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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暴雨,足足下了三日。
云消雨歇。
道路泥濘不堪,加之河流泛濫,東巡的隊伍,依舊滯留在滎陽郡的中段曠野,不得寸進。
蜀王楊雄,有了動作。
保護天子泰山封禪的兵馬,有六萬人之眾。
司隸州、兗州、冀州,三州抽調騎兵三萬。
金吾衛、羽林衛、千牛衛、驍騎衛,衛戍帝都的四衛抽調三萬兵馬。
王越代表蜀王,往四衛轉了一圈兒。
楊雄則是在臨時早朝的時候,用帝國“以武立國”的大義,提議舉行一場春獵。
天子允了。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楊天子非常贊賞楊雄,要用楊雄統領的那一營羽林衛,作為隨行護駕。
于是乎。
一支幾近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的開赴據此不遠處的深山老林。
漢王楊武,稱病未去。
楚王楊玨,稱病未去。
吳凡,稱病未去。
陽光雖然明媚,吳某人的心卻是涼的。
蜀王是個探路石,是漢王與楚王的探路石,更是吳凡的探路石…
有道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皇子爭儲的大戲,在吳凡的操縱下,越過激烈的過程,直接進入刺刀見紅的階段。
不再避諱,吳凡和漢王堂而皇之的見面。
楊武心中惴惴不安,面色一片煞白。
楊武沒底兒,吳凡一樣沒底兒。
為了給楊武增強信心,吳凡表現出的是風輕云淡、智珠在握。
楊武不斷的喝水,聲音沙啞,道:“守正,能…能成嗎?”
吳凡抿抿嘴唇兒,言道:“七分人定,三分天命!”
吳某人伸手按著楊武的肩膀,盯著楊武的雙眸,道:“殿下!拿出你馳騁疆場,攻必克、戰必勝的魄力來!穩住!穩住!穩住!”
楊武戰栗的身體,逐漸的平靜。
吳凡繼續說道:“我將與你同在!”
楊武深吸一口氣,問道:“等?”
吳凡思忖著,說道:“對!等!等蜀王出手,等楚王出手!我們后發制人,占據大義名分,一舉功成!”
楊武再問:“太子那邊呢?”
吳凡說道:“時間差不多,我安排的人,應該動手了。”
選擇錯了,我碾死你。
蘭馨兒的腦海中,始終回蕩著那句話、那句曦月長公主說的話。
楊淑嫻的表情,深深的烙印在蘭馨兒的腦海中。
曦月長公主對蘭馨兒說話的語氣,像是在對蘭馨兒說“吃了嗎?”、“睡了嗎?”,平淡無味,拉家常一般。
恰恰如此,蘭馨兒才會記憶猶新,每每想起,便不由自主的哆嗦。
蘭馨兒知道,楊淑嫻有底氣、有實力,弄死她好比捏死一只螞蟻。
“人”對“螞蟻”說“選擇錯了、我碾死你”,用得著聲色俱厲么?
蘭馨兒是貪狼衛,屬于外放的貪狼衛,她經歷過周群一樣的殘酷訓練、經歷過周群一樣的麻木不仁…
混跡于外邊太久,蘭馨兒逐漸脫離貪狼衛的特性。
蘭馨兒發誓――要活的像人。
從截殺彌勒教的觀音大士“蘭馨兒”,冒充成為蘭馨兒,蕭蘭馨的目的是攪亂南梁、北燕,給帝國爭取機會。
蘭馨兒無疑是成功的,她利用彌勒教、分裂彌勒教,造成南梁的宮闈之亂,使得帝國一戰定南方。
蘭馨兒北上,出賣掉彌勒教、剿滅掉彌勒教…或許,沒有吳凡橫空出世的話,一切盡在蘭馨兒的掌握中。
彌勒教的衰敗滅亡因吳凡加速,蘭馨兒親眼目睹一個不起眼兒的鷹揚衛小旗,是如何越爬越高。
蘭馨兒的心,出現變化,生出不同以往的意圖。
冀州糧稅船失蹤案、滎陽糧倉失火案,楊天子的授意下,蘭馨兒親手執行,為的是讓她去燕國不被懷疑。
蘭馨兒冒充南梁長樂公主,略施小計將燕帝李懿迷得七葷八素。
原以為帝國與北燕的戰爭曠日持久,楊天子意讓蘭馨兒離間燕帝與兵馬大元帥羅藝的關系…
蘭馨兒沒聽楊天子的,她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她想擺脫楊天子、貪狼衛的控制,真正地成為燕國皇妃。
前將軍南宮良玉的異想天開,吳某人的誤打誤撞,燕國的易京城竟脆弱的被破,燕國由此而滅。
蘭馨兒的皇妃夢,破碎開來。她小心翼翼的躲在燕國的宮女嬪妃中,隨著安祿山的商行南下,重新聯絡上貪狼衛。
蘭馨兒不甘過從前的生活,所以她以半吊子的燕皇妃身份,控制住那些北燕來的可憐女人,暗中用彌勒教留下的渠道,鋪成屬于自己的情報網絡。
蘭馨兒投奔了吳凡。
楊天子出于忌憚靠山王一脈,并不曾阻攔,反認同蘭馨兒的做法。
蘭馨兒選擇性的出賣楊天子、出賣吳凡,且暗中與蜀王搭上關系。
蘭馨兒行走在刀刃兒上,如履薄冰。
蘭馨兒渡過無數危機,她以為自己做的很好,自鳴得意。
直到…
曦月長公主的警告。
天家皇族是天下間最大的世家士族,蘭馨兒明白這個道理。
天家楊氏中,靠山王一脈占據的是宗正的位置,是整個楊氏的根基柱石。
傳承兩百余年的天家楊氏、幾萬皇族的內部,楊天子的話,未必比得上靠山王的話。
皇族不是靠山王的靠山,靠山王是皇族的靠山。
靠山王無子嗣出,楊淑嫻與吳凡結合出的孩子,代表的價值,皇子都比擬不了。
靠山王不死,曦月長公主不死,吳凡不死。
許多事情,蘭馨兒以為是笑話,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那些東西…是真的。
“唉!”
幽幽長嘆。
蘭馨兒沐浴更衣,駕馬出行。
蘭馨兒做出選擇,在忠于天子或忠于吳凡的兩條道路中,她選擇了后者。
楊天子對自己有五年壽命的事情,滿心希望的信以為真,所以他給蘭馨兒的命令是――害掉楊淑嫻肚子里的孩子,斷絕靠山王一脈的延續希望。
五年的時間,楊天子篤定自己可以將靠山王一脈換掉,換上根基淺一點兒、更聽話一點兒的其他皇族為他掌旗做刀。
靠山王一脈對于楊天子而言,尾大不掉,已經威脅到他的統治。
自顧帝王最無情,楊天子尤其無情。
吳凡給蘭馨兒的命令,在天子東巡的當天――五日之后,除掉太子。
至于蜀王?
狡兔三窟,那不過是蘭馨兒最小的一個去處罷!
事實上蘭馨兒為蜀王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給曦月長公主下附子藥,挑撥吳凡與楚王…一個并不成功的策劃。
楊天子的泰山封禪之行,過去五天的時間。
太子楊勇在東宮,酩酊大醉了五日的時間。
楊勇一直都未想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對,以至于明明坐擁儲君的名分大位、多于其他兄弟的名望時間,卻莫名其妙的敗下陣來…他想破頭也沒想出來。
祭天是件榮寵無比的大事情,尤其有“熒惑守心”、“天石有字”的前提下。
爭儲的其他三位皇子,皆有幸伴駕隨行,唯獨身為太子的楊勇,反要鎮守這都城。
名為監國,實為冷落。
天下各地的奏章,快馬加鞭的傳送道楊天子的面前。
洛陽城內的兵馬,牢牢的掌控在靠山王大太保、羽林衛將軍盧方手中。
文的不需要楊勇,武的楊勇碰不到。
楊勇頹廢了,他甚至連最后一搏的機會亦沒有,他能做的只有看著…看著其他皇子得勝,奪走本屬于他的東西。
“噠噠…噠噠…。”
門外腳步輕巧。
一道俏麗的身影,匆匆出現楊勇面前。
楊勇睜開朦朦朧朧的眼睛去看,明顯一愣。
楊勇試探的呼喚一聲“云兒”,生怕自己是看錯。
云昭訓。
云昭訓挺著大肚子,身上穿著一襲…僧袍。
太子妃元妃含恨自殺,引得河東衛氏大怒,對楊勇是窮追猛打。
楊勇昏了頭的幻想自己尚有機會,上門去請求河東衛氏的原諒,意圖得到河東衛氏不計前嫌的幫助…
結果。
楊勇碰一鼻子的灰不說,迫于河東衛氏與楊天子的壓力,還休了云昭訓。
云昭訓畢竟懷有孩子,楊天子網開一面,準許楊勇把云昭訓送往寺廟…等孩子降生后,殺掉。
云昭訓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楊勇怎能不奇怪?
楊勇喝的太大,又對云昭訓存有愧疚,雙眸登時通紅。
楊勇搖搖晃晃的站起,走過去攬云昭訓入懷。
楊勇覺得很疼,低頭去看,腹部插著一柄明晃晃的刀。
酒醒了。
楊勇沒想到自己的擁抱,換來的是云昭訓的殺機,他不可置信的盯著云昭訓。
楊勇身體痛、心中更痛,萬千話語,凝做三個字兒:“為什么?”
云昭訓望著楊勇的英俊面龐,美眸流轉,淚眼模糊:“對不起。”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楊勇對自己的好,云昭訓記得清楚。
楊勇咧開嘴,笑了,無聲的笑了,滿口是血的笑了。
云昭訓解開衣衫,露出腹部綁定的層層布帛,坦白的說道:“我根本沒懷孕。”
是的!
云昭訓沒懷孕,她騙了太子楊勇,更騙了楚王楊玨。
太子楊勇以為,云昭訓是他的人。
楚王楊玨以為,云昭訓是他的人。
云昭訓不屬于他們,她是蘭馨兒的人。
楊勇顫抖的伸手,輕輕撫摸云昭訓的臉,笑容燦爛:“沒關系。”
云昭訓再難忍住,面上的淚水匯成小溪,她沒等到楊勇的憤怒、沒等到楊勇的質問、沒等到楊勇的悲傷…卻等到了楊勇溫柔的目光。
楊勇嘔血不斷,艱難的說道:“趁著沒有人發現…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云昭訓抽泣:“為什么?”
楊勇回答不了,他站立不穩,趴在云昭訓的肩頭,呢喃道:“活下去…云兒,我在天上看著你!要…要幸福啊!”
云昭訓覺得自己是塊云,混合著楊勇的熱血,融化成雨。
云昭訓覺得很痛,她忽然明白一種東西。
那種東西叫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