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心情很差,朱標這個小子,竟然越大越憨,連留守司大印都能交給朱棣,往后是不是連玉璽也能讓出去?
權柄這種東西,也能開玩笑的?
不過很顯然,他沒有辦法把朱標怎么樣。且不說他舍不舍打,光是馬皇后和張希孟兩個,他就招架不說。
馬皇后也是一肚子道理,孩子走了好幾年,受風寒,吃沙子,替你老朱家戍邊,你這個當爹的,不疼惜兒子也就罷了,還見面就罵,你是什么道理?
說啊,是不是不打算好好過日子了?
馬皇后祭出了殺招,張希孟在一旁不停找補。
“陛下,要廢除北平留守司,需要明旨,留守司那么多官吏,不能沒有安排。現在太子回來,就算要收回留守司,也要先下旨中書省,撤銷留守司。由門下省分流官吏…請陛下放心,這事交給臣,半年之內,保證完成,妥妥當當,不出一點差錯!”
朱元章已經不想多說一個字了。
半年?
張希孟你真敢說!
這要是讓老四放手折騰,半個月就能翻了天!
偏偏這時候,朱標又跪在地上,“父皇,千錯萬錯,都是孩兒的錯,請父皇見諒,孩兒有罪。”
老朱冷哼一聲,把頭扭到一邊。
馬皇后看在眼里,連忙給張希孟使個眼神,張希孟也伸手抓起朱標的胳膊,兩個人匆匆出來,算是離開了修羅場。
朱標看了看,笑道:“先生,去你的門下省吧!”
張希孟點頭,他們到了門下,張希孟隨手給朱標倒了杯茶,又拿了一盒綠豆糕。
“沒吃飽吧?吃點東西。”
朱標笑著拿過來,塞進嘴里,十幾歲的少年,胃口就是個無底洞,一轉眼塞進去三四塊,朱標才算松了口氣。
“先生,父皇不會真生氣吧?”
張希孟輕笑,“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生氣,但我想知道,你會不會真的被朱棣騙了?殿下,你要是只有這點道行,實在是有負為師教誨!”
朱標臉紅了,慌忙拱手,“先生勿怪,實在是,實在是這里面有些不得已的苦衷!”
果然!
張希孟暗暗一笑,“行啊,你剛說的時候,我差點都被你騙過了…你借朱棣這口刀,要干什么?”
這回朱標也不敢裝蒜了,連忙起身,低著頭,恭恭敬敬,把事情跟張希孟念叨了一遍。
原來在過去幾年,又是改革鹽法,又是重新劃定行省,還有修筑長城,建立烽火臺,更不要說移民實邊,建立軍屯等等事項。
“先生,這里面營私舞弊,相當嚴重。尤其是劃分行省的時候,有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地方的爭端,在我這里,都有相當的密報。再有疏通大運河,南糧北運,也有弊端…弟子,弟子只能說觸目驚心!”
“那你為什么不下手?”張希孟澹澹問道。
“因為不敢!”朱標老實回答,“弟子聽到一種說法,如果沒法確定什么后果,就不要隨便調查,萬一查出點什么事情,誰都不好看。”
張希孟老臉微紅,“那個出了事情,總可以跟我說嗎!”
朱標道:“先生,這里面還有個輕重緩急的事情,如果那時候弟子說出來,會不會有人打著我的旗號,反對鹽法,反對重新劃分行省,我,我實在是害怕影響了大局!”
張希孟終于點頭了,“是啊,距離劃分行省提出,已經過去了三年。在三年里,除了淮東、淮西、浙江、福建、江西這幾省劃分清楚,剩下連山東那邊,都是一團亂麻。鹽法推到了山西,也遇到了麻煩,原來山西都是吃池鹽,數萬鹽工,衣食所系啊!”
張希孟說到這里,又看了眼朱標,“殿下,要推動政務,就必須有大魄力,以鐵腕破局。陛下讓你鎮守北平,怕就是有這個心思,你,你未免優柔寡斷。”
朱標也點頭承認,他確實有這個毛病。
“先生,我現在還是湖涂,不敢斷然下手,請先生見諒。”
張希孟道:“我知道,儲君難為,但是你這個儲君,卻是不一樣,陛下是在把你當丞相用。李善長越來越老,我手上務虛的事情越來越多,你總不能指望著燕王幫你沖鋒陷陣吧!”
“這個…”朱標臉色通紅,忙道:“弟子慚愧,弟子還要多跟先生學。”
張希孟沉吟少許,也就不說什么了,他扭頭拿過來幾本書,放在了朱標面前。
“這是我修的宋史列傳,這是秦漢以來的大一統通史,這是五千年簡史…”張希孟一樣一樣,給朱標介紹,有些朱標已經看過來,有些是剛剛修訂的初稿。
“以史為鑒,興衰自在其中。就在前些時候,我還和陛下爭論過一次。陛下說元以寬仁失天下,我很是和陛下說了一番。”
朱標想了想,立刻笑道:“我知道,先生說元朝寬縱官吏貴胃,宋朝放縱士人豪強…宋朝對士大夫的好,元朝對貴胃的寬,皆不是寬仁,是放縱,是無情,是對天下蒼生黎民的敲骨吸髓,恰恰是兩朝滅亡的原因。大明以民本立國,寬是對百姓的寬,仁是對黎民的仁。”
說起這些,朱標十分興奮,滔滔不斷,由此可見,他確實把張希孟所講,都記在了心里。
“殿下明白這些就好,不知道殿下此刻還覺得下不去手嗎?”
朱標微微一怔,不無尷尬道:“先生,我,我想借閱這幾本書,回去好好琢磨,回頭再跟先生請教。”
張希孟也點點頭,沒有說更多,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朱標就是這么個寬仁的底子,指望他立刻殺伐果決,倒也不可能。
但他能想到用朱棣破局,也算是不錯的手段。
要是學明白了,未嘗不能駕馭朝局臣民…
倒是朱棣,這小子生來無法無天,朱標把大印給他,留守司在手,這小子會干什么?
要知道留守司可不同于藩王府啊!
藩王府能影響的只有都指揮使司,而且還是在戰時,都司兵馬歸屬藩王統轄。但是留守司凌駕三司之上,節制境內文武兵馬。
張希孟在北平的時候,連山東都要歸他管。
幾乎是二皇帝了。
這么大的權力,落到了朱棣手里,這小子會怎么辦?
張希孟也有點好奇…
“李景隆,花煒,你們倆說吧,我現在該怎么辦?”
李景隆大眼瞪小眼,瞪著紅彤彤的木盒子,看著里面金燦燦的大印,有些發傻。“那個…殿下,是不是我爹,也歸你管啊?”
朱棣哼道:“不光是他,還有堂兄朱文正,他也要聽我的!”
“那,那你真能管得了他?”花煒突然問道。
朱棣頓了下,“怎么管不了…大不了讓他打屁股就是了。”
一句話,兩個小子都笑了起來。
朱棣煩躁道:“我能有什么辦法?他是我堂兄,又是軍中大將,比起徐達也差不多了。他要是打我,父皇和母后都會叫好的。”
這倒是實話。
李景隆喪氣道:“殿下,我看你拿著大印,也就是擺設,北平神仙太多,還有越國公胡大海哩!你,你還真能號令他們啊?”
“那…那我不是白騙我大哥了。”朱棣轉著眼珠,在地上走來走去,罵罵咧咧,“偌大的北平,就沒有我能欺負的人?不能夠啊!你們倆快點想,看看誰好欺負?”
這兔崽子是擺明了要惹事。
“趕快給我想!這要是張庶寧在,他保證有主意,比你們倆加起來都強!”朱棣仰天長嘆,“當真是天不佑我,痛失英才啊!”
兩個小子互相看了看,心里頭憤憤不平,花煒突然道:“殿下要欺負就欺負蒙古人,欺負自己人算什么本事!”
朱棣下意識一愣,隨即道:“我,我未壯,如何領兵?更何況母后也不讓啊!”
“那,那就讓朱大都督領兵!”
“朱文正不會聽我的!”
“你不是有大印嗎?”李景隆氣休休道,連我爹都要聽你的,這算什么事啊!
朱棣怔住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快,給我準備筆墨!”
花煒連忙幫他鋪上了紙張,朱棣攥著毛筆,咬牙切齒好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就這么干了!
“朱文正!李文忠!你們身為皇親,無所作為!空耗國帑民財,放任蒙古騎兵,侵我土地,掠我財富,殺我黎民…爾等辜恩負義,罪孽滔天,天打雷噼…本王就藩北平,護民安康,責令爾等,立刻出擊,斬將殺敵,若是北平百姓,一日不能安寢,民生一日不能繁榮,陛下一日不能安康…”
“爾等身為皇親,對得起我爹嗎!!”
朱棣發出靈魂拷問,“待到本王到日,爾等還不能建功立業,本王只有請王命旗牌,斬殺爾等!大義滅親!殺!殺!殺!”
朱棣寫完之后,還看了看李景隆,“怎么樣?”
李景隆哭了,“燕王,你,你要殺我爹,我跟你拼了!”
朱棣看他張牙舞爪的,氣得笑了,“蠢材,我有那個本事嗎?他打我屁股還差不多!不過是說出來,痛快痛快罷了!”
隨后,朱棣再三檢查,確認無誤,然后抱起大印,重重按上。
“行了,送去吧!”
將命令送走之后,朱棣抱著大印,美滋滋躺在床上,盤算著下一個受害對象…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李文忠正統領人馬,前出遼西,朱文正率領騎兵,從上都開平城迂回,關鐸的人馬,自高麗出發…
“明年就是陛下御極十年的好日子!斷然不能允許有雜碎攪擾心情!”
李文忠怒喝道:“全軍…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