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這一天,花長曦到底還是跟著花老太太一塊去了大族老家。
她不想反抗嗎?
想的。
只是反抗了,她就必定要付出代價。
不事生產的她,沒有經濟來源,衣食住行都得靠著家里。
家里都不用做出什么過激處罰,只要不給她飯吃,就能把她拿捏的死死的。
像花家這種子孫眾多的大家庭,孫子都不算寶貝,更別說孫女了,說不給飯吃,那是真的不給。
花長曦有過被餓了三天三夜的經歷,她被餓得都站不穩了,也沒能讓花老爺子心軟,非得她低頭認錯、服了、順從了,才肯罷休。
她為什么非要報考醫藥司?
一是進了醫藥司,哪怕只是當學徒,也是有工錢的。
手里有錢,她也就不用事事被家人掣肘了,不至于什么都不能自主。
二嘛,進了醫藥司,她也算是有了社會身份了,只要有了社會身份,她就是一個社會人了。
閨閣女兒遇事,只能依仗家里幫忙。
而社會人,可以搭建自己的交際圈子,遇事了可以找朋友幫忙,家里再想隨意捏扁搓圓可就難了。
......
花氏宗族,祖籍并不在京城,但因為出了個定遠伯,族人們在京城也算是站穩了腳跟,經過數代人的發展,如今早已根深葉茂。
花家住在外城,而混得比較好的花氏族人則是挨著定遠伯府,居住在內城的安邑坊內。
頭次帶著兒媳和孫女們去大族老家,花老太太難得闊氣了一把,包了一輛馬車,早早的就出門了。
被逼著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花長曦當然不高興,一路上也不說話,就趴在車窗上看著街上的商販行人。
花老太太斜睨了花長曦幾眼,也懶得管這個渾身長反骨的孫女,一遍遍不厭其煩的和其他幾個孫女講著去族老家的事情。
“到了大族老家,你們可得好好表現,見人三分笑,嘴巴要甜,姿態要謙遜,要會討長輩的歡心。”
“當然了,你們也不用過于殷勤,但絕對不能太過死板,跟個木頭似的。”
花老太太剛開始的囑咐還比較正常,是在教導孫女們出門做客的規矩,可到了后來,說出來的話卻越來越嚴厲。
“不許東張西望、不許大聲喧嘩,更不許眼皮子淺,看到好東西就移不開眼睛。”
“到別人家做客,一定要乖巧聽話,不許和人發生沖突,不許給家里惹麻煩。”
“誰要敢在外面惹事,回家后直接上黃荊條子。”
聽說要挨打,花五娘幾人都本能的瑟縮了一下,本就因第一次去大族老而感到緊張的她們,越發緊張了。
“還有,你們要時刻謹記著,你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咱們家的臉面,在外人面前,站要有站姿、坐要有坐相。”
“誰要是在外人面前鬧出了笑話來,下次出門做客,我是絕對不會帶這種丟人現眼的小娘子出門的。”
花五娘幾人的面色頓時變得嚴肅起來,就連最小的花十四娘都緊繃了起來。
“都記住了嗎?”
“祖母,我們記住了。”
花老太太見孫女們乖巧聽話的樣子,面上露出了滿意之色。
花長曦看著這一幕,又將視線重新投到了馬車外,她心里對這種恐嚇似的教養,向來是敬而遠之的。
還沒遇到事呢,長輩就先嚇你一通,讓你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就像念緊箍咒一樣不斷的往腦子里輸入各種規矩。
從小被這么教養長大,可以想見,養出來的都是一些被各種規矩框住的模板人。
而大人呢,還指望孩子在外面爭臉,言行舉止都被框住了,他們哪來的勇氣和動力去征服外界?
花長曦改變不了花家的教養模式,她能做的,只是守好自己,不讓自己被同化。
......
兩刻鐘后,馬車停在了一座四進的宅子前。
“大族老家真是氣派!”
花二嬸面露驚嘆,幾個小娘子也是眼眸放光。
花家在外城的二進宅已經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住所了,可和內城的大族老家一比,就有些上不得臺面了。
花老太太等媳婦孫女們都下了馬車,并沒有帶著人去敲門,而是沿著街道往前走,然后拐進一條巷子,最后在巷子中間的小門前停下了腳步。
“祖母,我們怎么不從正門進?”
看著面前的小門,花十二娘忍不住問出聲。
她一開口,花二嬸就連忙拉住了她:“問什么問,跟著你祖母走就是了。”
花老太太知道孫女們年紀小不懂人情世故,到底解釋了一句:“因為咱們家沒資格讓人家打開大門。”
花十二娘也是被花二嬸寵著養大的,膽子也大,就算被她阿娘制止了一次,也還敢繼續問:“那要怎樣才能有資格呢?”
這話,花老太太沒回應,相反,臉色還有些沉了下來。
花長曦見了,幫她答了:“等咱們家的身份地位比大族老家的高了,或者,咱們家擁有了別人沒有的稀缺價值,那時自然會被人以禮相待。”
花老太太看了一眼花長曦,沒說什么,上前敲門。
“咯吱~”
一個腰圓膀粗的中年婆子左手拿著竹簽剔著牙,右手拉著門栓,將門打開了。
“你們找誰?”
婆子繼續剔著牙,斜眼打量著花老太太一行人,語氣懶洋洋的。
花老太太滿臉堆笑:“我們是花斌家的,昨天族人過來通知,說是玉娥嬸子召見。”
婆子恍然的‘哦’了一聲,隨即目光就落到了花長曦幾個小娘子身上,放肆的挨個打量著。
“行吧,等著吧。”
說完,‘砰’的一聲就關上了門。
見此,花老太太也不在意,只是臉上的笑容收斂了。
花長曦卻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剛剛那個婆子的目光太過放肆了,下人的行為是能反應主子的態度的。
下人不把她們放在眼里,那位大祖奶奶估計也是看不起她們的,這種情況下,她不覺得那位突然找上她們會有什么好事。
等了十來分鐘,后門再次打開。
這一次,出來的人是一位穿著講究的婆子。
“給老太太、幾位太太,和幾位小姐請安了。”
婆子一出來,就對著花老太太一行人福身行禮。
花老太太不等她屈膝,就一把拉住了婆子的手:“周嬤嬤,你這可折煞我們了,五娘,還不帶著幾個妹妹拜見你們周奶奶。”
周氏,大族老夫人周玉娥身邊的第一得用人。
花氏族人見著這位,可不敢托大拿喬。
花五娘被點名,反應也快,帶著幾個妹妹朝著周婆子福身行禮:“見過周奶奶。”
周婆子的目光順著聲音就落在了花五娘身上,見幾個小娘子都容貌出色,臉上的笑容越發深了,邊拉著花老太太話家常,邊帶著一行人進了宅子。
“今天也是湊巧,族里還有幾家登門,等會兒你們見了面可得好好嘮嘮嗑。”
“這兩年,太夫人是越發的喜歡小娘子們到跟前湊趣了,日后有空,你多帶著幾個小娘子過來坐坐,太夫人只有歡喜的份。”
聽到還有其他家的人過來,花老太太眸光閃了閃,和三個兒媳對視了一眼。
很快,一行人就被帶到了一個花廳里。
花廳里坐了好幾家人,都是長輩帶著小娘子的搭配。
這些人顯然是認識花老太太的,打量了一番她身后的花長曦等人,就一起說笑了起來。
周婆子趁機說道:“太夫人那邊還需我去照應,伱們先在這里坐坐,等會兒過來叫你們。”
等周婆子一走,另外幾家人就開始詢問花五娘幾個的情況。
“多大了?”
“可定親了?”
“家里有長得這么好的小娘子,怎么也不帶出來讓我們瞧瞧?”
花廳里的氣氛,花長曦覺得有些怪異,別看另外幾家人和花老太太、姚氏三妯娌說得熱鬧,可她們的言語態度卻隱隱帶著點較量和競爭。
那些個小娘子也怪得很,也不說笑,就那么規規矩矩的坐在自家長輩身邊。
一盞茶后,周婆子過來帶走了一家人,那是一個老太太、兩個婦人、三個小娘子的組合。
對此,先來的幾家人,都沒任何意外之色。
花老太太卻有些不解,悄悄問了其中一個和她還算交好的趙姓老太太:“老姐姐,玉娥嬸子怎么不一塊見咱們?”
趙老太太驚訝了:“你不知道玉娥嬸子今天見我們的目的?”
花老太太搖頭:“昨天族人來家,只是說玉娥嬸子想見見家里的幾個小娘子。”
趙老太太壓低了聲音:“確實是想見小娘子,但不是單純的見,而是相看。”
花老太太頓時瞪大了眼睛:“相看?”
姚氏三妯娌聽了,也是既驚訝又意外。
見花家婆媳這樣的反應,趙老太太有些古怪:“怎么搞的,你們竟連這個也不知道,消息也太閉塞了吧。”
花老太太訕訕一笑,他們家在族里一直屬于邊緣人物,根本打聽不到什么像樣的消息。
趙老太太看出花老太太的尷尬,連忙找補了一句:“我看你家的那幾個小娘子,相貌個個不俗,說不定這次的好事要落到你們家的頭上呢。”
花老太太謙虛客氣了幾句,還是不受控制的將目光移到了幾個正在交頭接耳的孫女身上。
五娘今年已經及笄了,若真是族里幫忙相看人家,選中她,肯定是最好的。
不過所有孫女中,最打眼的,還是渾身反骨的九娘,只是年歲還小了些。
看著花九娘,花老太太的目光又不由落到了姚氏身上。
對于這個兒媳婦,花老太太至今都還帶著不滿。
一,姚氏不是她挑選的;
二,花明赫是她最出息的兒子,當年伯府有意要培養他,幫他相看了一樁好親事,可為了娶姚氏,長子愣是得罪了伯府。他們家這些年一直被族里排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個。
不被族里重視也就算了,最讓她氣憤的是,姚氏耽擱了長子的前程。
長子可是五品武者,可到現在還只是六扇門的一個捕快。
老頭子使了銀子去打探過原因,人家跟他說了,是因為長子娶了不該娶的人。
姚氏嫁到花家已經二十多年了,對于姚家的情況,她和老頭子除去知道幾個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長子娶了一個來歷不明、還影響花家前程的女人,她如何不氣?
花老太太看著姚氏那張瑰麗的臉,越想越氣。
坐在后頭的花長曦正和花五娘三人聊著其他家小娘子的穿著打扮,發現花老太太看自家阿娘的眼神不對,不由端起桌上的茶杯走了過去:“祖母,你喝茶。”然后用身子隔開了老太太的視線。
花老太太見了,哼了一聲。
大房的幾個孫子孫女,真是讓她又愛又恨。
三個孫子全遺傳了她爹的牛脾性,對姚氏護得不行。
兩個孫女,去了齊云山不在家的十娘就不說了,這個九娘簡直就是個反骨仔。
恭順謙卑,這些贊譽小娘子美好品德的詞,跟她是一點都不搭邊。
花老太太瞪了一眼花長曦,收回視線,看到又一家人被帶離了花廳,想著大族老夫人這次叫她們過來是為了相看,便將唯一及笄的花五娘叫到身邊,小聲的叮囑她。
相看?
因為站得近,花長曦聽到了花老太太囑咐花五娘的話,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們的婚事,族里要插手?
如果說父母在子女婚嫁上,還可能會顧及點子女的想法和感受,但若宗族參合了進來,那婚嫁之事估計就只剩下赤裸裸的交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