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基歷練歸來,境界提升之快,著實有些超出想象,他直接補充道:“張相早就說過,這是華夏第三次興起,怎么算興起?別的不說,疆域空前遼闊,邁于元朝,只怕也是其中之一吧!”
宋濂沉吟心驚,想了想,忙道:“伯溫兄,元朝疆域之大,只怕連盛唐也比不上,更何況元廷還有那么多藩屬,我怕窮盡力量,也達不到那個程度。”
“哈哈哈!”劉伯溫大笑,“這話我就不能茍同了,其一,事在人為,沒有道理蒙古人能做到,我們做不到。其二,就算掌控不了這么大的疆域,也可以將這些地方變為藩屬,所謂華天夏地,就是這個意思。至于誰能君臨諸夏,成為華夏之主,就是另一個意思了。”
宋濂一怔,終于漸漸明白過來,“我懂了,這就是說效仿商周,封建天下,以中原之地為大周,以藩屬為諸夏,合天高地遠,總為華夏!中原之君,華夏之主…妙啊!果然是妙!”宋濂撫掌大笑,“這么一來,格局打開,高屋建瓴,我這一下子就有了眉目。接下來就可以準備祭告天地,登基稱帝!”
“且慢!”
劉伯溫攔住了宋濂,沉吟道:“我倒是覺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上位要開前所未有旳大業盛世,這個登基大典就不能和以前一樣,務必要體現出新朝氣象。”
宋濂頓了頓,無奈咧嘴苦笑,“我前幾天問過了,上位不想靡費太過,當下雖然府庫還有錢糧,但是陳友諒尚在,北伐大業還沒有展開,我也反對大操大辦。”
劉伯溫搖頭,“不然,我的意思是這事情未必要花錢,但務必氣象恢弘,能看出不一般來。”
說到這里,倆人都停住了,齊齊看向張希孟,不用說了,這種事情是他的特長,別人挖空心思,也未必能拿出來妥當方案,到了張希孟這里,眼珠一轉,就是一個點子,還是聽他的吧。
張希孟略沉吟,“我的確有些想法,但這事情還要跟主公溝通一下,我先商量個大概,回頭再和你們說。”
劉伯溫和宋濂都是聰明人,所謂辦事不由東,累死也無功。這是老朱登基稱帝的大事情。咱說句不客氣的,結個婚還要仔細規劃,哪怕貴為天子,登基大典也就那么一次,不可能年年都辦。
當然可以擬定個詳細的方略給老朱,但是按照朱元璋心思做事更為重要。很顯然張希孟一直保持著一個臣子的清醒。
那大家伙先籌備著,等張希孟和朱元璋溝通之后,再進行落實就是了。
到了第二天,張希孟早早起來,吃了點早飯,就準備去見老朱,哪知道他還沒出門,一駕馬車就到了張家的后門,朱元璋和馬氏兩口子一前一后來了。
馬氏笑呵呵道:“張先生,冒昧打擾,不會怪罪吧!”
張希孟忙道:“王妃,主公,你們大駕光臨,臣不勝感激涕零,只是按照道理,該是臣去拜見才是。”
馬氏擺手,“你說的是君臣之義,我論的是朋友之誼。先生操勞生病,都是為了我們老朱家的事情,我們夫妻過來瞧瞧,也是應該的。”
朱元璋也道:“先生就別客氣了,有些話在王宮也談不暢快,就在你這里說挺好的。”老朱轉頭看了看馬氏,咧嘴道:“妹子,怕是要麻煩你了,給咱和先生張羅點菜肴。”
馬氏點頭,“成,你們好好聊吧。”
張希孟也沒法拒絕,只能領著朱元璋到了東跨院,這里頭都是張希孟藏書的地方,平時外人一律不許接近,在這里談話,也方便許多。
“主公…事情真的棘手?怎么在宮里還不方便談?”張希孟很直接問道,畢竟能讓這兩口子起早過來,除了所說的朋友之誼,也多半跟亂七八糟的事情,不方便在宮里談有關系,畢竟人多眼雜,怕傳出去會有麻煩。
老朱重重嘆息,撓著頭道:“先生,你說這個當個皇帝,怎么這么麻煩啊!”
張希孟笑了,“主公,九五至尊,天下一人,如何能簡單了?”
老朱長嘆道:“你說累點苦點,咱也就忍了。可咱這些日子,接到的上書,還有禮部翰林院擬定的章程,就多如牛毛。而且…而且每樣都不少花錢。”朱元璋上身前傾,壓低聲音道:“咱怎么算,府庫的錢糧都不夠用,你讓咱怎么辦才好?”
張希孟怔了怔,這些時候他確實不在應天,而籌備登基大典,也不只是翰林院的事情,宋濂提的國號什么的,也只是名分上的,還有許多具體工作,不出意外,都是要花大錢的。
“主公,咱們先慢慢算,一樣一樣來,看看哪些是必須的,哪些可以簡略些。”
老朱頷首,他從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清單…要登基稱帝,首先第一項,就是都城的土建。
不出意外,都城暫時要放在應天,首先就要修石頭城,城墻要擴建翻新,初步規劃,近百里城墻,要把金陵都給圈起來。
光是城墻磚就不是個小數目。
城墻之外,要修建皇宮,要有祭祀的太廟,要修建道路,早朝的大殿,天壇地壇先農壇。
還有各個衙署辦公的地方,另外一些功臣府邸,供應京城的倉庫,還有向京城輸送糧食菜蔬的水陸通道,路面要平整,江邊要修碼頭,有些地方還要建造橋梁…
這一項一項算下來,朱元璋腦袋都大了。
光是城墻一項,就差不多要八百萬貫,這還是讓百姓免費服徭役,僅僅是燒制磚石,運輸搬運的費用。
想打造個足以傳承幾百年的國朝都城,著實是太費心思了。
張希孟看完之后,也很無奈,“主公,城墻皇宮,道路碼頭,這都是免不了的…臣也沒啥省錢的法子,只是有一點,既然咱們推翻了天人感應,不講究這個,是不是天壇地壇先農壇,可以省去?當然了,主公的家廟不能省。”
老朱愣了一下,對啊,都不承認天人感應,干嘛還建天壇?
“禮部真是壞事,不用建了!”去掉了三個大項目,老朱松了口氣,不過他很快又意識到了另一件事,“張先生,話這么說,但是咱們也不能沒有什么祭奠的事情吧?”
張希孟用力點頭,“主公高見,請問主公,可還記得銅陵的廟宇?”
老朱猛拍大腿,豁然開朗。
“對,這么多前赴后繼。為國捐軀的猛士,不能默默無聞。祭祀他們,比祭祀天地更重要。這錢不能省了,拿建天壇地壇的錢,修建英烈祠堂…就,就選在皇宮對面,每逢大事,都要出宮祭祀,不可怠慢。”
兩個人敲定了建筑的事情,接下來的事情還有一大堆…朱元璋怎么不愿意在宮里談?因為要登基稱帝,必然要大賞功臣。
這一點老早朱元璋就知道了,也沒有什么問題。
可是真正操作起來,朱元璋腦袋都大了。
也不說別的,僅僅是公侯穿的衣服,束的玉帶,就讓人無語…最好的織工,一天織不了三寸,想織出一匹布,少說要大半年。
以朱家軍目前的情況,封幾十位功臣,不在話下,每人兩套衣服,就要幾百織工,忙活幾個月。
而且金陵城還沒有這么多高水平的織工。
這還沒算更加麻煩的天子服飾,后宮的穿戴…“先生,別的都不說了,光是給咱弄得那個冠冕,就十分繁瑣,耗費極大。”
張希孟微微頷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天家體面啊!
老朱又嘆道:“咱在湖口的時候,繳獲了陳友諒的衣冠,咱當時還笑話他是草頭天子,現在一琢磨,咱都想把他的那一套穿在身上算了,還能省些錢!”
張希孟連連擺手,“主公,可不能這樣,雖然臣不相信那些有的沒的。可主公還是要體面威嚴的…”張希孟沉吟了一下,似乎來個主意,“主公,你看這樣行不,由于元廷未滅,天下未定…君臣上下,能不能以戎裝參加大典?”
“戎裝?就是盔甲兵器?”
張希孟點頭,“咱們有軍中的被服廠,熟練的工匠也多,適當裝飾一下就夠了,至于群臣,每人先發兩套常服也就是了。缺的慢慢想辦法,事緩則圓…還有修建城墻皇宮,我的意思是登基大典用到的地方,不妨先修出來,其余的所在稍微緩緩也可以。分期,分期建設。”
面對這么個餿主意,朱元璋竟然大為贊同,確實不能浪費。
朱元璋又想了想,他苦笑搖頭,無可奈何道:“先生,咱說陳友諒是草頭天子,要是真這么做了,咱是不是也成了草頭天子?這個登基大典,太糊弄事了,怕是也不好吧?”
張希孟笑道:“主公,其實辦一個大典,不在于花費多少錢,而在于誰愿意來捧場,只要氣氛到了,誰又敢小覷主公?”
朱元璋重重吸了口氣,凝視著張希孟,“先生有什么妙策?”
“主公不祭祀天地,如何能不敬畏人心?倘若能集合萬民之意,恭祝主公登基,比起什么裝飾都要體面恢弘!”
老朱似乎有了思路,“先生是說讓更多人來勸進?”
張希孟笑道:“主公,咱們也不必搞什么三勸三讓的戲碼…臣只問主公,如果連蒙古人都能站出來,擁立天子,主公可是天下歸心?”
蒙古!
朱元璋略微沉吟,立刻想到了也先帖木兒等人!
這家伙接受了改造,從戰俘營出來,先是開了個獸醫店,隨后開了牛馬行,現在更是販運貨物,聽說手下車馬過千,還買了好幾艘大船。由于運費低廉,準時送達,口碑相當好。
不只是他,還有許多改造之后的蒙古人,都在應天安居樂業。
確實,如果連他們這些人都能擁戴朱元璋,試問還有什么比這個更有說服力的?
“幸虧當初聽了先生的諫言,果然是獲益無窮啊!”老朱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