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報!捷報!晉陽捷報!”
一騎飛馬入中樞,捷報通傳都督府。
此刻在內閣中樞值守主事的是建極殿大學士李宏毅。
雖然京畿之中風平浪靜,但是所有人的心都是提起的。
潼關的天險并不能給京畿帶來安全感,更能夠讓京城之中的王公大臣感到心安的,是晉陽城中坐鎮的那個人。
不動如山,堅如磐石!
“李大人!晉陽大捷。”
兵部右侍郎李澄光遞上了從晉陽傳來的戰報,于延益不在,李澄光便是兵部的臨時一把手,一切的軍備之事,包括重各地抽調兵馬,收縮防線,改變防御布局,都是由李澄光在一手承辦。
李宏毅聞言,猛然起身,衣角帶動了一大批書案上的奏折掉落在了建極殿的地面之上。
按理說以李宏毅的城府是不可能如此失態的,實在是晉陽的戰事太過緊要。
反倒是李澄光,常年執掌兵事,反倒更穩得住些。
但李宏毅也管不了這么多了,從李澄光手中接過了那報捷的竹筒。
原本的蠟封已經被李澄光拆開了,李宏毅將竹筒的中紙箋取出。
待到讀完其上的內容,李宏毅的雙手已經在微微顫抖。
不愧是天子和前內閣首輔范希文最看好的人,于延益之才,他不及也!
七月十二日,后金先鋒大將鱉拜率八旗精兵五萬逼近晉陽。
輔國大將軍、武英殿大學士于率軍于晉陽城東正門迎擊。
時大軍背城列陣,奮力而戰,正面擊潰敵軍前軍。
側后翼伏兵趁勢殺出,大敗后金前軍于晉陽城下,重創敵將鱉拜,斬首一萬兩千余眾,俘獲八千,繳完好戰馬九千匹,殺傷無計。
以三萬兵馬,正面擊潰八旗五萬精兵,斬敵一萬二,俘敵八千。
這放在當初的龍武軍中,也算是不小的勝績了!
而現在,這場勝利是一支新老摻雜的兵馬打出來的。
于延益的三萬人中,固然有八千神武軍精兵,但剩下的都是荊楚兩州的備蠻軍和備操軍。
備蠻軍和備操軍翻譯一下,就是預備役,也就比民兵團練高一個檔次,戰績不可謂不輝煌。
當然最令李宏毅感到震驚的,就是于延益帶著一堆二線預備役部隊,敢于出城和后金軍野戰!
在守城之中殺傷敵軍和在正面野戰中擊潰敵軍是不一樣的。
這個捷報就像是一道曙光,劃破了因為鷂兒嶺和土木堡兩次大敗帶來的陰霾。
大周能戰!
想必于延益也是因為這一點,才會選擇出城與敵人的先鋒打了一場野戰。
“正明,我即刻將此捷報啟稟天子,你將此捷報抄送之后,全城宣告!”
正明是李澄光的字。
“下官領命!”
李澄光謄抄了一份之后,李宏毅便匆匆帶著這份捷報入宮。
說是呈報天子,其實是報給垂簾的皇后,現在的周帝,每日清醒的時間加起來不會有半個時辰,諸位大學士只能盡力不讓雜事打擾周帝。
現在周帝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地活著。
他活著,天下就能穩住大局,即便是暗潮涌動,也不會到明面上來。
如果這個時候周帝駕崩,那大周就真的是搖搖欲墜了。
“娘娘,建極殿李大學士在殿外請見!”
雨化田這些日子一直隨侍周帝身旁,不敢離開半步。
正在周帝身邊隨侍的皇后起身,她并不是什么名門大家出身,只不過是一個平民之女,從妃位被扶為皇后,并不懂治國之道,但現在她知道,現在的大周,需要她站出來。
“請李大學士到偏殿等候,本宮即刻前往。”
就在京畿因為晉陽城的一次大捷,人心振奮之時,晉陽城的形勢卻依舊嚴峻。
戰斗持續了一整天,終于在暮色降臨之際,靺鞨退兵回營了。
一天的戰斗下來,后金軍傷亡不小。
負責統計傷亡的一個萬夫長進入帳中,拿著剛剛統計出的結果。
“王爺!孔先生!今天一日攻城,我們損失了五千六百名勇士!輕傷重傷,不計其數!”
這個傷亡數字讓后金軍現在的最高統帥也有些心疼了,打了一整天都沒能摸到城墻頂,就已經傷亡了這么多人,接下來不知道還要多少人去填這座晉陽城。
不過好在,此次傷亡的都不是努爾哈齒的嫡系兵馬,所以才被拉來當炮灰,第一個攻城!
努爾哈齒把目光投向了孔有德,這些天的接觸下來,這個孔有德確實是有真才實學,而且足智多謀、詭計多端,他作為周人攻城肯定比他們這些靺鞨外族強,說不定他會有辦法。
“孔先生,你看,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對于今日這些死了的靺鞨人,孔有德一點也不心疼,他考慮的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拿下晉陽城,死多少人,付出多大的代價都無所謂。
只要拿下了晉陽城,一切傷亡都是值得的。
攻陷晉陽,就是攻陷了周廷的心理防線。
孔有德微微沉吟,然后道:“眼下最緊要的有兩件事。”
“先生請講!”
“第一,王爺您需要去周軍之中尋一群擅長操作攻城器械的人來!今日的投石車的準度實在是太低了一些,沒有投石車的相助,我們是絕無可能攻破晉陽這座堅城的。”
努爾哈齒尷尬地點了點頭,確實,今天靺鞨工兵表現出來的水準已經不能有差強人意來形容,簡直是低劣之極。
一天下來,十八架大型投石器,一共發射了一百八十枚巨型石彈,真正命中的,只有四發。
平均四十五枚石彈才能命中一枚,這命中也是沒誰了!
若是光砸不準對方也就算了!關鍵這石彈還砸到了自己,被己方石彈無傷的靺鞨士卒就有將近四百人。
第三輪的時候,統兵大將也是學聰明了,為了防止無傷到自己人,便先命令投石器拋射。
兩輪之后,否管中沒中,投石器都停下攻擊,再有步卒進攻!
原本努爾哈齒還怕周軍的工匠士卒不盡心竭力,現在看來是他沒遠見了。
就算這些人再怎么劃水,也不至于就中四發。
其中兩枚石彈還是直接正面撞在城墻上,沒有造成任何傷亡。
真正對于周軍產生有效殺傷的,不過兩枚石彈。
“第二!”孔有德靠近了努爾哈齒的身旁,附耳說道,“王爺只需…”
聽完了孔有德的妙計,努爾哈齒眼前一亮。
“先生果然大才!”
“哈哈哈哈”
在孔有德和努爾哈齒商議之時,于延益也在抓緊整頓軍備,統計傷亡。
“于帥,今日一戰只有東正門和東昭門遭到了后金的攻擊,其余六門都未發現敵人蹤跡!”
御林軍中郎將徐欽拿著一疊紙箋向于延益匯報今日戰況。
別看此人年紀不大,但是做事雷厲風行,頗有將門之風。
“傷亡結果如何?!”
“我軍共有一百一十七名將士殉國,其中包括校尉一名,隊正三名,什長五名。重傷二百二十六人,輕傷四百。”
相比于靺鞨族的傷亡來說,周軍作為守城一方傷亡就要小得多了,其中近百人都是死傷在那投石車的巨型石彈之下。
其中一枚正好砸到了人群密集之處,造成了巨大傷亡,剩下的人基本都是傷在靺鞨的弓箭之下。
于延益點頭道,“傳本帥令,全力救治重傷之人,為國捐軀將士的撫恤金,按兵部原有標準的兩倍發放!這件事情由你親自去盯著,若有人敢向其中伸手,不管是誰,都給我砍斷。”
“是!”
之所以于延益讓徐欽盯著這件事情,是因為徐欽不僅僅是御林軍中郎將。
一個御林軍中郎將還不足以震懾貪心,他真正的來歷,是中山王府。
中山王徐天德之孫,當代中山王三子!
中山王、岐陽王、開平王、東甌王,為大周最強的四大勛爵,并稱四王。
加上后來追封的黔寧昭靖王無人,組成了大周開國軍方勛貴的代表。
到本朝,雖然因為天子重新整編大軍,將十二衛整編為六軍,勢力有所衰弱,但中山王府依舊是軍中的參天大樹。
比如天策軍大都督李承恩,原本就是中山王麾下。
于延益要統籌全局,沒辦法親自經手,但有徐欽親自震懾軍中,沒什么人會不開眼對這撫恤動歪腦筋。
“還有,讓人清點城防所需軍械!所缺者,著人即刻補充,一切事務以城防為先。”
“是!”徐欽領命起身后,就下去辦了。今天的攻城更多是試探,明日靺鞨進攻會更加兇猛,周軍需要爭分奪秒地修復城防。
青州。
一隊兵馬正在圍攻靺鞨騎兵。
這是一支自幽州南下的靺鞨族騎兵,正在青州劫掠,迎頭撞上了前往晉陽支援的登州衛兵馬。
登州郡為青州下轄郡城,東臨滄海,乃是倭寇活躍之地。
雖然少有大舉進犯,但是小規模的劫掠卻時有發生。
特別是李太白一人一劍,鎮守東海金鰲島之后,東海的倭寇就都往青州方向跑。
讓青州的海防壓力大增,內閣鑒于如此情形,便派人將戚元敬從越州調到了登州郡。
戚元敬在之前的糧倉案中,護送糧草有功,兵部便順便擢升其為備倭指揮僉事,在越州沿海一帶練兵備倭。
原本他是在越州駐防的,后來被朝廷連人帶兵調到了青州。
他此次便是帶兵西進,支援晉陽的。
雖然戚元敬麾下只有八千人,但他必須要去!
就在青州與齊州的交界處,戚元敬就遇上了這支靺鞨游騎。
雖然這游騎不過八百人,卻沒把戚元敬麾下的兵馬當回事!
青州、齊州已無可戰之兵,普通的郡兵,一陣沖殺就會被靺鞨騎兵殺散,所以這八百靺鞨游騎也沒把戚元敬麾下的軍隊當成對手,只以為是移動的軍功,卻沒想到撞在了硬茬子上!
這支兵馬完全不是他們之前遇到的游騎可比的,在雙方遭遇的瞬間,立刻展開陣型。
長矛,強弩結陣而戰,讓輕騎兵完全沒有辦法攻破陣型,反而被這支兵馬仗著兵力優勢分割包圍,逐步慘死。
待到這八百游騎死傷殆盡。戚元敬麾下兵馬不過輕傷百人,重傷二十一人,中箭身亡者七人。
此刻日近午時,日頭正毒,從寅時開始行軍,士卒還沒有正經休息過。
于是戚元敬便傳令全軍,找了一片林子休息,抓緊時間生火做飯。
而他自己則取出了紙筆,回憶了剛才的戰斗,軍陣還是有破綻,還有改進的余地!
次日,城下的戰斗再次打響了。
但是這次充當先鋒的,不是箭矢,不是飛石,更不是手持刀盾的兇惡靺鞨士卒,而是上千名手無寸刃的大周百姓。
這些被努爾哈齒下令劫掠而來的百姓,在靺鞨人彎刀強弓地驅趕下,背著沙袋向著護城河走來,后面跟著殺氣騰騰的靺鞨士卒監視他們的舉動。
隨著一個個沙袋被他們投入護城河中,大周百姓開始返回,繼續搬運沙袋。
看著這一幕,努爾哈齒和孔有德的臉上也掛起了得意的笑容。
昨日填了一半的護城河已經有被填埋了三成。
城墻之上的士卒,分分紛紛面面相覷。
面對靺鞨族的狼崽子,他們絲毫不會手軟。可現在目標變成了自家百姓,這讓將士如何下得去手?
城墻之上,于延益面色如常,似乎毫不在意,但是雙手緊握,已然掐破了皮膚,鮮血從指縫間滲出,他的內心也是掙扎和猶豫的。
以大周百姓為盾,讓周軍投鼠忌器,惡毒而有效的辦法。
城墻上的飛石弩箭不敢發,礌石滾木成擺設。
周軍最大的優勢被抵消了大半!
若是真的放任跟著百姓身后的靺鞨士卒靠近城墻,那今日的城墻上必然會尸骨成山!
“先生果然是妙計啊!”
看到城墻之上,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反應,努爾哈齒不由大笑贊許道。
“王爺謬贊了,我不過是利用于延益的心理罷了!像他們這樣清高之人,最是在乎名聲,若是今日他真的敢下令放箭,那他的名聲也就臭了!”
“哈哈哈哈!”
孔有德,努爾哈齒在猖獗大笑,而晉陽城墻之上盡是士卒將校的竊竊私語之聲!
“于帥!我們該如何行事!?”
一旁的趙天麟顯得有些焦急,再不動手,靺鞨士卒就要靠近護城河了!
堅毅如于延益的眼角也微微濕潤,現在還能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