和“可用之人才”兩者之間,有什么邏輯關系嗎?

  而后林經略吩咐道:“滿泰和奴兒哈赤留下,只留通事一人,其他所有人暫且退到帳外!”

  李如松疑惑的問道:“那我呢?”

  林泰來非常肯定的答復說:“一樣!你也先出去。”

  等“閑雜人等”都退出帥帳后,大交椅上的林經略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看著滿泰和奴兒哈赤,淡淡的說:“某生平不好斗,只好解斗。”

  龍虎將軍、建州都督奴兒哈赤先上前辯解說:“去歲以來,我部兵馬奉經略公之命,駐守豆滿江邊。期間頻頻遭受海西各部阻撓,屢生沖突。

  今年海西各部更是變本加厲,組建九部聯軍,悍然入侵我建州地界,我部不得已反擊并勝之。”

  林天帥對另一邊的滿泰問道:“你怎么說?”

  烏拉部酋長滿泰沒有奴兒哈赤那般能說會道,在這深秋急得滿頭大汗,盡力分辨說:

  “建州兵奉命到豆滿江邊當差,但不該趁機侵擾我海西各部,讓各部不堪其擾。

  我等九部聯手別無他意,也只是想著教訓建州而已。沒錯,就是教訓而已。”

  奴兒哈赤有理有據的反駁說:“即便我等建州兵在豆滿江與海西各部有了摩擦,爾等有怨大可上訴至經略公處!

  又何必九部聯手興兵?這分明就是妄圖擾亂遼東局勢,不將經略公放在眼中!”

  滿泰結結巴巴的回應說:“九部聯手原也是想私下里教訓一番建州,不曾想著麻煩經略。”

  林泰來深深的嘆了口氣,可以再次確認,這滿泰真踏馬的是廢物!

  奴兒哈赤自覺完全占了理,沒必要再和滿泰繼續對質了,便對林泰來道:“還請經略公明斷!”

  林泰來深吸一口氣,重拾四百多年功力,對奴兒哈赤說:“如此多部落聯手來打你,說明你肯定犯了錯,才會惹了眾怒,不然為何會有九部聯軍?”

  奴兒哈赤只覺得憋屈的想撞墻,抗聲道:“事實就是他們海西各部先把摩擦擴大為戰爭,我們建州被迫反擊!”

  林泰來不假思索的隨口回應道:“拋開事實不談,難道你們建州就沒有一點點錯嗎?”

  “我”奴兒哈赤差點失態的直接飆出臟話,拼命忍住后質問道:“莫非面對海西九部聯軍,我們建州還不能反擊了?”

  林泰來眼皮也不抬的說:“沒想到你們建州部非但不肯認錯,竟然還敢還擊!”

  一套絲滑語言連招下來,奴兒哈赤徹底破大防!

  林泰來還是那個林泰來,對建州女直極度仇視、極度偏見的林泰來,他根本就沒想講理!

  數年來與林泰來打交道的過程不停涌上心頭,從初次見面腦后金錢鼠尾辮被揪開始,積攢了多年的一件件屈辱仿佛從心口噴薄而出!

  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對大明的恨意也隱藏的足夠深,憑什么要被不停的羞辱?

  奴兒哈赤是一個非常隱忍的人,要不然早就死在李成梁手里了。

  他一直認為,世間已經沒有什么人能讓自己破防,直到遇見了林經略。

  “阿其那!塞斯黑!都不如!”奴兒哈赤忍無可忍沒法再忍,對林泰來發出了怒吼!

  烏拉部酋長滿泰十分懵逼,聽了通事的翻譯,更懵逼!

  這號稱文武雙全星宿下凡的大明經略公,就是這樣講理的?

  似乎這位經略公壓根就沒在意,海西各部和建州部之間到底誰對誰錯,到底是誰先挑起了戰爭,又似乎這位經略公和奴兒哈赤有舊仇宿怨?

  剛才退出帥帳站在外面的眾人正在三三兩兩的閑談,冷不丁就聽到了從大帳內傳出來的咆哮。

  所有閑聊聲音戛然而止,眾人面面相覷,帥帳中到底發生了什么?

  在“阿其那塞斯黑”的咆哮聲之后,就是桌椅傾倒的巨大響聲!

  別人不敢妄動,只有李如松猶豫了一下后,掀起門簾重新進入大帳。

  卻見大帳內烏拉部酋長滿泰和通事站在角落里,一起瑟瑟發抖。

  而在大帳中間的地面上,趴著一個身穿明制武官袍服的人形。但是看不到此人的面容,因為在他的腦袋上壓著一張八尺長的硬木大公案。

  至于林經略,就站在撲地人形的邊上,雙手似乎剛從公案上離開。

  李如松根據排除法迅速判斷,既然滿泰、通事、林經略都在站著,那么趴在地上的這個被硬木公案壓著腦袋的人肯定就是建州都督奴兒哈赤了。

  林泰來拍了拍手,對滿泰和通事嚷嚷說:“你們都看到了啊,奴兒哈赤先辱罵本部院,然后動手行兇啊!

  本部院猝不及防,手頭連護身兵器都沒有,倉促之間只能被迫掀起公案自衛啊!”

  瑟瑟發抖的滿泰和通事回想著剛才建州都督被一張公案活活砸死的場景,驚嚇得說不出囫圇話,只能拼命點頭。

  林泰來又對李如松說:“你們在外面也應當聽到奴兒哈赤的無禮咆哮吧?是不是辱罵本部院?”

  李如松無奈嘆道:“我知道你對奴兒哈赤意見很大,沒想到這么大,這好歹是我爹養的一條.”

  林泰來冷漠的說:“我與你爹不熟,沒交情!”

  李如松連連苦笑,悄聲問道:“你是不是又想自污了?”

  林泰來答道:“你想多了,這次真不是為了自污。只是趁著大軍勝勢,順手清除一些苗頭隱患,以免尾大不掉。”

  李如松又看了看地面上的人形,感覺林大帥拿狼牙棒打倭寇天靈蓋也就這樣了,多大仇多大怨?

  “這可是朝廷冊封過的建州都督,怎么善后?”李如松對林泰來問。

  “放心我自有計較!”而后林泰來便指示海西女直烏拉部酋長滿泰說:

  “你去外面,向各部頭領們解釋清楚了!對各部頭領,本部院絕無惡意!

  然后換個地方繼續會見!本部院還有些好消息向爾等宣布!”

  滿泰不敢廢話,唯唯諾諾的出去了。

  林泰來指著滿泰的背影,對李如松說:“你說這人出了名的殘忍暴虐,我怎么一些也看不出來?這不是挺穩重溫順的么?”

  李如松:“.”

  殘忍暴虐又不意味著傻,若還敢不穩重溫順,只怕下一刻八尺長的大號硬木公案就直接物理騎臉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林大帥對付蠻夷還是有一手的  請:m.minguoqiren.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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