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先生,你在亳州那邊,一壇十斤的美酒,能賣到多少錢?”張希孟隨口問汪廣洋。
汪廣洋道:“這可不便宜,其實劉福通那邊也是禁酒的,只可惜沒多少聽就是了。一壇十斤的酒,好一些的,怕是就要五兩銀子!”
張希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一石糧,能出多少酒?”
汪廣洋深吸口氣,這個他還真沒有算過,“幾十斤總是有的。”
“那一石糧,在咱們這邊多少錢?”
汪廣洋頓時吸了口氣,臉色也變了。
按照后世的標準,一百斤的糧,能釀三五十斤,五十五度的白酒…當下的技術不比后世,出酒率是要降低的,但是別忘了,當下酒水的度數也低得離譜,恐怕能有二十度以上,就算是美酒了。
反正不管怎么推測,一石糧,一百二十斤,出八十斤的酒,或者打個折,四十斤,這也是相當恐怖了。
因為在朱元璋這邊,一石糧不過兩貫寶鈔,而一兩銀子,能換兩貫五寶鈔…賬算到這里,就算傻子也知道了,在朱家軍這邊,弄糧食造酒,拿到亳州去賣,至少五倍利潤起步。
而且這里面還有一層關鍵,釀酒的糧不可能按市價計算,事實上的利潤,可能超過十倍。
扣掉一切開支,中間也有幾倍的凈利潤。
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只是讓人發瘋這么簡單了。
汪廣洋作為跟在朱元璋和張希孟身邊,唯一的主要文官,自然是擔負起這個案子的調查工作,當他面對著恐怖的利潤之時,也是心驚肉跳,口干舌燥。
下意識抓起茶杯,猛灌了一口。
“張相,這要是酒,一口喝下去,差不多喝得就是銀子吧?”
張希孟微微頷首,他之所以覺得禁酒這事很難,就是預料到其中的暴利,但是他也沒有料到,利竟然會這么大!
“一個胡三舍,他能吃得下多少?那個酒樓的東家都沒把他放在眼里,還琢磨著巴結徐達,湯和…他們早就知道,這么大的一塊肥肉,必須拉更多的人下場,這樣才能安安穩穩掙錢,不然主公的刀就會落在他的頭上!”張希孟說著,突然看了一眼汪廣洋,“汪先生,你不會也卷進來吧?”
汪廣洋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擺手,“張相,我,我可不敢啊!再說了,這,這事情是在定遠,我,我是渡江之后,才歸附上位,我和這些人不熟…”
“住口!”
張希孟斷然喝道:“汪先生,這是什么時候?你跟我講什么淮西人,渡江人…你摸摸自己的腦袋,還在嗎?”
一句話,汪廣洋的心是拔涼拔涼的。
他是真感覺到了害怕,渾身不安。
張希孟沒有嚇唬他。
禁酒這事,牽連的利益太大,誰都想吃一口。吃到的,吃不到的,大家伙的眼珠子都是紅的。
如果在辦案的時候,不能秉公執法,反而弄什么身份區別,你是淮西的老人,我是渡江之后的人,我沒有犯錯,錯的都是你們…真要是這么干了,絕對后患無窮。
哪怕躲過了這一次的風波,早晚會有扛不住的時候。
到時候丟了老命,甚至生絲族滅,也不是不可能!
“汪先生,你比我年紀大這么多,早就有妻兒老小,一些事情,不需要我多說什么…如果非要讓我說,我只是覺得清官難為,可清官也好做!把心擺正了,主公看得見,我們大家伙也都看得見。畢竟上上下下,這么多雙眼睛,只要做了,就不免被人發現!”
汪廣洋略微沉吟,立刻用力點頭,深以為然。
他擦了擦掌心的冷汗,躬身對張希孟道:“張相,我考過元廷的進士,元廷官場的風氣如何,我一清二楚,上奢下貪,彼此勾結,朋比為奸,萬萬沒有良臣,賢臣的活路…如今上位雄才大略,張相秉公執法,你們珠聯璧合,我們這些在下面辦事的,也能夠安心了。”
老汪這話說得其實相當有趣,他在元廷當官,種種貪墨行徑,也不是不清楚。大元朝是爛透了,誰也沒辦法。
現在到了老朱手下,朱元璋的勵精圖治,誰都知道,但是這還不算最恐怖的。
因為朱元璋只能殺人,張希孟才能誅心!
他們攜手起來,才能把下面人治得服服帖帖。
就拿眼前的這個案子來說,如果沒有張希孟摻和,老朱最多喊出寧可讓胡大海造反,不會敗壞法度。
然后殺了胡三舍,拿他的人頭,警示部下。
基本上也就到此為止了。
雖說這個威懾效果已經相當恐怖了,但是畢竟還是沒有觸及到后面真正的大魚,案子查不清楚,就沒法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日后就還會后患無窮。
而原本歷史上的朱元璋,就是在不停的殺戮中度過的,他也弄不清楚,為什么這幫貪官污吏,前赴后繼,根本不怕死…既然你們連命都不在乎,咱還怕殺人嗎?
來吧!放馬過來!
殺一個人頭滾滾,殺一個血流成河!
對老朱來說,似乎也只能做這么多了。
不過有了張希孟的摻和,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首先是汪廣洋,他核查了定遠的所有糧倉,親自查驗數目。而張希孟也去清查軍屯。
道理很簡單,不管有多少釀酒,都是少不了糧食的。
在民間這邊,由于土地平均分配,老百姓能自己做主,這才過了沒幾年好日子,大家伙肯定拼命存糧,所以除了繳納田賦之后,能拿到市面上賣的,絕對不多。
因此除了地方的倉庫之外,就是軍屯有存糧。
這也是從源頭下手了。
經過張希孟的初步盤查,軍屯的糧食缺口大約是五萬石,胡三舍那小子也算老實,根據他的招供,前后弄出來三萬八千石!
總算把大頭兒對上了,剩下的可以視作日常耗損,或者出了一些稍小的耗子。
可是把目光放到了定遠縣城的倉庫,一番查驗之后,足足缺口十二萬石!
須知道定遠一年夏秋兩稅,合起來也不過是十八萬石!
另外還可以納糧免役,全部算上,定遠一年能有二十萬石稅糧就算不錯了。
老朱狠狠錘了桌子,震得茶壺亂顫。
“好啊!一個產糧大縣,大半年的收成,就這么沒了!這哪里是碩鼠,這是一幫饕餮!”老朱氣得暴跳如雷。
“胡三舍之外,還有多少人,摻和進了私酒這事?”
張希孟道:“根據目前的徹查,首先就是管庫的官吏,另外還有定遠的幾個富戶。再有就是滁州的兩家商行…知縣王愷也參與其中,在他的家里,搜出了赤金三百兩!”
“殺!殺了!把這個畜生的皮扒下來!”
朱元璋氣得不行,王愷能被任命縣令,那是看在既是同鄉,又追隨很早的份上,結果越是給臉,就越是不要臉!
三百兩金子,夠剝你十層皮了!
“主公,你看是在定遠明正典刑,還是回去金陵,再做計較?”
老朱略微怔了怔,“張先生讓咱回金陵?”
張希孟咧嘴一笑,“主公,這案子牽連不小,再給一些時間,查得清楚一些,等主公回了金陵,再做處置?”
朱元璋皺著眉頭,他恨不得立刻殺人,但是既然是這么大的案子,直接殺了,也就便宜他們了。
“是應該回金陵,昭告所有人,堂堂正正,處置這些畜生!”
張希孟無奈苦笑,很顯然,朱元璋是沒有理解他的意思,這個案子用得著這么著急嗎?真的不需要考慮考慮?
老朱想了想,也明白了張希孟的意思,他突然一笑,“拿紙筆過來。”
張希孟把紙筆遞給老朱,朱元璋稍微想了想,提筆就給胡大海寫信。
“你兒子盜竊三萬八千石糧食,私自釀酒,違背了咱的軍令,咱以為軍法重于人情,所以咱要殺了你的兒子…有人說你會造反,咱不相信…你當初是不忍和州百姓被孫德崖糟蹋,才來投靠咱的,咱信你識大體,顧大局。但胡三舍畢竟是你的親生兒子,該何去何從,你自己決斷吧!”
朱元璋寫完之后,就對著張希孟一笑,“煩勞先生立刻派人,給胡大海送去。務必要在這個案子開審之前,讓胡大海知道!畢竟是他兒子,咱們不能背著當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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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希孟自然是知道老朱的想法,但是這么干,是不是有點過了?
“主公,真的不需要緩一緩,或者網開一面?”
“不!”朱元璋篤定道:“先生,咱知道你們想什么,殺胡三舍,是法令,給胡大海送信,是咱念在他立了這么多功勞的情份上…咱這么干了,問心無愧,他胡大海能老老實實做事,咱就繼續真心實意用他。如果他嫉恨咱,也不用手軟,咱也無愧于心,剩下的就看胡大海的了。”
張希孟捏著這封信,思索再三,點了點頭,這就是朱元璋啊!
“主公,徐達坐鎮南征,出了這種事情,按理應該知會他的。”
朱元璋吸了口氣,終于重重點頭,“那就由先生替咱寫一封信過去吧。”
張希孟答應,就這樣,這兩封信,迅速被人送過了長江,分別送到了胡大海和徐達的手里。
胡大海展開信,足足看了一刻鐘,臉上神色再三變幻,最后只是咬著牙道:“殺得好!逆子取死有道!”
隨后胡大海又在地上踱步許久,對著手下人怒道:“傳我將令,明天攻城!”插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