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君則自然不會隨便跑來,他是奉了中書省和御史臺的命令,這才前來辦案。
而自從高啟將復旦學堂錄取的事情,捅到了中書,朝中就風起云涌,議論紛紛。相比之下,李善長罷相,都沒有達到這個程度。
這不是單純的去留問題,也不是一般的舞弊案件,因為這事已經涉及到了大明朝的根本,涉及到了那個最最核心的問題。
試問今日之大明,竟是何人天下?
朝中諸公,各個方面,都在積極聯絡,彼此溝通…你會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這一次不再是張希孟這一派,李善長這一派,也不是按照各個衙門劃分,而是更加錯綜復雜的分化。
比如首先行動的,竟然是五軍都督府大都督湯和,他找到了徐達。
“夏河寨千戶所是軍中將士的子弟,我現在就問你一句,御史臺能不能給軍中將士做主?”
徐達臉色鐵青,“我說湯老哥,這事不這么簡單,我愿意幫,但咱們自己也不好說啊!”
“怎么不好說?”湯和直接問道:“你想說什么?”
徐達起身,看了看四周,這才重新坐下,對著湯和道:“夏河寨那邊,固然是軍中子弟…可伱我的孩子,也不在那種地方讀書,更何況我們都有世襲罔替的爵位。已經是占了大便宜,我能站出來說話,可到底不硬氣啊!”
湯和冷冷道:“那就怎么硬氣怎么來!”
徐達大詫,“湯老哥,你什么意思?”
湯和重重嘆息,“實不相瞞,我知道這事,已經兩天沒合眼了,我琢磨著,咱們當初,過的什么日子,你,我,還有陛下,這才過去了多久?咱們就忘了?說實話,我是真怕,我怕有一天,咱們的子孫,也會變得和元廷的貴胄一樣。”
徐達怔了怔,隨后道:“你想怎么辦?”
湯和嘆道:“我聽說了,胡大海的孫子,要進北平學堂,也是通過考試的。咱們不妨請旨,爵位世襲罔替,看上位的意思,是廢了還是留下…至于下一代人,必須各憑本事,像原來的入學辦法,做出改革。要讓他們跟普通人的子弟一樣。或者干脆沒有功勞,就不能繼承爵位…反正具體怎么辦我說不好,但是這一刀,我認了!”
徐達一怔,他是萬萬沒想到,湯和居然能如此表態!
“湯老哥,其實這事到不了這一步…核心還是經費學堂的分配問題…再有就像武學,普通人的子弟,能不能入學?現在軍中的位置,能不能讓出來?那些世襲罔替的爵位 ,能不能直接領兵…如果老哥能鼎力協助,我就有辦法!”
湯和渾身一震,隨即道:“你不要騙我!你有什么辦法,說出來聽聽?”
徐達立刻道:“你知道這一次藍玉用的戰法不?”
“知道,聽說以火器為主,打得很好!”
“那你知道一直以來,朱英在云南的戰法不?”
湯和依舊點頭,“那小子火器玩得更好,我怎么不清楚!”
徐達道:“這就是了…火器這個東西,把戰場的情況簡化太多了,有多少后勤,多少兵馬,多少火器,輸出多少殺傷…這都能計算出來。個人的勇武,將領的天賦,許多東西都變得不那么重要了。要讓我說,一個善于計算的年輕人,打過幾次戰斗,估計不會比軍中老將差太多,甚至還能猶有過之!”
“所以我的意思,武學要面向全國招生,軍中子弟愿意報名,自然最好,哪怕國公,侯爵的子孫,也可以。參加考試就行。而這個考試,必須公平公正…首先是基本的身體素質,其次呢,就是考試成績,只要過關,就能進入武學,從軍報國。只要守住這一點,別的事情就好辦了。”
湯和毫不遲疑,“這事我同意了,沒什么做不到的。不就是那幾家勛貴嗎?你不愿意得罪人,這事交給我,惡人我來當!”
徐達擺手,“我不是這意思,我就是覺得,這種事情做起來只怕會得罪太多的人,落實不下去。”
湯和沉吟了少許,嘆道:“你說這事不好辦,我是知道的。但要說無從做起,那也是低估了滿朝之士。從當初跟著張先生讀書識字開始,有些事情,潛移默化,就已經跟咱們講了。只是立國之后,有些人又把當初的話,當成了玩笑,忘了初心,你說是吧?”
徐達點了點頭,深以為然,“我明白了!多謝湯老哥,有你在,我現在的膽子大起來了!”
徐達打定了主意,火速去聯絡其余御史言官…經過了他的整頓,御史臺也集中了不少軍中退下來的老兵,可不是過去清流為主了。
徐達把自己的意思講清楚之后,立刻得到了大多數御史的支持。
“請總憲放心,我們也都是這個意思,這些年教化經費投了那么多,卻還是沒有效果,該改一改了!”
御史臺經過徐達的整頓,今非昔比,他們不光戰斗力強悍,而且還能影響輿論…很快就有人出面,向應天的報紙闡發了主張,僅僅是標題,就讓人目瞪口呆:“警惕士大夫班師回朝!”
門下省,
宋濂和劉基,還有姚廣孝,幾個人湊在了一起。
劉伯溫首先道:“這篇文章寫得非常好,你們兩位怎么看啊?”
宋濂哼了一聲,“伯溫兄,咱們倆最是熟悉不過,我年幼時候求學之苦,你是清楚的。如果當初有這么個夏河寨中學,我該多高興啊!”
劉伯溫翻了翻眼皮,笑道:“那是當初啊,現在呢?”
“現在?”宋濂呵呵道:“你以為我和當初不一樣了嗎?笑話!”
劉伯溫點頭,“這就好!”
當他把目光轉向姚廣孝之時,沒等說話,姚廣孝就先笑道:“我可是僧人還俗啊!”
劉伯溫不客氣道:“出家人不愛財,越多越好!誰知道你又怎么想的?”
姚廣孝氣得笑了,“我當初也不是什么正經和尚啊!”
這一句話,弄得三個人,哄堂大笑。
劉伯溫欣然道:“這么說起來,咱們門下省也是這個意思了唄?”
宋濂怔了下,好像還缺了一個人。
姚廣孝道:“那個龔伯遂被汪廣洋請去了。”
劉伯溫哼了一聲,“隨他去吧!”
中書省這一邊,孫炎也無可奈何,鬧得這么大了,不拿出個辦法,也不行了…我這人也命苦,好容易接了相位,這大事情就一樣接著一樣。
好歹藍玉爭氣,一下子就把倭國收拾了,對外用兵一切順利。只是這朝堂上的事情卻是不好辦。
這也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孫炎只能向朱標請令,隨后在中書省,召集各部尚書,門下省,御史臺,以及國子監,翰林院等等大小九卿,悉數駕臨。
今天的局面,很是有趣,徐達代表御史臺,單獨站在一邊,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都督湯和也來了,二人并排,雖然人數不多,但份量大的嚇人。
隨后就是門下省的三位都給事中,也是氣勢洶洶。
而在另一邊,汪廣洋、胡惟庸,另外還有數位尚書,也包括國子監祭酒等人,赫然在列。
隱隱相對的兩伙人,還真是勢均力敵,很難說誰優勢更大。
只不過就在即將議事的時候,商務部尚書江楠趕來了,她幾乎沒有遲疑,直接站在了徐達的旁邊。
這下子讓人微微一怔,難道這是張太師的意思?
就在所有人還在思忖的時候,又有人匆匆趕來,正是教化部的郎中錢唐。
按照道理,他是沒資格參加的,但他偏偏 就來了。
眾人吃驚之余,孫炎咳嗽了一聲,“我聽說了,那篇警惕士大夫班師回朝的文章,是錢郎中寫的。”
錢唐點頭,“確實我所寫,不過另外還有幾位御史,包括馬君則,張羽,王進等人,我們的看法也都一致!”
孫炎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錢郎中,你先在一旁等著。”
錢唐退到了一旁。
孫炎這才審視兩邊,隨后又對朱標道:“太子殿下,我先說兩句,所謂士大夫班師回朝的問題,是存在的,而且還很明顯。這個根子,就出在教化上面,不把教化的問題解決了,后患無窮!”
朱標微微頷首,卻沒有說更多。
短暫沉默之后,汪廣洋笑了笑,“孫相,何謂士大夫?必定出身名門,為官治學,名揚天下。又有家族勢力,尤其是能夠避稅,逃避賦役,居于百姓之上。我大明以均田立國,又拆分世家,不許逃避田賦徭役…要是非說有士大夫,我以為是不是可以推敲一二?”
這就是孫炎威望不夠,雖然表態,但立刻就有人反駁。
此刻劉伯溫直接向前一步,“汪參政,你說了那么多,其實都是表象。所謂士大夫,核心在于學,只要把持了教化,可是生生世世為官,這就是士人!”
劉伯溫又道:“我以為考試的時候,千方百計,不許貧寒子弟入學,就是搞世家門閥的那一套,就是新一代的士大夫!這就是我的看法!”
此刻胡惟庸也笑道:“伯溫先生,擇優錄取,名師選高徒,我看算不得什么大逆不道吧?”
劉伯溫正想駁斥,錢唐突然開口道:“下官記得,太師說過兩樣東西算是公器,一個是為朝廷做事的官吏,一個是學問知識!既是公器,能交給老師做主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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