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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元二年,四月一日。
有讖語傳唱坊間,大意為――熒惑守心、天石有字,皆為天公怒帝國疏于祭拜,故而警示。
一時之間,惶惶不可終日的百姓,竟信以為真。
紫微宮外,萬民請愿,求天子登泰山、積土為壇、平息天怒,保佑帝國天下。
聲勢浩大。
歸元二年,四月二日。
楊天子下“罪子詔”,稱己乃蒼天之子,子不供奉父親,實為大不孝。
實際上…
楊天子是趁機給自己臉上貼金,給皇權罩上一層神靈的面紗。
歸元二年,四月三日。
驃騎大將軍楊素出頭兒,再議泰山封禪。
從屬漢王楊武一脈的勢力,紛紛出言贊同。
代表滎陽鄭氏的左丞相鄭岢,大力聲援。
世家士族對祭天的圍欄阻截,因內部分裂,擰不成一股繩兒,敗下陣來。
楊天子遂了心愿。
歸元二年,四月五日。
帝國征調民夫,洛陽百姓自發而來。
楊天子萬分感動,不顧勸阻,于應天門外,接見十數位有德長者。
吳凡看在眼里,心中三字評價――老戲骨。
歸元二年,四月八日。
楊天子征調兵馬兗州、司隸州、冀州各地兵馬六萬眾,自滎陽糧倉運糧八十余萬擔。
歸元二年,四月十四日。
楊天子下令,以太子監國,駐守帝都。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楊天子是徹徹底底的放棄了太子楊勇。
泰山封禪是何等榮耀的大事,身為太子的楊勇,卻只能躲在洛陽,瞅著其他兄弟被楊天子帶去。
所謂的太子監國,楊勇要做的僅僅是待著罷!
批閱奏疏之類的權利,楊天子牢牢的抓著呢!
歸元二年,四月十五日。
黃道吉日,紫氣東來。
宜出行。
一切準備妥當,泰山封禪之行,自此開始。
紫微宮,應天門。
內侍大太監黃德,面色嚴肅,聲音洪亮:“起駕!!!”
“轟隆隆…!”
大批車馬向前,聲音傳遍整個洛陽城。
朱雀街上,早有無數百姓前來觀禮,人山人海。
天子出巡,從來不是件容易、簡單的事情。若非形勢問題,怕準備工作要做的更長。哪像現在,不過一月就匆忙上陣。
黃門宮女、皇后嬪妃、文武大臣、精兵悍將、民夫牛馬…
人數實在太多了,多到楊天子的車攆到滎陽郡的境內,洛陽城一帶仍有人馬剛剛邁步,隊伍綿延近十余里!
吳凡有幸伴駕,與朝中的文武大臣在一起。
以部曲的身份,吳凡帶上高寵、吳用二人,石寶與馬武讓吳凡扔在府中,保護范增與郭嘉的安全。
曦月長公主本有資格,奈何身孕六月余,經不起折騰。
朝中上下,與吳凡關系好的沒有幾個,他這會兒跟宇文成都廝混一處,談天說地的模樣。
然后…
“停駕!”
一聲尖銳的叫聲,車馬急停。
“咚咚咚,鏘鏘鏘…。”
鑼鼓之聲炸響開路,楊天子從車攆中鉆出。
一群太監動作麻利的簇擁楊天子跑到路邊。
太監們七手八腳的臨時搭建一個帷幕,遮擋住楊天子的身形。
“開龍袍!”
“掏龍種!”
“高山流水!”
“抖龍頭!一抖、二抖、三抖!”
“置龍種!”
“復龍褲!”
“穿龍袍!”
“請陛下上駕!”
宇文成都:“…”
吳凡:“…”,不就特么的撒個尿么?
再然后…
林貴妃同樣跑出來,太監換做宮女兒。
“開鳳袍!”
“露鳳眼!”
“雨打芭蕉!”
“夾鳳眼!一夾、二夾、三夾!”
“復鳳袍!”
“請皇后娘娘上駕!”
宇文成都:“…”
吳凡:“…”,不就特么的也撒個尿么?
二人對視一眼:“…”
總之。
吳某人大概少見多怪,跟宇文成都差不多,他一樣是個土包子,沒見過世面。
瞧瞧其他的公卿大臣,哪個不是視若無睹的該干啥干啥?
行程慢慢,不是漫漫,是慢慢。
真叫一個慢!
從天明走到天黑,堪堪進入滎陽郡腹地。距離滎陽郡城,尚有數十里之遙。
大軍安營扎寨,暫作休息。
民夫與士卒自顧自的補充清水干糧,文武百官則要奢侈的多,有專門的人給做飯做菜。
吳凡慢悠悠的吃屬于自己的那份兒菜肴,目光在對面同食的吳用身上掃來掃去。
吳學究一直很老實,尤其在范增與郭嘉出現后,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是個什么才能的人,所以他堅決低調的充當府中賬房及負責給童英、童武兩個小子教學。
吳凡深吸口氣,說道:“我交給做的事情,知道該怎么做吧?”
吳學究了然的起身,漸行漸遠。
時近傍晚,漫天彩霞,美不勝收。
蜀王楊雄是出了名兒的才子,縱有帝王之志,卻不減騷客雅興。
背負雙手,楊雄登山眺望,心中有感,措辭一番,正待吟詩一首。
“向晚意不適,登山望九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唉!”
一首小詩,一聲長嘆。
到嘴邊兒的詩詞吞了下,楊雄扭頭去看,不遠處佇立一人。
那人身長七尺,眉清目秀,面白須長,做文人打扮,端的是風采翩然。
楊雄覺得他詩詞作得妙,又見他神情郁郁,不免出言道:“敢問這位先生,何以如此落寞?”
那人望了楊雄一眼,視楊雄身上代表皇子的蟒袍如無物,冷哂一聲,繼續保持自己的高人范。
護佑楊雄的侍衛頓時大怒,斥道:“瞎了你的狗眼,你知…!”
“閉嘴!”
楊雄斷喝,滿面不悅的揮退侍衛。
朝對方抱歉的笑笑,楊雄說道:“屬下之人管教不周,先生見諒!”
那人神情稍顯緩和,瞄一眼楊雄,挑眉問道:“閣下…蜀王?”
楊雄一愣,笑道:“先生怎知?”
那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一聲,道:“愚蠢之言!”
楊雄轉念一想,可不是嘛!自己身上的衣服代表皇子身份,加上自己的年紀,簡直一目了然的事情。
雖曉得自己的問題顯得確實不長腦子一些,楊雄心中多少也有點兒怒意,道:“既然看出我的身份,怎不向我行禮?”
那人直接不陰不陽的反嗆一句:“哦!名滿天下、才華橫溢的蜀王殿下,居然是靠別人給鞠躬作揖活著的啊!”
楊雄噎的半晌不曾說出話來。
那人話鋒一轉,又來上一句:“我從不對將死之人拜禮,晦氣!”
楊雄一怔,勃然道:“你說誰是將死之人?”
那人指著楊雄,眼睛睜得老大,道:“你!”
“呼呼啦啦!”
“大膽!”
“殿下!此獠忒是猖狂,竟敢冒犯天家威嚴,罪責當誅!”
蜀王的侍衛聚過來,持槍的持槍、拔刀的拔刀。
僅需楊雄一聲令下,那人就要死無葬身之地。
那人面無懼色,搖頭晃腦的說道:“罷罷罷!反正我同樣是將死之人,與其晚死、不如早死,早死早托生嘛!”
楊雄顏色數變,揮退身邊侍衛,道:“二十步外,等候命令!”
侍衛脫口道:“萬一他是刺客…”
話沒說的完全,已讓蜀王陰冷的神色逼退。
剩下兩人,楊雄躬身施禮,道:“先生請坐!”
那人灑脫的席地而坐。
楊雄跪坐下來,疑惑道:“敢請教先生,為何說我命不久矣?”
那人齜牙笑起來,所問非所答的道:“我知道一個秘密!”
楊雄神色泛冷,他不是什么簡單的少年:“先生恐是專門來尋我的吧!”
那人毫不遲疑的點頭,承認道:“沒錯!螻蟻尚且偷生,我若能搏上一搏,未嘗不能看見生機。”
楊雄皺起眉頭,問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那人抿抿嘴唇兒,嘆息道:“真正的將死之人,是…天子!”
楊雄蹭的一下躥起身來,又驚又怒的望著對方:“你胡說什么?”
那人慢吞吞的說道:“不是胡說,是有真憑實據在的!大約是去年遷都的時候,太醫署接連有太醫失蹤,后有人找到他們暴斃的尸首…”
楊雄思忖,他聽過這件事情。
那人再道:“他們其實沒死!”
楊雄愕然。
那人接著說道:“棲鳳宮下,有個密室,皇后此前裝病,為掩蓋天子病重的事實。后來,內侍監下,也有個密室,內侍太監大總管劉哲名,病了一段時間。此兩地彌漫藥味兒,是密室中的人給天子煎藥。”
楊雄目中,瞳孔緊隨,心中掀起驚天駭浪。
那人嘆息一聲,說道:“劉哲名‘病’了一段時間,現在又生龍活虎的伴駕出行…天子的病,依舊沒好!因為有個道士找上來,天子用不上那些醫者了。”
天機道人的存在,隨著楊天子總是去看他,基本上不算什么秘密。
楊雄知道天機道人。
那人篤定無比的說道:“那個道士,是楚王的人!他迷惑天子,給天子斷了藥,吃上一些莫名的丹丸…透支性命的丹丸!”
楊雄面色一片煞白。
楚王楊玨。
越了解楚王楊玨的為人,楊雄越是心中害怕。
幕僚王越所言,假如奪取儲君大位的人是漢王楊武,楊雄裝乖賣巧,足保無恙。假如奪取儲君大位的人是太子楊勇,暗中的圖謀完全能夠繼續。假如奪取儲君大位的人是楚王楊玨…什么都不用多說,有多少能力用多少,跟他拼了!
楊雄深以為然。
那人說道:“楚王的計劃,沒有幾天,就會成功。屆時,他會出手殺掉你、漢王、太子,奪取儲君大位、乃至帝王大位!你說你不是將死之人,是什么?”
“咕嚕!”
楊雄狠狠的吞咽一口口水。
“我…我要去稟告父皇,拆穿楚王的狼子野心!”
楊雄邁步欲走。
“哈哈哈哈!”
那人大笑。
楊雄停下腳步。
那人笑得更加放肆,眼淚流出來不說,滿地的打滾兒。
那人停下笑容,一片寒冷模樣,道:“幼稚!愚蠢!笨蛋!”
“你!”
楊雄真想干掉眼前之人。
那人唏噓的說道:“我告訴你,楚王找來的道士,及擅長丹藥之道,他的丹藥,能夠讓天子精神充沛的同時,無形的削減天子的壽數!但天子不知道!天子早對他深信不疑!你去拆穿他?沒準兒被當做危言聳聽,引得天子大怒,將你趕回洛陽呢!到那個時候,你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成功,將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吧!”
楊雄急得不行不行的,不免亂投醫,躬身拜禮道:“先生教我!”
那人沉默了。
楊雄顧不上什么,竟是跪伏于地:“先生救我!”
“救你?我不曉得誰能救我吶!”,那人長嘆口氣,喃喃囈語后,問道:“殿下可有破釜沉舟之心?”
楊雄抬頭,肯定的說道:“有!”
那人二問:“殿下可有稱王稱霸之心?”
楊雄點頭,篤定地說道:“有!”
那人想了很久,說出兩個字兒:“奪位!”
楊雄起初沒懂。
那人一指天。
楊雄想明白后,全身戰栗,澀聲道:“你說夢話嗎?”
那人搖頭擺手,道:“不不不!事在人為!你必須搶先一步,走在楚王前頭,坐實儲君大位,才會繼續活下去且成為天子,這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沒這個決心…”,那人指著遠處的斷谷,道:“跟我一起跳下去!反正是死,早死晚死,不妨選擇自己殺掉自己,早點死!”
楊雄呼吸急促:“你是誰?為什么死?”
那人仰頭看天,道:“我是吳用、吳學究,冠軍侯家的門客。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所以我會死。”
吳用垂頭與楊雄對望,嘴角扯起苦澀笑容:“我不想死,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