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長孫府,丫鬟仆婦們停下腳步,由伴娘長孫薇與陪嫁丫鬟佩兒兩人攙扶著長孫清漪。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百尺游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
誰不想生女盡嫁公王,更何況還是當朝最具權勢的趙王之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位世子將來必然繼承王爵,到時候位份可能稍降,但還是顯赫的王。
不管是出生還是地位,長孫府拍馬不及趙王府,兩家能結親,所有人都認為長孫府高攀了。而那位長孫姑娘,一躍成為世子正妻,將來必然進一步成為王妃。從一個普通貴族,進而成為了頂級貴族,更會福澤長孫氏一門。
當時鄭善愿之所以想要一力促成兩家親事,正是因為有利可圖,嫁一名鄭氏嫡女,便可獲得趙王府助力,于朝堂之上也是一大臂力。只可惜他沒有預料到皇帝的心思,更沒有提前得知長孫家與李家的親事。弄巧成拙,造成了現在的結果。
七香車,顧名思義,是用七種不同的名貴香木所打造,近處可聞香味。制成香車之后,上面掛著各種漂亮的裝飾,玉佩,鈴鐺,紅繩,吉樂等等。
此外,由三匹毛色順亮的白馬拉車,更顯得貴氣非凡。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問聲而來的長安百姓紛紛聚攏在長孫府前,既贊嘆趙王府的排場,也羨慕長孫府的好親事。
當然,也有不少百姓是來看熱鬧的,畢竟幾日前那樁緋聞事件的兩大角兒的婚禮,讓人頗有談資。潛意識里,他們十分希望這次婚禮能出一些亂子,最好是“長孫氏拒婚”“趙王世子不堪受辱拒親”之類的大事件。
這種頂級貴族的八卦,向來是長安百姓最喜歡的談資。不過很可惜,他們失望了。
七香車緩緩傾斜,姜承梟掃了一眼四周,一大圈長安百姓向是看大熊貓一樣看著他,他自然要把面子工程做到極致。
走上前,伸手掀開簾子,臉上涌現親和近人的笑容。伴娘長孫薇見他一張俊秀的臉頰,又想起那首春江花月夜,不由得臉飛紅霞,低首輕扶著長孫清漪。
出了府門,沒有丫鬟打團扇遮面,長孫清漪便帶上了輕紗掩面,她如晴天點水一樣看了一眼姜承梟,隨后低首默默走進車中。伴娘長孫薇與丫鬟佩兒也緊隨其后。
看到這一幕,長安百姓大失所望。這位世子還親為其入車,哪像外界傳的那樣,這分明就是一副兩情相悅的模樣。
做完之后,南霽云牽來馬兒,姜承梟翻身上馬,一招手,“出發。”
百余人的迎親隊伍出發,場面動靜著實不小。行走在路上,南霽云等人時不時從掛在馬上的布袋中抓一把金錢撒出去,或者扔出去一些名貴的布匹,與民同樂。
或許這就是有錢人,亦或許這就是貴族。姜承梟看著南霽云等人的動作,心中微微心疼那些錢。雖然用的是趙王府的錢,但還是心疼。
七香車中,長孫薇放下簾子,捂嘴輕笑,“姐姐,王府真是氣派呀,撒出去的錢當有萬余貫吧。”
纖細玉指磨著指甲,痕印淺淺深深,長孫清漪的心思卻又變得復雜起來。她是個心細之人,此前姜承梟的動作自然看在眼中。她一面想著,這或許是他釋然了,或許他們之間還有可能“琴瑟和鳴”。一面又想著,這或許只是他做出來的面子行為。
到底,你想的是什么呢。
“姐姐,你怎么不高興。”長孫薇眼眸明亮,笑著道:“世子人長得漂亮,又有文采,身份也高,大家都說姐姐以后有福了。”
有福?
長孫清漪心中嘆息,怕不是有福,而是…
丫鬟佩兒道:“薇姑娘,男人也能用漂亮稱呼嗎。”她一副我讀書少你別騙我的模樣。
長孫薇嘻嘻一笑,與佩兒嬉鬧。三匹白馬走的速度很慢,七香車也穩,人在里面說笑心情愉悅。
“青雀,你寫的詩是什么,說來聽聽。”虞慶則對他寫的“叩門詠”很感興趣,一路上問了好幾遍。
姜承梟拉著韁繩,目視前方,聽聞他的話,有些無奈道:“你就別問了,以后有時間寫出來送你就是了。”
“大可不必。”虞慶則笑道:“若是你有本事讓我父親給你寫出來,我就佩服你。”
虞世南的眼光水平具是當世一流,能讓他動筆寫字的詩,當朝還沒幾個。
“你這是為難我。”姜承梟笑了笑,默默在心中補了一句:你會后悔的。
“若虞師真的寫下,你當如何?”姜承梟不動聲色的給虞慶則挖了一個坑。
聞言,虞慶則沉思片刻,他覺得世子是在與他開玩笑,他們二人一同學文,世子的文學功底有多少,除了他父親之外他是最清楚的,結合他父親的高眼光…
“若父親真的愿意提筆,我就不要俸祿給你當三年的捉刀小吏。”
“好,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兩人騎在馬上相視一笑。
嘿嘿,慶則,這可是你自己掉坑里的,這免費的捉刀小吏,本世子笑納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迎親隊伍便回了扶風坊,此時趙王府前早已聚攏了一批人。見迎親隊伍歸來,人群爆發一陣熱烈的歡呼聲。一名小丫鬟藏在人群中,瞅見遠遠而來的隊伍,立馬轉身進入府中,小跑去了王府女眷所在的寢閣。
“王妃,世子回來了。”小丫鬟躬身向著鄭氏稟告。
鄭氏今日也換上了一身色彩鮮艷的禮服,雖然心里不喜這門親事,但是畢竟是自己兒子的大事,鄭氏高度重視,府內的丫鬟仆婦今日都置辦了新服,個個都是喜慶洋洋的模樣。
“好,你等今日招待賓客不得大意,若是誰丟了王府臉面立即逐出王府。”鄭氏嚴辭吩咐。
“是,奴婢們記住了。”丫鬟仆婦躬身一禮,隨后井然有序的退出寢閣。她們這些王妃的服侍奴婢出去招待的都是賓客女眷,而女人又是最會挑三揀四的,比服侍男眷還要仔細些才行。
丫鬟仆婦們出去之后,鄭氏看著跪坐在一旁的樂平,言道:“你還不回去呆在這里作甚,今日你兄長大婚,王府內外男眷甚多,快些回去,為娘不準你拋頭露面。”
樂平鼓鼓嘴巴,哼了一聲,“今日如此熱鬧,我只想出去恭賀一聲兄長而已。”
聽了樂平的話,鄭氏啞然失笑,這個出去玩的理由真是極爛,分明是自己耐不住寂寞,她轉而看向立在閣中的另一名女子,言道:“三姑娘,樂平就交給你了,今日你負責盯著她,沒有吾的命令,不準她離開閣樓半步。”
三娘子躬身行了萬福禮,輕聲道:“母親放心,我一定謹記。”
鄭氏微微頷首,三姑娘性子冷靜,默默無聞,她一定不會糊弄自己。隨后,鄭氏在奴婢簇擁下離開。
樂平臉上露出一絲慶幸,不待她對三娘子說什么,三娘子先開口了,“郡主,今日是兄長大婚,若是你出去拋頭露面被到場男眷發現,于郡主而言并非是什么好事情。”
“何意?”樂平黛眉一蹙。
三娘子不緊不慢的解釋道:“郡主容貌出眾,身份貴重,若是有貴胄子弟欲求娶郡主,當如何?”
樂平一怔,隨后下意識手指搓了搓衣袖。她只顧著熱鬧,忘了這一茬,她的婚事,阿娘已經與父親提過一次,這讓她有些忌憚。
三娘見樂平沉思,也不出言打斷。只是默默的侍候在一旁,若樂平郡主不在乎這些,一心想要出去,憑她根本攔不住。
最終,樂平還是泄了氣。心里面卻又不甘,外面如此熱鬧,她卻只能待在寢閣中繡花?
趙王府門前,隨著七香車停下,在場之人皆是熱烈捧場,一些幼童更是圍繞著他們亂跑。百余名丫鬟仆婦竊竊私語,伸長脖子探望新娘,欲一窺新娘子容貌,早有幾名侍女抬著兩張氈毯,等候在門前。
七香車停下,幾名侍女立刻上前將氈毯放在腳下,這叫“轉氈”,新娘腳不能碰地,由兩塊氈毯輪流交換。此外,新娘子在兩名伴娘扶下七香車之后,幾名侍女手執長柄團扇上前遮住新娘子容貌,踏著氈毯,新娘子一步步向前走,一直被接進了新婚寢閣的百子帳。
大晉婚禮襲承古禮,沒有拜堂成親的風俗,早在前一天,長孫夫人和王妃鄭氏便來一同鋪床,也就是搭建百子帳,這是一種穹廬之帳,屬于前朝北魏的風俗,也就是另類的洞房。百子帳設在新婚寢閣中,在帳中鋪床,然后只有一名小童在里面,端合巹酒,這就叫“鋪母巹童”。
看著新娘子一步一步離去,姜承梟莫名松了口氣,得虧大晉沒有拜堂的麻煩事兒。
迎親結束,他身上的工作卻并沒有結束。因為現在時辰不早,已經開席,他得跟著自己父王去敬酒。不過并不是一桌一桌的去敬酒,而是去幾桌賓客身份比較尊貴的。
這第一桌敬酒的賓客身份最為貴重,跪坐在上首位的老者乃是禮部尚書,出身江南豪族蕭氏,他也是當朝皇后娘娘的族叔,蕭旦。
說起來,這個人也算的上是姜承梟的外祖父,而且是有血緣關系的那種。不過姜承梟生母去世之后,兩家關系便逐漸疏遠。他此次能過來,有些讓人出乎意料。
“拜見蕭公。”姜承梟俯身一禮。
蕭旦輕輕頷首,伸手扶起他,言道:“汝母泉下有知,汝身子康健,必當欣慰。”蕭旦轉身從身邊取出一方木盒,盒子有成人一臂之長。
“前些時候聽聞汝大婚,吾特地讓族人從江南族中取來,這是吾贈汝的賀禮。”蕭旦將木盒交給他。
雙手捧著木盒將其交給南霽云,姜承梟與蕭旦對飲一杯。
與蕭旦同坐一桌的還有三人,分別是大理寺卿鄭善愿,太常寺卿王祎,禮部侍郎裴炬。
第二杯自然是敬外祖父鄭善愿。鄭善愿看著一身玄裳的姜承梟,心中微微可惜,若不是出了意外,他就是自己的孫女婿。
“拜見外祖父,外祖父親臨,青雀喜不自禁。”姜承梟和煦微笑,俯身一禮。
鄭善愿笑著扶起他,言道:“一家人不必多禮,愿汝婚后,幸福美滿。”二人笑著對飲一杯。
隨后便是禮部侍郎裴炬,這個人姜承梟之前不認識,二人也沒有什么親緣交集,故而只是拱手一禮,“見過裴公。”
裴炬笑瞇瞇的說道:“青雀好文采,那一首春江花月夜當浮一大白,他日青雀若有閑暇,一定要來裴府與老夫對談學問。”
姜承梟一怔,裴炬是怎么知道他寫了那首詩,這傳播速度未免太快了吧。心里這么想,面上還是謙虛道:“裴公說笑了,怎敢與裴公對談學問,不過是拙作一篇,以供消遣。”
裴炬搖搖頭,言道:“若春江花月夜也是拙作,那么我大晉的詩文便都登不得大雅之堂了。”他一轉身指著太常寺卿王祎,說道:“太常寺卿王公兄長王鴻,可是名滿天下的大儒,適才我與王公談到青雀的詩文,以王公的眼界看來,那也是贊嘆不絕,青雀莫要謙遜了。”
聞言,姜承梟立即對著王祎拱手一禮,“見過王公。”
王祎呵呵一笑,說道:“裴公說的不錯,你那首春江花月夜當得是一副好詩文,想必不日之后,青雀的才名必將傳遍天下。吾學識不及兄長王鴻,他若在此,定然要拉著你秉燭夜談。”
趙王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他兒子什么時候能寫出打動王祎與裴炬的詩文了。不過此時顯然不是發問的時候,故而他也只能壓下心底的疑惑。
這一桌結束之后,趙王便帶著他去了下一桌。第二桌的賓客身份同樣尊貴,他們是宗室血親與關中貴族代表。
為首的乃是宗室族長,觀王姜雄,其余三人分別是英國公竇瑋的族弟竇璋,獨孤整派來的代表獨孤羅,魏弘之弟魏植。
聽完趙王的介紹,姜承梟心中聯想到第一桌的四個人,想起四個字:涇渭分明。
這一桌的四個人,姜承梟都不認識,因此見禮之后,雙方隨意客套一番便作罷。倒是魏植饒有興趣的與姜承梟聊了一些。
“魏三先生似乎對世子頗為親善。”竇璋笑著道。
看著姜承梟離去的背影,魏植飲了一杯,言道:“世子可不是普通人,能從虎狼之地逃脫,單這份膽色就不同尋常。”
聞言,竇璋與獨孤羅似有所思。
隨后,趙王又帶著他去拜訪了幾桌朝中重臣,這才放他離去。幾桌子喝下來,他也飲了十幾杯,縱然這些米酒度數不高,他的臉上也有些飄紅。
不過,他知道自己的戰斗還沒有結束,因為還有最后一戰需要解決。最后一桌都是貴胄二代子弟,一群狐朋狗友,這些家伙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來到偏院,一桌二十多人聚在一起吆三喝四,因為室內放置著幾只火盆,加之他們又飲了酒,溫度較高,灼熱不已,進而個個褪衣解裳,形骸放浪不羈,哪有半點貴胄子弟的模樣。見姜承梟出現,二代們頓時嚷嚷著要將他灌醉,今夜要讓他無法洞房。
大晉沒有鬧洞房的習俗,倒是有“聽洞房”的惡趣味,簡單來說就是聽墻角。
“要讓本世子無法洞房,那也得看各位的本事!”姜承梟豪邁一笑,端起酒盞與他們拼起來。
這門親事非他所愿,他本不想邀請這些狐朋狗友,但是為了面子,還是給他們送去了請帖。這不,竇春,宇文化及兄弟,魏氏兄弟,于氏子弟,侯莫陳氏子弟,鄭如意,虞慶則,還有其他一些二代都在場。
公式化的笑容他已經不排斥了,縱然這些人中唯有鄭如意與虞慶則是他好友,但為了面子,他也得好好招待其他人。
這一喝就是一天,一直到夜色降臨,才慢慢散了酒席。姜承梟親自將一個個被他喝吐的二代子弟送上馬車,笑吟吟的揮手告別。
他身體沒問題了,喝酒自然不在話下,更重要的是這米酒的度數實在一般,加之還有鄭如意與虞慶則從旁協助,喝趴下這些酒色二代不成問題。
盡管如此,他也是弄的一身酒氣,胃里面翻騰不已。在南霽云的攙扶下去了凈室,吐了個干干凈凈才覺著心里面舒服了些。隨后又用清水洗了把臉,又讓仆婦等打了熱水,美滋滋的泡了一會兒,這才換上衣裳去了新婚閣樓。
停在閣樓前,雪花落在他的臉頰上,似乎清醒了一些,一股涼意從皮膚滲入體內。
“唉~”
莫名的嘆息一聲,邁開步伐推門進了寢閣。室內暖洋洋的,牛油蠟燭照得燈火通明,裝飾的十分喜慶,屏風之后隱隱約約可見一道身影端坐榻上。
“請新郎坐床。”屏風里傳來丫鬟佩兒聲音。
寢閣分為內外兩室,內室鋪有床,一名小童端著合巹酒,站在外帳,伴娘和陪嫁丫鬟立在新娘兩側,小童則將新郎請入,眾人都退下。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灑脫一笑,脫了靴子,上了床榻,與長孫清漪面對而坐。
此時,二人對坐,男西女東,意以陰陽交會有漸,小童端著合巹酒上前,小聲道:“請新人共飲合巹”
合巹酒不是交杯酒,是將匏瓜一切為二,里面盛酒,匏瓜味苦,所以必然是苦酒,夫妻共飲合巹酒,不但象征夫妻合二為一,永結同好,而且也含有讓新郎新娘同甘共苦的深意。
在丫鬟與小童的幫助下,姜承梟與長孫清漪各懷心思的飲了合巹酒。
做罷,丫鬟們放下百子帳,鄭氏步入寢閣,走到塌前,看了一眼床榻上相對而坐的新人,微微一笑,而后雙手合十,嘴中喃喃念誦:“今夜吉辰,長孫氏女與姜氏兒喜結良緣,伏愿成納之后,千秋萬歲,保守古昌,五男三女,奴婢成行,男愿為卿相,女盡嫁公王,從茲咒愿已后,夫妻白頭偕老,永不言負。”
念誦結束之后,鄭氏帶著丫鬟仆婦離開,小童和唱:“請新人歇息。”
言罷,便隨著陪嫁丫鬟佩兒離去。隨著門“咚”的一聲輕輕關上,寢閣瞬間安靜無聲。
長孫清漪此刻無比緊張,又無比糾結,一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由得渾身燥熱羞臊難安。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姜承梟并沒有做什么,只是安靜的看著她。百子帳是一種紗帳,外面的蠟燭光線輕而易舉的滲透進來,加之長孫清漪此刻并沒有團扇或者輕紗掩面,所以他能夠完完全全的看清楚長孫清漪容貌。
此刻長孫清漪容顏絕美,胸脯飽滿,腰肢纖細,垂首團花形的鳳冠,優美的嬌軀玉體,身著淺玄色的羅衣長裙,晶瑩的肌膚在燭光散射下熠熠生輝,她低垂臻首,俏臉微紅,宛如一朵含苞的花蕾幽香綻放。
她的美與尉遲熾繁不同,尉遲熾繁三庭五眼飽滿,端莊俏麗。長孫清漪像是蓮花,容貌精致,身材欣長苗條。其眉心的鈿花更是讓她此刻平添了幾分嫵媚,人都說成婚時的女人是其一生最美的時刻,姜承梟覺得有點兒道理。
“難怪李安民如此癡迷你。”安靜了好一會兒,姜承梟突然說出一句話。
長孫清漪原本還在惴惴不安的想著他會如何對自己,在安靜了如此長的時間之后,沒想到自己聽到的第一句話就讓她如遭雷擊。
仿佛被抽掉了靈魂,長孫清漪藏在衣袖中的手,微微顫動起來。
百子帳被掀開,姜承梟穿上靴子走到桌案邊跪下,桌案上放著器皿,里面裝著從嶺南郡運過來的新鮮瓜果。他從里面拿了一個橘子出來剝開,丟了一瓣進嘴中。
喝酒喝了一天,他此刻腹內空空有些難受。
寢閣真的很安靜,似乎能聽得見外面的聲音。說了那一句話之后,他便沒有再理會過呆坐床榻上的長孫氏,而是默默吃了一個橘子,腦子想了一些事情。兩個新婚的新人,之間的氣氛沒有曖昧,只有生冷。
似乎,外面的雪花也飄進了他們二人心中。
可能是由于太安靜,他忽然聽見了寢閣外面似乎有些動靜。便起身打開門,走出去。聽見門開的聲音,長孫清漪心臟跳漏一拍,清澈的眼眸流下兩行清淚,此刻她顯得嬌弱憐人。
“小主人,請歇息。”
寢閣外面站著兩名蒙面,身穿黑甲,腰攜彎刀的侍衛。姜承梟可以確定,他從未見過這兩人。
“你們是誰?霽云呢?”
其中一名搖搖頭,“他已經下去休息了,小主人不要為難我們。主人下了死命令,今夜您絕不能離開寢閣,還請不要為難我等。”
聽聞他的話,姜承梟明白,他們是趙王派遣過來的。趙王想的還真多,怕自己逃出去,讓新娘獨守空閨嗎。
“若我一定要走呢?”
黑甲侍衛沉默片刻,而后道:“若小主人一定要走,請殺了我們。”說罷,他拔出彎刀,雙手奉上。
姜承梟瞇了瞇眼,打量著彎刀,這種刀具十分罕見,并不是大晉軍中通用的橫刀。
他們究竟是誰?
看了他一眼,姜承梟道:“我不會為難你們,剛剛聽聞外面有動靜,這才出來看看是不是有人在聽墻角。”
黑甲侍衛道:“應該是小郡主。”
樂平?
姜承梟一怔,而后露出一絲無奈,隨后也沒有再管他們,轉身進了寢閣重新合上門。
走到窗邊,他果然發現一個身影,沒好氣道:“樂平,你若再不回去,我可告訴阿娘了。”
外面的影子一動,隨后響起匆匆的腳步聲。
姜承梟搖搖頭,端著一座燭臺,轉身走到外室,跪坐在桌案后邊,將燭臺放下,又拿出白紙平鋪,提起筆,蘸點墨水,開始抄寫清心咒。
良辰美景,洞房花燭夜,他卻只能苦逼的抄寫著清心咒,真是諷刺。
他對長孫氏提不起多大的恨意,因為這件事從頭到尾與她其實沒有多大關系,不管是定親還是后來秋獵被襲擊。
他之所以不愿意洞房,也不是因為與尉遲熾繁的約定。而是覺得…排斥!
是的,他姜承梟不是正人君子,也葷腥不忌,連姜義成的老婆他都能笑而收納,更何況長孫氏。
之所以排斥,則是因為長孫氏心里有別的男人。初見時,大林寺那一幕他忘不掉,一想起自己枕邊人心里面住著另一個男人,他就有些火大。
此時,忽然響起腳步聲。長孫清漪雙手置于腹部,婚服長長的下擺拖在地上,款款而來,走到他五步距離,俯身拜下。
他停下筆,蹙眉看著長孫清漪,“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虐待你,老老實實做好你的瑯琊郡公夫人就行。其他的,不是你該思考的。”
“事情發展到現在,不管換成誰,心中都有難以抹除的疙瘩。你不妨換位思考,將我換成李安民,他會如何做。你也別和我說你與李安民是清白的,這一點我相信,但是,你與他之間的情愫總不是假的吧,我也不相信你已經忘掉了他。”
長孫清漪張了張殷桃小口,發現自己居然無言反對。
“你和他之間的感情總不能是假的吧…我不信你忘掉了他…”
這兩句話說的長孫氏啞口無言,因為這是事實。
姜承梟嘆息一聲,思來想去,他若是將整件事都歸于長孫氏的錯,那就太蠢了。
長孫清漪輕咬紅唇,倔強道:“清漪知道,不管妾身如何辯解,夫君始終無法釋懷當日之事。只是妾身既然嫁作姜氏婦,定然不會做出有辱姜氏之事。還請夫君莫要視妾身如無物,請夫君憐惜。”
話說完,她絕美的臉頰流下兩行清淚。眸子直視他,絲毫不愿意退卻。
“何必呢。”
過了許久,姜承梟嘆息一聲,“你我之間距離太遠,相敬如賓不好么。”
或許是他惡意揣測,但是他很難相信長孫氏已經忘記了李安民。自己合法的妻子心中有另外一個男人,是個男人都會覺得心中別扭。
“夫君,你要妾身如何證明?”長孫清漪心痛欲絕的問他。
她不是蕩婦,絕不愿意自己夫君如此揣測自己。
證明?
難不成把你心挖出來看看?
看著長孫清漪一臉倔強的模樣,他心想,今夜明明是良辰卻要變成刑場。如果不能給她一個解釋,這女人會不會自戕證明自己?
她如果死了…事情就麻煩了。大婚之夜逼死她,長孫晟會不會暴怒之下一箭射死自己,趙王與皇帝那邊又該如何交代?
一念至此,他覺得以這個女人的倔強完全有可能。畢竟,她明明知道這些,卻仍然要問他。
“清漪,好名字,應該是取自詩經魏風伐檀那一篇吧。”姜承梟放下筆,起身邊走邊道:“河水清且漣漪,我說的沒錯吧。”
他蹲下身子,輕輕為她拭去臉上的清淚。如此近的距離,長孫清漪不由臉頰紅暈,羞澀低首。
“請夫君言明,要妾身如何證明自己,妾身一定向夫君證明。”她雖然羞澀,卻仍舊不愿意放棄。
姜承梟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你給我些時間吧,也給你自己一些時間。若是不能想清楚,你我之間難以一心。”
聞言,長孫清漪道:“夫君,妾身之前與李家公子確有情愫,妾身無法否定。但是,請夫君相信,妾身現在是姜氏婦,必當事事以夫君為主,還請夫君相信妾身。”
她頓了頓,接著梗咽道:“妾身知道,夫君心中無法釋懷妾身與李家公子之間的過往,妾身也不知如何做才能證明自己已經忘掉了他,如果夫君有辦法,請夫君告知。”
美人垂淚,姜承梟沒有欣賞的意思,只覺得有些厭煩,偏頭道:“我不是說了嗎,給彼此時間吧,日后再說。”
要不是怕你自盡,他又怎么愿意這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