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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偷出大同

  奇人奇事,張相清廉,天下少有,現在冒出來一個匪盜,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站出來認了,幾乎一瞬間,就引爆了金陵的輿論,大家伙都在津津樂道。

  倒要瞧瞧,這個膽大包天的匪盜,究竟是什么人物!

  你偷入張相府邸也就算了,居然還敢出來,簡直沒把王法放在眼里,該殺!

  可也有人說,他是俠盜義士,入張府不但沒有偷,還留下了一錠黃金,隨后又主動站出來,也算是奇人義士,殺之不祥。

  大家伙都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但是張希孟聽到之后,直接告訴郭英,人他是不想見了,一切按照法度從事。

  郭英頓時心領神會,偷錢不是死罪,但是潛入張府,狗膽包天,誰也救不了。

  這貨必死無疑!

  可是當郭英見到此人,問了一些事情之后,他覺得還是該跟張希孟說一聲,這人有點不一般!

  他姓盧,叫盧秋云,本是湖廣人,早年讀書,想要考科舉,奈何無福落榜,隨后他就四處游歷,竟然求仙問道去了。

  著實不知道這人腦子怎么長的,反正大略不是什么碳基生物。

  還真別說,他先后去了武當山,又去了龍虎山,拜訪了不少有名的道士,其中有天師一脈的,也有武當山五龍宮的張三豐…沒錯,不是什么武俠小說啊,就是實實在在,存在于歷史上的張三豐。

  這位還得到了元朝皇帝的冊封,被尊為“忠孝神仙”,而且張三豐也不是什么反元的人,他在元朝滅亡之后,還自稱大元遺老。

  盧秋云跟這位老神仙對談多日,自覺把道家的本事學來了大半,加上他早年讀的儒家典籍,三教之中,已經修了兩門。

  但是盧秋云還不滿足,他四處游逛,行俠仗義,漸漸的,他練就了一門厲害的神通…偷!

  沒錯,就是這個古老的行業。

  盧秋云除了鉆研偷術之外,還給自己定下了規矩,他不偷窮人,不偷忠臣孝子,不偷清官好人…只偷那些貪贓枉法,為富不仁的昏官豪強。后來又有朋友說,紅巾賊中,害民的也不在少數,你要有本事,也一起偷了。

  結果這位就偷了方國珍,然后又來偷張希孟,偷過了之后,他還去了一趟廬州,順道把左君弼也給偷了。

  如今再度回到金陵,面對華夏寶鈔發行,他自爆了,面對郭英的詢問,他知無不言,最后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見張希孟一面,向他請教一些事情。

  “我看這人就是胡說八道,什么讀書修道,什么龍虎山,武當山,根本是扯淡。”孫炎并不相信。

  但是郭英卻搖頭道:“他身上的確有教符,看起來是個正兒八經的道士,只是不知道他這人怎么喜歡上了偷東西?我問他,他不說,非要來見張相。”

  孫炎哼道:“那張相就是隨便見的嗎?”

  郭英咧嘴了,他是真想讓張希孟瞧瞧盧秋云,順便聊聊,好向張希孟證明,不是他太廢物,實在是這個對手太不一般了!

  “把他帶來吧!等晚飯之后,就當聽故事了。”

  張希孟到底還是答應了,說實話他可不是為了什么盧秋云,而是聽到了張三豐的名字…此人不只是在后世有名,就在明朝,都是有名的道士,朱棣就派人找過他。

  張希孟存粹就是好奇,想要瞧瞧,這張三豐的弟子,有什么過人之處?

  果然,到了晚飯之后,郭英把盧秋云帶來了。

  按理說這是個桀驁不馴的大盜,連生死都不在乎,可是看到了張希孟,直接趴在地上,咚咚咚磕頭。

  張希孟忍不住冷笑,“你犯了國法,來求我,我也沒法饒你!”

  盧秋云并不在乎,他說道:“罪人有死而已,只是罪人想請張丞相解惑,朝聞道,夕可死!只要弄清楚了心中疑惑,縱然身死,也是心甘情愿。”

  張希孟笑了,“我可不懂你們修道成仙的破事,我也沒法給你解惑!”

  “不!”盧秋云立刻搖頭道:“我,我讀了張相公的授田令,也聽說宋學士在宗澤墓前的祭文,實際上是張相授意的。罪人看過之后,覺得只有張相能給我解惑。”

  還是個好學的小偷!

  張希孟忍不住笑了,“那你就說說吧!”

  盧秋云大喜過望,立刻道:“張相明鑒,罪人少讀孔孟,就知一個道理,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后來游歷山川,求仙問道,也聽聞天之道損有余而不足…罪人以為天道至公至平。”

  張希孟略微沉吟,他這么理解也不能算錯。

  可接下來的一句話,把張希孟也給整不會了。

  “罪人見世間貧者愈貧,富者愈富,豪強之家,田連阡陌,貧苦百姓,無有立錐之地。這絕非天道,故此罪人打算代天監察,取富者之財,周濟窮人,使得貧富相當,百姓安居樂業…不知道張相以為,罪人所想可有什么不對嗎?”

  張希孟怔住了,好半天才哭笑不得,“你打算靠著偷竊,然后實現均貧富嗎?”

  盧秋云點頭,“是啊!從富者手里拿錢,給了窮人,不就能均貧富嗎?”

  張希孟以手扶著額頭,忍不住笑道:“你一個人,能偷幾家?又如何能均貧富?”

  “這個…罪人大約偷了三百多家,罪人知道不過是杯水車薪。但是罪人以為,只要越來越多的人站出來,天下有成千上萬的義盜,自然會有貧富相當的時候。彼時也就是大道之行,天下為公!”

  盧秋云眼睛冒光,侃侃而談,顯得理所應當,只要偷的人夠多,以愚公移山的精神,終究能偷出一個貧富相當的大同世界。

  他不但這么想,還真的實踐了。

  “你既然愿意做賊,又理直氣壯,還有什么疑惑的?你來找我,又想問什么?”

  盧秋云撓了撓頭,“張相公,罪人是想著均平富,天下大同。可我看張相的授田令,還有均分田畝,救濟斯民的主張,也是要天下人均貧富,我著實想不通,咱們的主張到底有什么差別?”

  他問出了這話,沒等張希孟開口,孫炎就氣得笑了,“盧秋云,就沒見過你這么不要臉的…你一個小賊,也敢跟張相比?”

  盧秋云急了,“我是小賊?那你是什么?我每次偷錢,除了一點留作自用之外,其他都給了窮人,我不貪不占,比起官員可有良心多了!你們不也是受著老百姓供養?花著民脂民膏?你敢說沒有貪贓枉法?我是小賊,你是什么?大盜嗎?”

  這幾句話問得,孫炎竟然啞口無言,他倒不是說不過,只是覺得這人已經邏輯閉環了,再說多了,也是廢話。

  “張相,這人是個狂生瘋子,用不著跟他廢話,把他抓起來,明正典刑就是了。”

  張希孟吸了口氣,略微沉吟思忖。

  看似盧秋云瘋瘋癲癲,但是他也有一套自己的邏輯,有自己的思索。這樣的人,還真不能簡單當成瘋子。

  張希孟笑道:“盧秋云,你既然認為自己是對的,那為什么不能公之于眾,非要偷偷摸摸?”

  “這…”盧秋云老臉通紅,“張丞相說笑了,自古以來的偷盜,哪有公之于眾的?”

  張希孟淡淡道:“你也知道偷盜不對了?”

  “也不能這么說…我,我只偷不義之財,我可不是尋常的賊盜!”

  “你也知道有賊盜不拘貧富,只是想要滿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張希孟問了一句。

  盧秋云點頭,“這是自然,人分三六九等,也是情理之中!”

  “那你怎么說要成千上萬的人跟你一起偷?假使真有了那么一天…你的這幫偷門弟子,可能比朝廷官吏更加清廉?”

  盧秋云怔住了,他不但不傻,還挺聰明的,稍微思量一下,官員貪贓枉法,不是稀罕事。但是官員至少還在明面上,還有朝廷的王法管著,遇到了事情,至少還有地方伸冤,能不能打贏官司另說,至少途徑還在。

  可是讓萬千偷門中人來做,他們害了百姓,只怕連伸冤的地方都沒有,這不是更坑人嗎?

  “我,我不知道!”

  張希孟笑了,“你不知道,那我再問你一件事…你以為將天下有錢人的財富,偷出來,給了窮人,窮人就能過得更好了?”

  盧秋云擰著眉頭,遲疑道:“那,那有錢還不是好事?”

  這一回都不用張希孟說什么了,孫炎憑著前幾日在小課堂上學來的金融常識,就能給盧秋云搟面杖捅屁股,開個大眼了。

  “窮人缺的豈止是錢財那么簡單!均分田畝之后,還有大興教化,要授人以漁,讓百姓人人讀書,家家富足…你一心偷盜,只會敗壞人心,滋生游手,不但不會天下大同,還會天下大亂,遺禍無窮!似你這樣的悍匪頑賊,就該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孫炎毫不客氣道。

  盧秋云頓了頓,輕嘆了一聲,顯出了些許落寞,“或許吧…畢竟我帶出來的幾個徒弟,都已經為非作歹,他們竊取百姓錢財,害無辜之人,我也是心中困惑,才來求張相解惑…說了這么多,我也該酬謝張相才是!在我的懷里,有一封元廷大將答失八都魯寫給左君弼的信,是我偷來的。他們狼狽為奸,似乎要對劉福通的北伐大軍不利。張相,你們要如何打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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