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之上,一隊人馬正太陽下潛行。
這戈壁灘名為馬勒戈壁,乃是大周以北最大的戈壁。
在《尚書·武成》之中有記載:“王來自商,至于豐,乃偃武修文,勒馬于戈壁以南,放牛于桃林之間,示天下弗服。”
這說的乃是西周武王滅商后,把馬放到戈壁以南的草原之上放牧,把牛放到桃林的之中覓食,牛馬乃是古戰車的動力來源,以此來表示以后不再乘用打仗了。
按照劉伯的說法,他們被大乾騎兵追擊,逃入了馬勒戈壁之中,但是由于他們忙著逃避敵人的追擊,沒能記住方向。
但是楊清源卻從劉伯的言語之中找到了蛛絲馬跡。
鎮胡城位于戈壁之中,那就不可避免地涉及到用水問題。
要支撐一個城鎮的人口的用水,可不是幾口井能夠解決的。
而且根據劉伯回憶之中的說法,鎮胡城附近乃是綠洲。
綠洲是浩瀚戈壁中的沃土,必然是位于終年淡水資源不斷之處。
只要沿著地圖上的鳳羽河古道,一路尋找,那么鎮胡城這么大個綠洲也逃不出楊清源等人的眼睛。
武功較高的楊清源、柳望舒、葉劍寒,早已是寒暑不侵。
特別是先天之軀的楊清源,修為已臨近辟谷,即便是半月不吃不喝,也沒甚么大礙。
但是其他人卻做不到楊清源這般程度,只能一路補充水源一路前進。
行了三日,楊清源一行來到了戈壁的一處大的鎮甸之上,補充食物和水源。
此鎮名為子文鎮,正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節點。
楚漢戰爭時期,匈奴冒頓單于乘機擴張勢力,控制了草原戈壁,建立起控弦百萬的強大匈奴帝國。
前漢初年,匈奴冒頓單于征服西域,設僮仆都尉,向各國征收繁重的賦稅。匈奴還以西域作為軍事上的據點和經濟上的后盾,經常侵占前漢的領土,騷擾和掠奪中原居民。
前漢初期,無力與之抗衡。
經歷前漢文景兩代文治主君,前漢攢下了無比雄厚的家底。
而此后,武帝即位,開啟了對匈奴的全面戰爭。
從匈奴降人的口中得知西遷的大月氏有報匈奴世仇之意,但苦于無人相助,武帝便決定溝通與西域的聯系,欲聯合大月氏,以夾攻匈奴,“斷匈右臂”。
經過仔細考量之后,武帝遣張子文出使西域三十六國,往來貿易,合擊匈奴。
張子文于這茫茫戈壁,莽莽草原之中硬生生開辟出了一條“絲綢之路”。
使得西域三十六國和前漢也可以往來財貨,互通有無,同時也削弱了匈奴帝國對于西域的控制。
在擊敗匈奴帝國之后,前漢更是于西域三十六國之西,建立了西域都護府。
西域都護府大都護統管著大宛以東、烏孫以南的諸國家,各國“自譯長、域長、君、監、吏、大祿、百長、千長、都尉、且渠、當戶、將、相至侯王,皆佩漢印綬”,聲威之盛,為堪為西域東部之主。
漢書之中,曾記載西域都護府之聲威。
漢昭帝時,西域龜茲、樓蘭兩國聯合匈奴,殺漢使官,劫掠財物。
漢帝遣傅介子問罪。
但由于財政和軍事等問題,傅介子沒有帶兵,只有一隊使臣,百余人。
當傅介子至樓蘭之后,以財貨誘使樓蘭王宴飲,直接在酒席之上將其誅殺。
酒宴之上,樓蘭臣公皆是大驚失色,唯獨傅介子鎮定自若。
“王負漢罪,天子遣我業誅王,當更立前太子質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動,滅國矣!”
一句“漢兵方至,毋敢動,動,滅國矣!”!
將在場所有的樓蘭王公盡數震懾,無人敢異動。
這便是當年衛長平和霍驃騎打出來的威風。
即便傅介子孤身一人,殿外只有兩個隨從跟隨,卻無人敢有冒犯之意,樓蘭士卒、侍衛王公大臣,紛紛跪地請罪。
傅介子隨即當眾宣布了樓蘭王的罪狀,立樓蘭太子為王,并賞賜了順從漢朝的王子和大臣們。
自此,反叛的樓蘭再度歸附。
維天有漢,鑒亦有光。
大漢之威,弘揚于西。
從史書之中才能窺得昔年前漢之威。
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
只可惜后世衰弱,于前漢宣帝之后,便逐漸喪失了對于西域都護府地區的實際控制權。
直到前唐太宗貞觀十四年,重設安西都護府,才再度控制了西域。
如今的大周雖然強盛,卻沒有當年的漢唐之威。
“客人!你們是從東面來的?”接待楊清源一行的客店老板問道。
像楊清源這樣的大客戶,尋常可遇不到。
一支商隊上百號人,這吃喝住店,夠把他的客店包圓了!
楊清源有意打探鎮胡城的下路,便和客店老板攀談起來。
“正是,我們是從京畿之地來的,去往西域諸國做點小買賣糊口!”
“哈哈哈,公子爺說笑了,我家世代住在這小子文鎮上,這上百人的商隊還算小買賣,那小人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大買賣了!?”
在這古絲綢之路上,往來的商隊不少,百人的商隊,絕對算是規模較大的了!
“啊哈哈哈,老板會說話,怪不得生意做這么大!”
“哪里,公子爺您做的才是大生意,從神都這么大老遠的地方來,這得是大商行才敢做的行商生意啊!”
客店老板的眼中滿是笑意,花花轎子人人抬,被這樣的大商人認可,自然是高興的。
“神都很遠嗎?!”
楊清源的問題讓店老板有點摸不著頭腦。
“公子爺這話說的,難道不遠嗎?!”
“哈哈哈,不遠,不遠!神都相去安西,不過九千九百里!”
店老板被楊清源這話,說得一愣,神都相去安西,萬里之遙,即便他這個沒讀過書的人,也知道,怎么會只有九千九百里的呢?
此句話,并非楊清源所說,而是刻在神都西門——開遠門外的一塊故唐石碑之上,乃是當年故唐書法大家虞世南的手筆。
雖然歷經千年風吹雨打,但其上篆刻的銘文依舊清晰可見。
上書:“西去安西九千九百里,以示戎人不為萬里之行。”
前漢武帝完成了對于西域實際控制,而宣帝更是于西域建立了西域都護府。
但是隨著中原的紛爭,對于西域控制力逐漸衰弱,直到故唐太宗文皇帝登基,唐軍連續攻滅高昌、焉耆、龜茲等國,設立安西都護府,建立安西四鎮,才重新完成了對于西域的再次控制。
至高宗朝,左驍衛大將軍,邢國公蘇定方破滅西突厥,將大唐帝國的控制范圍擴張至咸海。整個中亞幾乎全部為故唐朝所囊括。
邢國公弟子,檢校右衛大將軍,裴行儉以助波斯復國為名,行假道伐虢之計,突襲盤踞于碎葉城附近的突厥叛黨阿史那都支。
為了隔絕西突厥余部與吐蕃的聯系,故唐將自己的觸角深入中亞,建立了碎葉城,作為故唐最西的軍事重鎮,而碎葉也因此成為安西四鎮之一。
由于碎葉城的存在,使故唐才得以牢牢地控制西域的萬里之疆。
于是才有了虞世南立的這塊石碑。
以軍中自古的觀點,行軍即使再遠,也不能超過萬里。
而安西距離長安,“不過”九千九百里之遙。
換言之,也就是說,安西距離長安并不遙遠。
如此氣魄,為故唐有之。
昭昭有唐,天俾萬國。
楊清源和店老板一陣攀談,營造出了一個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大商人的形象。
“沒想到公子爺,小小年紀,竟然已經到過這么多的地方,經歷過這么多事情,實在是讓我汗顏,真是一把年紀活到狗身上了!”
不得不說,這店老板的口才確實不錯,這話中雖然有七分羨慕,但也不缺那三分吹捧。
“老板客氣了!我雖然于中原游歷甚廣,但是對于這西域還是很陌生的,不像你,生長于此。自小便可以看遍戈壁風光。”
老板見楊清源臉上的羨慕之色,也是微微自得,雖然嫌棄戈壁的苦寒,但是當別人夸你的家鄉之時,即便你覺得家鄉再不好,也會為之驕傲。
“公子爺此次來行商,也能一覽這個戈壁草原的美景啊!”
“那就借店老板你吉言了!”
楊清源感覺聊得差不多了,也開始暗暗問話了。
“對了,老板,我一路行來,看見了綠洲之上都有鎮甸,這綠洲之上,都有人聚居嗎?!”
店老板招呼小二給自己二人倒了杯水,然后答道。
“公子爺是從中原繁華之地來的,自然是不會曉得這戈壁之中,綠洲的珍貴。要知道,這戈壁之中,風沙塵土,土地貧瘠,根本無法耕種,連喝的水都沒處找。這綠洲就像是戈壁沙海之中的明珠,怎么可能有人會放棄呢?!”
店老板喝了口水,然后繼續說道。
“綠洲不僅水源充足,還可以種植糧食,故而一直是戈壁之中爭奪的資源。”
“原來如此,昔年我祖父行商于西域,就曾有不少關于綠洲城鎮的記載。”
“哦?!令祖也曾到過西域!?”店老板信以為真了。
楊清源那是什么人?移動的通文館,閱讀過的書冊,浩如煙海,隨便將幾個古人的事跡摻雜糅合之后,一個白手起家的來往于西域神都的大商人就躍然紙上。
聽了楊清源“祖父”的事跡,店老板不由感慨道。
“沒想到令祖竟然也有如此的偉業,公子爺正是酷肖令祖啊!小小年紀就有如此產業!”
“哈哈哈,店老板過譽了,一點薄產而已。”
雖然看似閑聊,但是楊清源其實已經得到了有用的信息。
這戈壁荒漠之上的城鎮幾乎都是依綠洲而建的,鎮胡城也不應該例外。
而且這種大規模的綠洲城鎮,在戈壁之上都是極為出名的。
之所以鎮胡城現在銷聲匿跡,可能不是消失埋葬于風沙之中,更大的可能是改換名字,所以才沒了鎮胡城的消息。
“對了,老板,我看你這店里的客人不多嗎?!怎么?最近商隊少了?!”
店老板點點頭,“客官好眼力,這還得從年前說起,原本這古絲綢路上的商隊即便不能說是絡繹不絕,但也是時有往來。但是年前開始,西域三十六國動蕩不安,還不時和大周的神策軍發生沖突。半年之內,大大小小二十二次戰斗,這讓西域的商隊,紛紛從西域逃回,那段時間生意確實好!”
“沒之后,去西域的商隊就漸漸少了!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都等不到一支住宿的商隊。”
這件事情,楊清源是知道的。
神策軍威壓西域,但是最近西域三十六國之中的幾個大國似乎是被人鼓動,不時地與神策軍發生摩擦,這背后不像是沒人鼓動。
楊清源的第一懷疑對象,就是青龍會和羅網。
無他,這風格太熟悉了!
羅網每次行事,總是喜歡借番邦之力,來牽制大周。
糧倉案中,大乾的異動。
越州案中,百越的反叛。
還包括土木堡后金的襲擊。
聽著店老板的話,楊清源的眼中閃過一絲莫名之色。
隨后又閑聊幾句,將話題再次轉回了戈壁的綠洲城鎮。
“對了,老板,家祖曾經在前往西域的途中,曾經經過了一座城池,其中倒是有不少貨物,在京畿之地暢銷。我想向你打聽一二,若是此城在我們的行商路線之上,我倒是想去看看。一來,賺取財貨;二來,也是追思家祖之遺跡!”
店老板聽了之后,果然深受感動,“公子問就是了,但凡我知道的,定然是知無不言。”
“不知老板可曾聽說過,鎮胡城?”
“哦?!令祖還到過鎮胡城?!”店老板的臉上出現了驚訝之色,“那令祖往來西域的時日確實久遠得很啊啊!這鎮胡城早在五十年前,就消失了!”
“消失?!這樣一座城鎮怎么會消失的?!”
楊清源追問道。
店老板也沒有什么隱瞞,“公子爺有所不知,這戈壁之中風沙漫天,偶爾有一兩個綠洲被風沙掩埋,也是常有之事。此事我也是聽家里的老人說起。傳聞這五十年前,鎮胡城附近有一場千年不遇的沙暴。連刮了十天十夜。”
“待到沙暴停下,原本的綠洲盡數被掩埋,地貌大變,直到三十五年前,行商的來往商隊才重新繪制了那附近地圖。鎮胡城早已不知所蹤。”
“原來是這樣!”
楊清源點了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但心里卻開始疑惑。
這店老板的說法和之前天策軍的老卒劉伯的說法,相互矛盾。
按照這店老板的說法,這鎮胡城是毀于一場的驚天沙暴之中,被徹底掩埋。
但是劉伯,卻在大約四十年前,被鎮胡城中的人救下。
這中間相差的十年是怎么回事!?
“那沙暴大的,公子爺不是小人吹噓,就算您現在去戈壁的西北,也找不到鎮胡城的遺址了。全被埋在下邊了!”
楊清源聞言,雙眼一亮,西北嗎?!似乎又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呢!
又是一番攀談,但從這個店老板口中卻再也沒法得知有關鎮胡城的具體情報。
“多謝老板陪我閑談了!”
店老板和善一笑,“公子爺這是哪里話?!您是店里的客人啊!再說和您聊天,我也是增長了不少見聞。”
楊清源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眼窗外。
“我看時日也不早了,老板多備些酒肉,給我商隊里的弟兄們。”
說著楊清源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布囊,從中掏出了一個金豆子,扔給了店老板。
土豪之氣,顯露無遺。
大理寺有錢,很有錢,在新改造的漕運平臺乃是有股份的,出門辦差,經費充足。
這店老板也是一副貪財的模樣,“好勒!客官,我們店里的手把羊肉,燜罐糟肉,清燉羊湯…乃是都是別有一番風味啊!”
楊清源打斷了還想介紹的店老板,又取出了兩個金豆子。
“就剛才那些吧!好酒好肉都端上來!”
“得嘞!我親自給你去后廚催催!”接過金豆子,老板就一路小跑向后廚而去。
楊清源也隨即上樓,一旁的柳望舒卻叫住了楊清源。
“楊兄,為何與這店老板聊了許久!?”
楊清源微微一笑,柳望舒的武道天賦卓然,可不代表她的天賦只有在武道之上。
“哦?望舒看出來了!?”
“這店老板恐怕來歷不一般吧!”柳望舒跟著楊清源進屋坐下,隨后開口說道。
“喝,當然不一般,”楊清源的笑聲之中帶著嘲諷的意味,“西域神策軍和三十六國的交戰沖突,大小一共二十二次,這種軍機,只有兵部的要員和閣臣知道詳情,今日卻從一個店老板的口中說出。這消息如果真的是他從路過商隊那里打聽來的,那和這店老板一比,我大周的情報機構簡直都是廢物!”
“楊兄打算怎么辦?!”
“既然有人想要告訴我們的鎮胡城的方向和位置,我當然是不客氣地接受!雖然不知道這藏在暗處的人想做什么?但是我既已然落子,那就不懼他們的陰謀詭計!無非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就在楊清源和柳望舒傳音交談之時。
一只體型較小,眼神犀利的小鳥正在盯著客店之中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