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別的冷,就連宮中的栽種的梅花也比從前開得早,枝頭點點白梅如雪似玉,暗香浮動,嗅上一口沁人心脾。
一只煞風景的大手伸手折下一枝來,拿著湊到鼻子跟前嗅了嗅,“香!中宮里頭沒有白梅,這一枝拿去讓皇后插瓶子里頭。”
一個小宦官雙手接過,快步往中宮的方向去了,老朱也背著手緩步往謹身殿的方向去了。
自從澎湖回來,老朱的心態變了許多,對于政務依舊勤勉,卻不再像從前那般歇斯底里,干起來沒日沒夜忙活,還得空搞大了幾個嬪妃的肚子。
生活過得滋潤自在,就連脾氣也好了許多,竟然大方的賞了幾個伺候周到辦事伶俐的宦官宮女,這破天荒的舉動讓滿宮的人都松快了許多,仿佛壓在肩頭的巨石被搬離了。
至于政務則是由太子和五個遴選出來的“秘書”給他幫忙,這些“秘書”往后推個幾十年相當于大明中后期位高權重的閣老了。
可現在他們的官職都很低,不過頂個五品的學士頭銜,老朱不會傻到廢了中書省再弄出一個中書省來,可惜兒孫不爭氣,竟讓它變成了一個比中書省還要強大的機構。
他從后門繞到了前殿,瞧著全神貫注伏在龍案上批折子的朱標,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感覺到了陰影擋住了光線,朱標這才抬起頭來,道:“父皇用過晚膳了?”
“用過了!”老朱隨手拿起一本朱標批閱過的奏折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道:“批得好,連官員的可能起的壞心眼都堵住了。”
“是父皇教的好!”
“呵呵…”老朱笑了笑又道:“不過你的口吻還是太過溫和了,不嚴厲一點,他們怎么會用心辦事。”
“兒臣受教了!”
“嗯,你去用膳吧,剩下的折子朕來批。”
朱標起身把位子讓給老朱,“父皇當心身體,莫要批太晚!”
見朱標走了,元生一邊磨墨一邊道:“太子能給陛下分憂,陛下輕省了,精氣神都要比從前好的多。”
“呵呵…你不是也跟著輕省了。”老朱扯下身上的裘皮,“不用磨墨了,再往火盆里面添些木炭,今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到現在也沒下一場像樣的雪,也不知道地里的莊稼長勢如何。”
“陛下放心,奴婢在廡房邊上種的麥子長勢好的很,來年一定是大豐收!”
“呵呵…你那巴掌大的一塊地,要找兩個人侍弄,若是長不好才是怪了。”老朱拿過一本奏章,“莫要和朕說話了,去泡碗茶來。”
老朱工作起來也是心無旁騖,捧著一本本的奏章表情時而凝重,時而慍怒,有時嘴角還會流露出淡淡的笑意,然后奮筆疾書寫下一段文字就放在一旁。
元生會接過來撅著嘴輕吹墨跡而后摞在一起,不時給老朱添茶、磨墨、換蠟燭,伺候的周到妥貼,偌大的宮殿里面除了木炭燃燒的噼啪聲,便是老朱運筆的沙沙聲。
當把最后的一本奏折批完,老朱重重的靠在椅背上,長處一口氣道:“總算是批完了,現在幾時了?”
“回皇上,剛剛的打過子時的梆子。”
“哦,時辰還早。”老朱從龍椅上起身,“朕要小解!元生你有沒有發現朕最近好多了。”
“是的,只要陛下少些操勞自然身心舒暢!”
兩人說著一起去后殿,在馬桶里頭放了水,正要離開謹身殿去后宮,就見一個小宦官追了上來,“皇上,楊僉事帶了個人來見您。”
元生道:“也不瞧瞧現在什么時候了,皇上要休息了,天大的事情等明天再說。”
“不必,他這么晚來見朕一定是有要緊的事,讓他進來!”老朱面皮一緊轉身又回了前殿,在龍椅上坐定沒多久,楊書平進了殿到了龍案前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倒,“微臣楊書平拜見陛下!”
老朱開門見山的問道:“你抓住韓成的把柄了?拿來!”
“時間倉促,微臣沒有寫成文字,不過把人直接帶來了,就在殿外!”
“宣他進來。”
元生很快帶著一個風塵仆仆的少年進到殿里,少年到了楊書平的身后立刻跪倒:“微臣安虎子拜見陛下!”
老朱窩在龍椅中看也不看,閉著眼睛道:“說吧,揀緊要的說。”
楊書平回過頭來看了看安虎子道:“莫要緊張,把你看到的直接稟告陛下就是!”
“回陛下,微臣在韓都督老家虹縣的宅子里發現了閹人。”
元生聞言眼珠子瞪得老大,老朱也緩緩的睜開眼坐直了身子,面無表情的問道:“你說發現了什么?朕沒有聽清楚,再說一遍!”
安虎子不由得咽了口吐沫,咬牙大聲回道:“微臣在韓都督老家的宅子里發現了閹人!”
老朱緩緩起身下了龍椅走到最近的柱子邊上,將懸掛在那里的寶劍取了下來,鏘的一聲拔下劍鞘隨手扔在地上,那雪亮的寒光同時搭在了安虎子的肩頭。
只聽他輕聲的道:“抬起頭來看著朕!”
安虎子聞言緩緩的抬起頭,把目光望向老朱波瀾不驚的面容,他只覺得口干舌燥,喉頭在頸項間不停的滾動著。
“好年輕啊,若是死了多可惜!”老朱目光灼灼的盯著安虎子的雙眼,“再跟朕說一遍,你在韓成的老家看到了什么。”
“微臣在韓都督老家的府邸看到閹人,那是個十一歲的男娃叫小果子。原本是到韓府做小廝的,可是那韓府的管家卻誆騙他鳥兒生病,就給閹割了,微臣原想把他帶到應天又怕打草驚蛇被他們毀尸滅跡,微臣若是所料不差那府邸里面二十余個小廝都是閹人,此乃誅九族的大罪,微臣不敢欺瞞陛下!”
老朱繼續問道:“他在老家弄那么多閹人做什么?”聽這話明顯是信了安虎子的話,老朱是閱人無數安虎子有沒有說謊只憑眼神他也看得出來,他只是心中疑惑。
“陛下不知韓都督在老家豢養了十幾房姬妾,每一名姬妾都生有一子女…”
老朱打斷道:“你為何說是豢養?”
“韓都督把那些女人安置在老家,又怕她們閨房寂寞給自己帶綠帽子看守甚嚴,那些女子只能在內宅里待著猶如籠中鳥雀,微臣故而說是豢養。”
“嘿嘿…”老朱冷笑,“還是個讀過書的,這詞用的準確。”
楊書平道:“微臣也知道韓都督在京中有一房外室,卻不知道有這么多,想必是那些外室一旦有了身孕就回送到虹縣。”
老朱提著劍重新做回龍椅上,一拍桌子喝道:“說,把你看到的都給朕說了!”
當下安虎子事無巨細的將在虹縣所見所聞一股腦的將給老朱聽,老朱則是一邊聽一邊寫圣旨還讓元生給他去取兵符。
不等安虎子說完,老朱那邊已經將手諭和兵符一同扔到楊書平面前,“你即刻帶親信手下和五千騎槍兵連夜趕往虹縣,將韓成的府邸拆了掘地三尺,一磚一瓦都不能放過,中都的兵馬亦由你臨時節制,里面必有其同黨立刻著手清查!你愣著做什么,你該不會連個親信手下都沒有吧?”
“微臣有的!”楊書平激動的撿起地上圣旨和兵符,“微臣定竭盡全力不負陛下所托。”
老朱看向安虎子,“你叫什么名字?看著有些眼熟呢。”
“回陛下微臣叫安虎子,曾在皇家書院讀過書,也許陛下巡視書院時湊巧見過。”
楊書平道:“安虎子乃是功臣之后,其父安猛曾是蘇州檢校的總聯絡官,后被張士誠所俘,受盡酷刑寧死不屈。”
“朕知道,他曾是朕的親兵,還是朕親自指示他去的平江,他死了是玄重給他表的功。這是好苗子,你以后當好好重用,去吧!”老朱微微一揮手,重新的窩在了龍椅之中。
楊書平和安虎子躬身退出了殿外,沒了老朱的威壓楊書平的腰桿立刻停的筆直,昂首闊步的走在殿宇之間,寒風將他的披風吹得獵獵作響瀟灑極了。
兩人出了皇城,楊書平突然的回過頭來,“安虎子這趟差事你辛苦了,就不要隨本官奔波去中都了,回家好好看看你的老娘和妻子,這些日子她們很擔心你。”
“喏,屬下領命!”安虎子一口答應,一臉慶幸像是剛剛躲過一場厄運似得。
風越刮越大,一點冰涼落在楊書平臉上,就著皇城城頭的火把只見鵝毛大雪鋪天蓋地的落下,楊書平伸手接了一片在手里,“好雪!”他咧嘴一笑滿臉猙獰。
“下雪了,好大的雪!”元生把門關上笑呵呵的對老朱道:“來年一定是個好年景!”
老朱卻不回話,依舊窩在龍椅之中閉目不語。
元生小心翼翼的道:“天冷,陛下還是早點回后宮休息吧。”
老朱睜開眼目光的焦點卻沒有落在元生的身上,只聽見他道:“朕可以允許你貪污受賄,允許你徇私枉法,允許你驕奢淫逸,因為你是朕狗。既然你不是,朕就剝了你的皮看看你到底是個什么貨色!”
一道寒光從元生眼前閃過,只聽見篤的一聲悶響,整個劍身已經劈入龍案之中,木屑紛飛四濺,隨著一聲脆響,半截劍身掉落在地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