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這邊定了調子,確定了爭取苗兵人心的方略。
務必消除他們身上的層層枷鎖,把道理講清楚,把他們變為最堅定的戰士。
劉伯溫和宋濂等人都覺得這個任務并不輕松,但是他們又都興致勃勃,充滿了斗志。
恢復中華,再造華夏,豈是說說而已!
沒有血汗付出,何來大功告成!
他們果斷行動,很湊巧,這時候吳大頭那邊又排演了幾出新戲,其中就包括攻占諸暨,原來的白毛女也進行了調整,把戲曲的沖突弄得更加激烈,看起來更酣暢淋漓。
尤其是找到了幾個不錯的女演員。
劉伯溫直接把吳大頭找來,跟他商議,要他去給苗兵演戲。
吳大頭欣然接受,“伯溫先生,苗民也是能歌善舞,我看咱們還是互相交流,互相表演,彼此溝通順暢,效果會更好。”
劉伯溫當然同意。
他們緊鑼密鼓,全力以赴籌備。
而在另一邊,朱元璋卻是感覺到了強大的壓力。。
伴隨著張士誠拿下杭州,這個鹽販子的野心也就到頭了。
蘇杭二州,人間天堂,還想要什么啊!
好好高興就是了。
張士誠如此,方國珍實力太弱,又跟朱元璋事實結盟,基本上東邊戰線穩固下來。
在北邊,主要是劉福通的韓宋政權,他和朱元璋不光是盟友,還是合作伙伴。老朱給劉福通提供了二十萬石軍糧,劉福通的北伐大軍已經殺入了關中,正在和察罕帖木兒鏖戰。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盟友,劉福通是盡心盡力的,他全力以赴北伐,不但解除了朱元璋的北線壓力,還幫著削弱元廷的勢力,就憑著他的努力,以后至少該給個開國公爵什么的,才對得起老劉的付出。
轉了一圈下來,毫無疑問了,老朱最大的心腹之患,就是西邊,就是天完!
他們已經奪取了龍興路,牢牢占據了鄱陽湖以西的地盤,和朱家軍隔著鄱陽湖,形成了對峙局面。
除此之外,老朱還得到了消息,倪文俊手下元帥陳友諒奪取了吉安,并且有圖謀贛州的意思。
得到消息之后,老朱立刻召集了文臣武將,討論這件事情,就連幾萬苗兵都放在了一邊。
不是別的,老朱對天完高歌猛進的勢頭,已經惴惴不安了。
“大家請看地圖。”朱升擔負起講解戰略態勢的任務,他面色凝重,向大家介紹,“天完的根本之地在江漢之間,如今他們已經奪取了湖廣,江西的大部分地區。通過湘江,靈渠水道,天完的兵力可以深入嶺南。在東邊,他們染指吉安,圖謀贛州,等于把贛江水道也拿在了手里。如果他們全力向南,嶺南之地,則悉數落到天完手里,到時候他們再攻取八閩之地,就等于把我們圍困在了江左,斷了我們的發展前途。”
眾人緊緊盯著地圖,情況的確如此。
朱元璋的地盤大致在后世安徽,蘇南,江西東部,浙江西部這塊…從人口密度,富庶程度來看,也就比張士誠的蘇杭稍微差一點,也是天下間頂好的富庶之地。
不過老朱也有一個問題。
朱家軍攻占了諸暨,截斷了張士誠南下的路,就等于是把張士誠關在了籠子里。
可若是天完放手南下,奪取嶺南,反過來吞了福建,也就把朱元璋鎖進了籠子里,從戰略態勢上看,非常不利。
天完雄踞長江中游,占據九省通衢之地,優勢實在是太大了。
尤其是當劉福通扛住了元軍主力之后,天完向四面八方的發展空間,全都打開了,再也沒有阻礙。
他們甚至已經醞釀那進軍巴蜀了。
如果真的這么下去,天完就能憑著幾倍于老朱的地盤,活生生耗死朱元璋!
光是看向地圖,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就讓朱家軍的文武感到了頭皮發麻,不寒而栗。
實在是太恐怖了。
“上位,既然如此,咱們不是先下手為強,趁著天完立足未穩,全力向西,跟他們拼了!”徐達提出了建議。
老朱眉頭微皺,“咱們和徐壽輝、倪文俊等人到底不一樣,新奪取的府州還沒有徹底消化,均分田畝,鏟除豪強這些事情還沒落實完畢。尤其是張士誠,他現在還可能跟咱們刀兵相向。此時就全力向西,咱只怕會后患無窮!”
徐達也閉嘴了,的確,內部整合沒有完成,外敵的狀況沒有摸清楚。
隨隨便便就動兵,完全不是朱家軍的風格。
真的跟天完一樣,只顧著吞并土地,擴大地盤,朱家軍還真未必是經驗豐富的天完的對手,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只惡犬張士誠!
朱升沉吟道:“上位,其實當下就好的辦法,就是有人能拖住天完…奈何眼下只有云南的阿魯溫有這個實力,奈何他又是元廷的梁王,只怕不會給咱們出力氣。”
這時候賈魯說道:“就算阿魯溫愿意出兵,也很難幫上忙,畢竟云南道路險阻,地方貧瘠,根本沒法支應幾萬大軍遠征。”
大家思來想去,就只剩下一條路,那就是苗兵,如果能在湖廣和嶺南之間,出現一支強兵,牽制住天完的一條腿,朱家軍的壓力頓時就小了。
而且朱家軍可以首先攻擊陳友定。
拿下了福建,有了港口,有了船隊,就可以進軍兩廣。
到了那時候,就不是天完包圍朱家軍,而是朱家軍搞出了一個大縱深,去攻擊天完了。
在歷史上,朱元璋根本無瑕施展大戰略,他好不容易在江南打下了根據地,就面臨著兩邊夾擊,拼了老命,才滅了陳友諒,擊敗張士誠。
諸如方國珍,陳友定,廣西,云南,這些地方,都是老朱立國之后,大軍北伐,然后才分兵進攻,一掃而光的。
在明朝建立之時,掌握在老朱手里的地盤,還真不是那么多,占據巴蜀的明玉珍的大夏國,一直到洪武四年,才被老朱滅掉。
而如今因為張希孟的關系,朱家軍的勢力發展,比歷史上快了很多,同時因為均分田畝的主張,也遭到了更多的阻力。
得失之間,還是收獲更多。
但是毫無疑問,遏制天完,已經成了朱家軍必須解決的難題。
“這么看,就只有寄希望張先生,他能把那幾萬苗兵改造好了,咱們就能在天完的后方燒一把大火!”
老朱說出了想法,在場的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張希孟的本事,他們是清楚的,可問題是就算張希孟再有本事,這可是幾萬人,而且還是風俗習慣,全然不同,甚至連語言都不通的苗兵。
讓他們為朱家軍效力,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
哪怕向來看好張希孟的賈魯和朱升都忍不住搖頭。
這事太難了。
可就在大家伙都搖頭的時候,出了一件事,讓大家伙又一次震撼到了。
說起來這事也不復雜,就是在雙方表演節目的時候,有一個苗兵,提著刀,沖上舞臺,要殺了吳大頭!
所幸咱們吳千戶經驗豐富,見到情況不妙,趕快跑了,護衛的士兵也急忙上來,攔住了那個苗兵。
吳大頭是沒事,但是震撼卻剛剛開始!
畢竟有些東西,有些感受,是能超越文化,在不同人群之間,產生共鳴的…比如那個滿頭白發的可憐女子,就觸動了許多苗兵的心。
他們或許不懂什么是橫征暴斂,不懂貪贓枉法,不懂竭澤而漁…但是他們看得明白那一頭白發!
頭人老爺壓榨逼迫,把人活活害死,逼得長輩,一夜白頭。
這種事情,在苗寨并不少見。
那個要殺吳大頭的苗兵,足足花了一個時辰,才從悲痛中清醒過來,臺上演的是戲,不是真的!
是啊!
不是真的!
但是為什么,為什么演得那么真?就跟我家里發生的一模一樣!
我娘就被人逼得一夜白頭啊!
為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
終于,有人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因為那些頭領壓榨盤剝,因為他們不把田丁當成人看!
要想變成人,就要拿起武器,推翻頭領的控制,拿回屬于自己的田畝土地,解救家人,活出尊嚴!
當戲曲照進了現實,心頭的鎖打開了,千百年積累的隔閡消失了。
劉伯溫,宋濂,還有許許多多的朱家軍官員,終于能深入到苗兵中間…誠如張希孟所預料的,一旦把道理說通,苗兵迸發出來的斗志,簡直讓朱家軍都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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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有兩千多人,其中差不多一半都是姓楊的,被他們從軍中揪出來,控訴罪行,聲淚俱下。
張希孟長出了口氣,總算是成功了。
可就在他準備向老朱報喜的時候,楊正仁幾個卻是受不了了,朱家軍解除了他們的兵權,也不給一個說法,苗兵不是你們能控制的。
這幫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苗寨,從小就是我們家的奴仆,又怎么會聽朱家軍的話?
你們就不要癡心妄想了。
還是讓我們去統領苗兵吧。
許是長時間沒有動靜,讓這幾個人產生了強烈的誤判,竟然向張希孟提出了要返回軍營的想法。
面對幾個一心求死的家伙,張希孟還能說什么。
正好是公審的日子,讓你們也好好感受一下吧!
楊正仁,楊通泰,楊通知…他們信心滿滿,帶著勝利者的姿態,返回了軍營。
瞧著吧,朱家軍奈何不了我們!
只不過這幾個人進入了軍營,就感覺到了不對勁,空氣中都彌漫著殺機,那些士兵看他們的目光也變了,不再是惶恐和服從,而是帶著強烈的憤怒。
這,這是怎么回事?
“楊老將軍,你們幾個都是苗兵大將,根據弟兄們的說法,軍中出現了許多不平的事情…你們也聽聽大家伙的心聲,看看案子怎么處理吧!”
張希孟淡淡說道,讓幾個人坐下。
可楊正仁眉頭緊皺,“張相,他們懂什么,只會胡說八道,還是不要麻煩張相了,交給我們,我們就能處理好…”
“當真?”
“真的,我們一定會秉公而斷的。”
楊正仁的話音還沒落,就有憤怒的苗兵站出來,大聲怒吼,“你胡說!我們不會相信你的!我們也是堂堂正正的人,不是你們的奴仆,不是!”
瞬間苗兵爆發了,排山倒海的怒火,直沖著幾個高高在上的人傾瀉而來…楊正仁都傻了,這幫卑賤的東西,都瘋了嗎?
“張相,他們,他們以下犯上!目無王法,全都該嚴懲不貸!”楊正仁憤怒大吼,可惜的是,他完全沒有摸清楚情勢,還在像昔日一樣,作威作福。
張希孟淡淡一笑,“是嗎?我怎么覺得是罪有應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