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戳到了點上,廳中一時安靜了下來,那位李大夫囁嚅著不知道說什么,那位站在上首的陳名醫,也是老臉通紅。
馬度又道:“有道是寸有所長尺有所短,這會診為的就是合眾人之力,若是只聽一人之言何必做什么會診。”
其他的幾個游方郎中也是紛紛的附和,他們被平江本地的大夫壓著不好說話,見有人出頭跳出來幫腔。
王妃又問道:“這位小先生以為該如何辦。”
“小可管不著別人,自有一套診治的方法,用與不用全憑王妃。”
“囂張!”
“狂妄!”
他話一出口立刻又有人出來懟他,馬度心中祈禱這位王妃趕緊的把自己這個狂妄之徒趕出去。
可這位王妃卻是難得的好性子,蹙著秀眉先是看看成名已久信任多年的老熟人,再看看這位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年輕狂妄的小學徒,心中高下立判,正準備讓侍女賞馬度幾個錢打發他走。
誰知那位陳大夫卻勸道:“老夫無能,愧對王爺和王妃的信任,既然這位小哥如此自信,說不準有什么偏方能給王子除了病根。”
他這話一出口,幾個外地的游方郎中也紛紛出言,要為王子診治,就連神婆也要為王子做法驅除邪靈。
旁邊有一個聲音的道,“嘿嘿…剛才你讓我出丑,現在你得罪了陳老頭,他也要讓你出丑了。”
馬度低頭看看那位楊大夫很無所謂的挑挑眉毛,他不在乎出丑,要是王妃能把自己這個庸醫攆出去最好。
王妃對那個神婆與道士和尚的似乎很不感冒,估計是上當受騙的次數多了,讓侍女們拿了一些碎銀子就打發走了。
廳里只剩下本地的大夫和游方郎中,王妃似乎被陳大夫說動了,“王子服了陳大夫的藥病情稍減,剛剛睡下還請幾位動靜小些不要驚擾到他。”
她對身邊的一個年齡稍大的侍女道:“百金帶他們幾個去看看吧,對了,還有這位小先生。”她指了指幾位游方郎中和馬度。
那位本地的李大夫也請求一起去,估計是要做臥底,看看馬度和這些游方郎中使什么手段,王妃也大方的應下。
那侍女應了一聲就帶著幾人出了屋子,當然還有幾個侍衛一起跟著,防止他們這些外來的人有什么不軌之心。
穿廊過橋,走了好一會兒才到了王妃的居所,張士誠的王府看上去也就比普通的富貴人家好些,可是屋子里面的布置卻十分的奢華。
也許他在蓋王府的時候還想著有一番作為呢,可惜蘇州的繁華他磨滅了他的雄心。
那個叫百金的侍女帶著幾人躡手躡腳的進了屋,做賊的一樣。見了屋內的侍女便輕聲的問道:“二王子還睡著嗎?”
侍女點點頭,指了指屋內的一張小床,只見床上躺著一個幼兒,蓋著一張薄毯子。
張士誠年齡比老朱大,起家也比老朱早,可惜他造人的能力卻比老朱差了許多,至今只有兩個兒子,而且年齡都還很小,這個小兒子才不過三歲。
百金把手伸進毯子里面,取出一只蓮藕搬的小胳膊,她動作很輕生怕吵醒了這位小王子似得,看得出她對這位小王子十分的疼愛。
她扭過頭來輕聲的道:“諸位可以切脈了。”還不忘從懷里拿出一張薄紗蓋在孩子的腕子上,似怕被那些游方郎中的臟手玷污了。
見她如此小心,那些個游方的郎中也是戰戰兢兢,謹小慎微,動作也快了許多。
馬度踮著腳只看了一眼,見那孩子面上、唇邊和胳膊上的紅斑心中就有了數,悄悄的退出在屋子外面等待。
過了半刻鐘,百金就領著他們出來了,他看了看站在門外的馬度,“這位小郎中,你剛才怎么不給王子切脈?”
不等馬度回話,那位李大夫就譏諷道:“他當然不切脈,這么大年紀學徒還在切藥呢。”
馬度不理他,只對百金道:“不用切脈,我已經心中有數。”
“年輕人別太狂妄了。”別說那個李大夫,就是連游方郎中都看不過去了。
眾人重新回道了之前所在的那間寬敞的大廳,幾個游方郎中紛紛的上前稟告診斷的結果,竟然全部和那位陳名醫的診斷結果一樣,當然其中不乏人云亦云的蒙古大夫。
雖然診斷結果差不多,但是這些游方郎中開出的藥方卻大不相同。
他們走街串巷,更多的時候則是在鄉村,比不得這些坐堂大夫的條件,開方子也是因地制宜,什么鍋底灰、蟾蜍皮、蜈蚣干尸,壁虎尾巴都是好的,寫貓尿狗屎的也不是沒有。
就算方子是對的,王妃也不敢給自己兒子吃這樣的東西。王妃有點失望,小兒子雖然不是她生的,但是她養的,可以說視若己出,看他時不時的就發一次病,真是萬般的焦心。
聽說杭州有一位叫樓英的名醫,去請了多回,可惜在外云游多年,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小兒子遭得這罪什么時候是個頭。
百金似乎看出了王妃的心思,往馬度這邊瞥了一眼,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王妃似乎生出一點希望,“那位小先生小兒這病你怎么看?”、
不等馬度回話,那位李大夫又跳了出來,“王妃有所不知,這位小神醫可是厲害的很哪,只看了一眼,不用切脈便能已經把王子的病情了然于胸。”
此話一出,在場的大夫像是打雞血似的紛紛的對馬度開炮,在他們嘴里馬度已經從“狂妄”已經變成了“狂妄至極”。
如果他們來懟馬度也就罷了,就連那個楊大夫也過來擠兌,你個差點連人都給治死庸醫也好意思說我。
馬度實在是被懟出真火來了,少年的好勝心作祟,只想與他們爭個高下,“夠了!你們說的再好聽,有什么用,現在還不是沒找到病因。”這話果然管用,一眾嘴炮戛然而止。
王妃喜道:“難道小先生找到了不成?”
馬度拱拱手,“回稟王妃,小可已經有些眉目了,不過還有幾個問題要問。”
“小先生盡管問,本宮定知無不言!”
馬度看了一下飄進屋里的楊柳絮,便問道:“二王子是不是春天發病?”
那王妃搖頭道:“不是,春夏秋冬皆有。”
見馬度第一個問題沒有問到點上,那些大夫郎中嘴角立刻露出不屑的笑。
馬度又問:“第一次發病可是在斷奶之后?或者是開始吃普通食物的時候。”
王妃思索了一下點點頭,“這個倒是。”
“那么王子發病是不是一般都在吃飯時或者飯后。”
“確實是。”王妃看了看旁邊的百金,百金卻微微的搖了搖頭,表示她沒有向馬度提起過。
馬度又道:“我能不看看二王子今日的嘔吐物。”
百金道:“應該還沒有來得及倒掉,我這就去端來。”她腳步匆匆的離開,很快就端來一個黃銅的痰盂 看著馬度拿個小棍子,在痰盂里面撥弄,王妃皺著眉道:“小先生,是懷疑有人下毒嗎?”
馬度搖頭道:“這倒不是,這么小的孩子是抗不住別人多次下毒的,二王子也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今天二王子只吃了面條還有這些肉沫?”
百金回道:“早上只吃了一碗面條,加了些肉醬做鹵子,而且這一碗面我也吃了,沒有什么不適。”
“我想問問廚子這碗面條里面有沒有加什么特殊的東西。”
王妃點點頭,立刻又有侍衛出去揪了一個廚子進來,和馬度家的廚子一樣,也是一個胖胖的廚子,仿佛不多長幾斤肉,就對不起這個職業。
當馬度問他有沒有在二王子的面條放什么特別的材料,廚子立刻委屈的大呼冤枉,一點都不配合。
那位陳名醫也站出來道:“老夫行醫多年,怎能不知道魚蝦蟹會引發風疹,早就告之王妃要給二王子忌口了。老夫還以為你有多深的道行,原來就只有這么一點常識,還是回去跟著師傅再多學兩年再說吧。”
馬度不理其他人的嘲笑,只問那廚子,“難道你和面的時候沒多加個雞蛋。”
廚子一抬頭斬釘截鐵的回道:“平常不加,不過二王子的飯食,自然要做得精細,加了雞蛋更筋道松軟,小人還多加了兩個。”
馬度笑了笑對王妃拱手道:“王妃這便是了!”
“荒謬!”那位陳大夫又迫不及待的對著馬度開炮了,“老夫從未聽說過雞蛋能引發風疹,諸位同仁應該也沒聽說過如此說法吧。”其他的醫生大夫紛紛稱是,就連王妃也說這二王子并不喜歡吃雞蛋,所以幾乎沒有喂過他雞蛋。
馬度解釋道:“諸位誤會我的意思了,并不是說單純的吃雞蛋就引發風疹,不過二王子體質特殊,只要是加了雞蛋的食物,對他來說都有可能引發風疹。”簡單的說就是雞蛋過敏。
那個叫百金的侍女忽然的從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個小本本,翻了翻就問那胖廚子,“你做蟹殼黃的時候加雞蛋嗎?”
胖廚子倒是老實,點點頭:“加,當然要加。”
“做糯米肉圓的時候加雞蛋嗎?”
“加,必須要加。”
“做月餅呢?”
“加!”
“花糕呢?”
“加!”
“餛飩呢?”
“不加,不過餛飩皮會加。”廚子此刻已經是滿頭的細汗。
百金把小本本交給王妃,“都對得上!”
王妃翻了兩下,似乎有些慶幸的道:“幸虧我兒平日多以肉粥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