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趙家父子剛到門口,就看到了一臉愁容的曹公公。
曹公公看到趙昊,連忙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昊爺,將軍,什么風把您二位給吹來了?”
黑臉漢心里面火急火燎,根本沒有搭理他的心思,悶著頭就要朝里面沖。
曹公公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攔,結果黑臉漢身材太壯,扯他跟扯風箏似的朝宮里飄。
嚇得他連忙喊道:“將軍不可,皇上正發著火呢,待奴婢通報一聲啊!”
“發火?”
黑臉漢總算停下了腳步,眉毛一擰道:“誰氣到皇上了?這京都還有比我們爺倆更能惹皇上生氣的人?”
曹公公賠笑道:“還不是秦知禮那年輕人,后生心思直率,書局剛有了錢款開始推動,就得罪了不少官員,皇上正罵他呢!”
黑臉漢點了點頭:“行!老曹,你去通報吧!”
“哎!二位稍等!”
曹公公說著,便踩著小碎步朝宮里走去。
黑臉漢看得一陣心急,只想一個箭步沖過去,直接給他丟到姜崢面前,但這次過來是求援的,想想還是算了。
趙昊好奇了:“爹!您急成這樣,我還以為您會直接沖過去呢!”
“唉!”
黑臉漢的神情變得凝重而滄桑,拍著趙昊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咱們是來求援的,不是來吵架的,你老丈人在氣頭上的時候,你越跟他對著干,就越達不到自己的目的。昊兒你還年輕,這些都是人生的智慧,好好看好好學。”
趙昊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啊好好好…”
不一會兒,曹公公就出來了。
和他一起出來的,還有秦知禮和一個與他身穿同款長袍的貴公子。
走近一看,哪里是什么貴公子?
明明是女扮男裝的姜樂清。
兩個人垂頭喪氣的,像是斗敗的公雞母雞…
趙昊來了興趣:“哎?你倆咋還穿著情侶裝呢?”
秦知禮聽到,頓時有些慌亂,正準備解釋什么。
姜樂清卻搶先一步嗆道:“我們穿荒國書局的官服,管你什么事情?”
趙昊咂咂嘴:“你們這官服,跟尋常的官服可不一樣啊!”
廢話。
正經官服哪有白色的?
不過,有一說一,還挺帥。
而且多了一分隨和親近之意。
說是官服,卻沒有品階,相當于衙門里面的普通衙役的工作服,只不過要更帥一點。
沒有品階,自行設計倒也算不上不合規矩。
姜樂清哼了一聲:“那是自然,書局可是荒國以后的文脈,受命于君而權出于民,自然要一清如水,點濁不染,所以…”
趙昊不耐煩地打斷道:“瞅你這一套一套的,這情侶裝該不會是你們倆自己設計的吧?”
姜樂清噎了一下:“這官服…”
一旁的秦知禮不敢貪功,連忙解釋道:“這官服是公主一個人設計的!”
姜樂清:“???”
趙昊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年輕人應該專注于事業,可不能搞形式主義啊,你們這打著工作的旗號穿情侶裝談戀愛,難怪皇上會生你們的氣。”
秦知禮頓時板起了臉,語氣嚴肅道:“趙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書局有了錢款之后,我與公主勤勤懇懇做事,從未有任何怠慢。趙兄卻用男女之情來玷污我們為民請命的赤誠之心,未免太過輕慢了。”
姜樂清:“???”
她雙眼呆滯了一會兒,最后狠狠剜了一眼秦知禮,便朝承乾宮的方向去了。
趙昊沖秦知禮伸出大拇哥:“你牛逼!”
秦知禮一臉疑惑,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話說錯了。
黑臉漢一巴掌拍在趙昊的腦門上:“忙正事兒!”
“哎!”
趙昊連連點頭,連忙與黑臉漢一起跟著曹公公一起進了乾清宮。
曹公公跟以前一樣,依舊帶著討好的笑容,星子也是白光頗為濃郁,黑氣也同樣不少。
不過經過了那天蛇女干尸的事情之后,趙昊才發現這曹公公一點也不簡單。
別的不說,光是瞞過姜崢大幾十年,就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事情。
而且,差點把擁有明心文星的自己也瞞過去了。
他試探著開口:“老曹,我剛才看你愁眉苦臉的,發生啥事兒了?”
曹公公嘆了一口氣:“不瞞昊爺說,這些日子京都出現了妖道傳人的蹤跡,就蠱惑先皇的那一個,皇上讓我去查,你說我一個內官哪有查這個的本事啊!”
他瞬間就被整不會了。
你查你自己,要是能查到那才有鬼了。
難不成真把你自己殺了給姜崢助助興?
不一會兒,父子倆就被帶到了大殿的門口。
“皇上,趙家父子到了!”
“帶他們進來吧!”
姜崢聲音顯得很平和,甚至還帶著幾分舒暢之意,根本不像剛生過氣。
趙昊不由撇了撇嘴,這小老頭明明對小情侶的工作很滿意,卻還是故意發脾氣把小情侶敲打了一通,也不知道是為了磨磨他們的性子,還是單純看自己的白菜主動拱豬心里面憋屈。
嘖嘖,有點意思。
見到父子倆到,姜崢態度頗為熱情:“你們倆過來也不說一聲,大伴兒,快把齊國來的茶葉拿過來給他們泡泡茶。”
說著就自個兒坐在了軟塌上,隨即指著邊上的兩個小板凳,倒像是兩個喜歡的小輩來串門。
“別站著了,坐啊!”
“哎!”
父子倆依言照做,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
剛坐下,黑臉漢就忍不住開口:“皇二爹…”
姜崢慢悠悠地揮斷:“別著急,這批茶葉可是齊國來的上好的云霧茶,一般人都喝不到,有什么事情等喝完茶再說。”
黑臉漢憋得很難受,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皇帝都這么說了,他還能說什么?
何況自己這次過來,是有求于人的。
很快,曹公公就端著一套茶具過來了,慢悠悠沖起了第一泡茶。
黑臉漢看著他慢悠悠的動作,越瞅越難受,蒲扇大的手一揮,直接把茶杯搶了過來,將還未舒展開的茶葉就著滾燙的茶水一飲而盡。
他伸出大拇指夸贊道:“好茶!茶喝完了,談正事吧!”
聲音萬分沙啞,也不知道是被茶葉喇的,還是被茶水燙的。
姜崢:“…”
瞅黑臉漢這般急切的模樣,姜崢也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扶額道:“你說吧!”
黑臉漢趕忙說道:“皇二爹!麟羽閣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那辛巳明明就是奔著我爹來的啊,您怎么都不管管,就任我爹去送死啊!”
果然是為這個事兒來的。
姜崢心中暗嘆一聲,麟羽閣雖然是尋常百姓一輩子難以企及的地方,但每次都有六十個席位,別管保密性有多好,里面的消息都不可能傳不出來。
黑臉漢知曉這些是遲早的事情,他也早就預感到黑臉漢會來,只是沒想到這黑臉漢反應還挺快。
于是他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說辭:“無敵啊!我在麟羽閣里面也不是沒攔他,但你爹的脾氣你也知道,他決定了的事情沒人能攔得住,更何況這件事情還關乎到你娘,當初你娘負氣離開,我也難辭其咎,你說我怎么攔?”
聽他這么情真意切,黑臉漢也不好意思撒氣,語氣卻更急了:“那您倒是派人去保護他啊,去望歸山那地方,怎么也不得一萬精銳?當年您去望歸山的時候,可是有十萬大軍護送的啊!”
姜崢又說道:“目的不一樣,當年咱們是為了宣示主權,所以才動用了這么多兵馬。但這次是找東西,不宜打草驚蛇,如今西隴山脈里面到處都是兩國的密探,只有鎮國衛進去還能躲過他們的視線,一萬大軍所到之處,光是腳步聲就能把飛禽走獸全都嚇跑吧?
何況麟羽閣的保密性并不如同你想象中的那么高,若讓魏國知道了消除國運反噬的事情,拼了命也要阻止你娘回來吧?畢竟當年神斧醫仙的名頭,并非一個魏國人都不知道的啊!”
黑臉漢噎了一下,卻還是說道:“可總得有點幫手吧!”
姜崢嘆了口氣:“我當然要幫啊,我給了你爹一道密令,西隴山脈附近的軍隊和軍情處任他調遣。”
黑臉漢:“…”
姜崢又問道:“還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么?”
黑臉漢就跟一拳打到棉花上一樣難受,悶悶地說道:“皇二爹,您想的真周到…”
“畢竟我跟你爹親如手足,怎能不考慮得面面俱到?”
姜崢無比感慨,繼續問道:“你還有事么?”
黑臉漢:“…”
連著好幾拳打在棉花上,讓他有點懵。
這個時候,趙昊在旁笑道:“爹!我就說吧,兩個小老頭聯手,一點問題都不會出現。你非要說那辛巳逮著爺爺的軟肋打,還說是熟人披著馬甲害爺爺,這不無稽之談么?”
我說這個了么?
黑臉漢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這辛巳的確逮著我爹的軟肋打,很有可能就是熟人披著馬甲害老頭啊!
我的推理雖然暫時還沒到這一步,但這就是我的推理邏輯啊!
好小子,竟然深得為父推理的精髓。
就是有些可惜,明明已經推理出來了,卻因為不自信把自己的推理給推翻了!
算了,教育兒子這一塊,私下里面再說。
黑臉漢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皇二爹,您給我說,這辛巳是不是熟人披的馬甲?”
這句話,讓姜崢的心情瞬間就陰沉了下來。
這些天,他一直都不想思考這個問題。
黑臉漢卻感覺自己的思路一下子就通了,越說越興奮:“你聽我給你分析啊,這人接了劈山斧蹤跡的懸賞把我爹哄到了外域,又拍賣了消除國運反噬的方法,一看就是對外域很了解。估計這破虜內甲也是在外域找到的,要是在咱們荒國境內,哪還輪得到他?
所以這個人,一定對外域很熟,這幾年還在外域呆過,還特別了解我爹,符合這個條件的人…”
話說到一半,黑臉漢陷入了苦思冥想。
姜崢心里面越來越不得勁兒。
娘的!
能是誰?
對外域很熟,這幾年在外域呆過,還了解你爹?
除了我的好皇姐,還能有誰?
他心中無比煩躁,語氣卻還是保持著溫和:“是誰?”
黑臉漢抓耳撓腮想了很久,不確定地說出了他心中的唯一人選:“只有我娘自己。”
姜崢:“…”
黑臉漢又很快否決了自己的猜想:“不對不對,要是我娘自己,她肯定直接把自己的國運反噬消除回來揍我爹了,不可能捉迷藏的啊。”
他忽然一拍腦門:“我懂了!肯定是這消除反噬的機會藏在荒國疆域,所以我娘才派人來提示我爹,所以這個辛巳…其實跟我娘是一伙的?”
他說到最后,自己都沒底氣了,徹底陷入了迷亂。
雖然推理過程全是錯的,但貌似結論好像對了哈?
姜崢也愣了好一會兒,他本來已經做好黑臉漢興師問罪的準備了,沒想到得出了這么一個結論。
不過也是,姜淮當時重傷垂危,幾乎沒有人認為她能活,若不是祭萬妖血,恐怕現在已經成為了一抔黃土。
但…這黑臉漢的腦袋好像有些離譜。
而此時,黑臉漢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測:“也不對!不管了,我的預感不會錯的,我爹一定陷入圈套之中了!皇二爹,你給我撥一隊高手,我要去救我爹!”
聽到這句話,姜崢沉默了。
他當然不相信這黑臉漢的推理能力,但也不能說神武大將軍除了武力什么都沒有,不然也不可能打這么多勝仗。
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趙無敵的直覺特別準。
你說他是天才也好,走了狗屎運也罷,在大事面前,他就是能夠有所預感。
這次,恐怕也不會例外。
趙定邊可能真會遇到大麻煩。
姜崢眉頭微皺:“你要多少人?”
黑臉漢沉聲道:“我不要你的人,我只把京都輪休的部將帶走就行!”
姜崢思索片刻,最終點了點頭:“好!準了!”
黑臉漢興奮地站起了身,激動道:“謝謝皇二爹!”
說罷,一把扯住趙昊的胳膊就準備離開。
姜崢搖了搖頭,隨手丟給了趙昊一包茶葉:“齊國袁家的茶葉,回去嘗嘗。”
“哎!謝父皇!”
趙昊任由黑臉漢扯著離開,心中卻是在思忖,看來寧婉梨這個小妞在齊國很難過啊,失去了袁家原生的人脈,又有納貢派的針對,這種高端云霧茶銷路估計砍了不少,看樣子是想在別國打開銷路了。
主意都打到荒國這里了,著實有種窮途末路的感覺,荒國不論經濟還是文化底蘊,好像都不太能接受這種產品啊。
他甩了甩腦袋,目前袁家的生意,還不在他余力的范疇。
趙昊被黑臉漢扯著,一路狂奔回了鎮國府。
一回到家,黑臉漢就說道:“我去召集我的部將,你在家里面收拾東西,把你娘也帶上,到時候我跟你娘先走,你坐馬車跟在后面,咱們一家三口都去支援你爺爺。”
“哎…”
“啪!”
黑臉漢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怎么蔫兒吧唧的,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別管能不能幫上忙,就算你在西隴關等著,也得一起去,不然算什么一家人?”
趙昊咧了咧,其實在他收到凰禾的信息后就覺得沒有去西隴關的必要了。
因為按照他們的速度,別說趕到山脈腹地的望歸山,估計剛到西隴關,老爺子那邊的戰斗就結束了。
不過想想也沒有什么,穿越過來之后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去西隴關看看邊塞風景也不錯。
瞅了一眼怒發沖冠的黑臉漢,他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道:“沒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黑臉漢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用力拍著趙昊的肩膀:“好!很有精神!這才像我趙家的種!”
說完,就直接去召集部下了。
趙昊咧了咧嘴,便進了鎮國府的大門,跟白秀說了一下,娘倆就分頭收拾東西了。
回到自己屋把該帶的東西帶上,便背著沉重的包裹出了門。
老楊飛快迎了上來:“公子,這是要去哪啊?”
洛水也不知道從哪落到了趙昊旁邊,言簡意賅問道:“要出門?”
“昂!”
趙昊點頭。
洛水問道:“我做什么?”
趙昊把包裹挎到她肩上:“你挑著擔!”
老楊不甘落后:“公子,那我呢?”
趙昊指著火麟馬棲息的假山:“你牽著馬!”
乾清宮。
姜崢本來還不錯的心情已經差到了極致。
之前是不敢想。
現在越想越覺得辛巳是姜淮,這個皇姐剛突破宗師破了關,就直接出發趕往了外域,足足五六年都沒有回來,為的就是找到那個女人,若發現她還被國運反噬所困擾,就直接趁機殺了她。
但五六年后,姜淮一無所獲地回來了。
緊接著,就是內河事件,隨后就是破虜內甲,砍山斧蹤跡懸賞,還有上涼城和沐言城看似合理的報復案件,最后直接拋出了一個趙定邊必會上鉤的驚天大餌。
太巧了!
實在太巧了!
除了拍賣破虜內甲顯得有些迷惑,其他一樁樁一件件,都像是姜淮誘殺趙定邊設計的圈套。
姜崢不想下這個結論,因為里面有幾個點暫時還解釋不清楚。
所以,他需要驗證。
他伏案沉思了許久,最終緩緩站起身,屏退了曹公公以后,向某一個方向走去。
那里,是姜淮閉關的道場。
那天趙定邊辭別之后,他與姜淮誠心相談,看姜淮當時也好像被自己說動了,這才想著摒棄雜念,好好處理幾天國事。
但看現在…
道場之外。
石門封得嚴嚴實實,陣法依舊在運轉,從外看應該是沒有什么問題,處于閉關狀態。
閑雜人等,根本破不了陣法,外界再大的動靜也影響不了里面的人閉關。
姜崢深吸一口氣,劃破了指尖,將滲血的傷口覆在陣眼的玉石之上。
隨后朗聲問道:“皇姐,萬妖功德身可成?”
石門內,毫無聲響。
姜崢眼神之中帶著一絲陰沉,以前姜淮每次閉關之前,都會說若遇到極其重要的事情時,可以用這個方式喚她,不過姜崢從來沒有打攪過。
沒想到,唯一一次,卻是這樣的結果。
或許是這句話沒意義,她無暇分神呢?
姜崢勉強扯出一絲笑容,繼續說道:“那個女人回來了,就在乾清宮,她現在要見你。”
良久良久。
石門內還是毫無聲響,想必里面的人真不在了。
“呼…”
姜崢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一股難言的滋味涌上心頭。
這種感覺,他之前一共有過三次。
一次是父皇崩殂前,叫所有皇子去訓話。
一次是母后壽終正寢前,喚他去談心。
還有一次,就是自己住在鐘粹宮,任如何狠下心,都無法專注于政務,而胡貴妃恰好推門進來時。
這次,是第四次。
感覺到了,但還沒有那么強烈,也許他還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回到乾清宮主殿,他輕輕喚道:“大伴,去備三匹最快的馬,陪朕去一趟西隴關,莫要驚動任何人。”
曹公公連忙點頭:“是!”
等曹公公離開以后,姜崢徑直去到了鐘粹宮。
他步履很快,神色有些沉郁。
鐘粹宮的太監和宮女只敢匆匆行禮,連一句吉祥話都不敢說,目送他走遠才敢輕輕吐一口氣。
“芷羽?”
臥房沒有,書房也沒有。
姜崢有些疑惑。
臨時調來照看姜芷羽起居的嬤嬤這才敢插話:“皇上,公主在西廂房。”
“西廂房?”
姜崢愣了一下,忍不住露出一絲悲戚的神色。
因為西廂房里面,擺著吳嬤嬤的靈位。
嬤嬤說道:“趙公子和樂陽公主不在的時候,公主都會呆在西廂房。”
姜崢胸口有些悶,沉默良久,終究還是沒有去敲西廂房的門,轉身朝鐘粹宮外走去。
日升日落。
斗轉星移。
轉眼之間,一天一夜過去。
魏國。
西隴駐軍。
賀繁已經一天一夜沒有睡好覺了。
就在方才剛剛破曉,一個僧人一個道士,先后來到他的營帳,為了他帶來了兩萬顆丹藥。
這丹藥在丹藥之中算不得貴,只算成本,十金一顆,吃下以后的十二時辰以內,實力能提升接近八成。
缺點就是,服用以后丹田和經脈就會進入到不可逆的萎縮過程,直到成為不能修煉的廢人。
賀繁眉頭微皺:“圓真大師,沖和真人,這就是你們帶來的誠意?”
兩萬顆丹藥,自然是給兩萬魏軍精銳服用的。
服用之后,不論生死,都會徹底廢掉。
雖說這次過去就是拿命去換趙定邊的命的,但從賀繁本身的角度來說,給魏國軍人喂這些丹藥,還是有些于心不忍。
畢竟,到時候即將派過去的,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假以時日,未必不會冒出幾個出色的將領。
可這…
圓真和尚也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阿彌陀佛!那賀將軍認為,我們應當帶來何種丹藥啊?焚心丹倒是可以,藥性過去之后,只需承受一日焚心之痛,若焚心丹可由貧僧之血來煉,那煉兩萬顆又如何?”
賀繁噎了一下:“這…”
他心里很堵,但不得不說,圓真沒有說錯。
焚心丹價值千金,恐怕魏國傾舉國之力,也未必能夠煉出兩萬顆。
也許,姜淮那個毒婦來的時候,已經把所有問題都替自己想好了。
真是好毒的心啊!
但不得不說,她的確給魏國帶來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本來牢不可破的西隴關,也因為她的出現,打開了一個缺口。
就在剛才,他收到一封密信,里面說因為姜淮的出現,魏國高層引發了一場大地震,三品以上的官員,都被皇帝叫到了御書房,就是為了討論這件事情究竟怎么實施。
其中,就包括了丞相和魏軍主帥。
御書房內,文官與武將吵得不可開交,幾乎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最終魏國皇帝力排眾議,說叫他們來,并不是為了征求他們的意見,而是來商量幾個問題。
讓誰去跟趙定邊換命?
怎么跟趙定邊換命?
寺廟和道院那邊,應該買多少丹藥,要哪幾個宗師?
又當給他們多少好處?
所有人,只能討論這幾個問題,若再質疑,當場罷官。
于是,眾人只能老老實實地討論,最終達成了一致的看法。
兩萬精銳,從魏國王牌軍隊中抽調,星夜奔馳挺向西隴關,中午之前便能趕到,開戰之時,全員服用丹藥殊死一搏。
寺廟與道院,則是請來兩位頂尖的宗師,分別是最大寺廟的主持,以及最大道院的掌教。
好處便是增設兩個節日,分別是佛道的傳教節,每年都要由地方官府牽頭舉辦。
這代價,不可謂不大。
提出這個時候,佛道兩家皆是心中狂喜,沒有人認為趙定邊能夠獨戰兩位頂尖宗師而不死。
畢竟,以前魏國的那個宗師級的大將軍,就是沖和真人的弟子,曾與圓真和尚交過手,卻連十招都走不過。
若不是國運之前不能造次,這兩位宗師早就被奉為國師,魏國也早就名存實亡了。
從今以后,傳教節一開先河,佛必興,道必興。
當然,賀繁知道,皇帝還沒有昏庸到飲鴆止渴的地步。
因為沒有跟趙定邊在戰場上交手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位荒國鎮國公有多恐怖。
若真結局如同姜淮所說,趙定邊與魏國兩位宗師同歸于盡,那么佛道兩家也會受到重創,魏國朝廷所受的掣肘至少能減少一大半。
即便真有傳教節又如何,沒有真正的高手制衡,不過是名存實亡罷了。
到時魏國除了損失了兩萬精銳,以及大筆的錢,幾乎沒有任何損失,指定是血賺了。
于是。
寺廟和道院在賭,兩位宗師聯手殺了趙定邊以后能全身而退。
魏國皇帝也在賭,趙定邊這位六國第一戰神,已經到達了碾壓所有宗師的地步。
到時。
若趙定邊死,立刻割五城給楚國,換取五年不戰,全部兵力劍指西隴關,一舉打垮荒國。
若佛道兩位宗師死,立刻以雷霆手段整頓佛院道院,打斷兩教通過吸魏國血而長成的脊梁。
若同歸于盡。
哦豁!
雙喜臨門。
皇帝甚至秘密將皇宮內的宗師高手調了過來,死死守著望歸山歸來之路,防的就是兩位宗師只是與趙定邊兩敗俱傷。如果他們重傷遁回,宮中高手必將會給他們迎頭重擊。
到時還傳教節?
若你們想被人當丑角一樣取笑,這節,你們過便是。
娘的!
都賭起來了。
賀繁就知道,只要是跟荒國沾邊,沒有一個不賭的。
當然,這些都有一個前提。
就是姜淮沒有坑人。
“將軍!”
營帳外響起一個聲音。
賀繁轉頭沖圓真和尚和沖和道人拱了拱手,示意他們歇息片刻,便轉身出了營帳,看著自己的副將問道:“如何?”
副將飛快匯報:“末將對比了近兩個月雙方發生的所有沖突,姜淮帶來的兵力分布圖沒有問題。我們安排在荒國的探子也傳來消息,就在前幾天,趙定邊帶著鎮國衛從京都奔赴到了霧隱山,齊齊失去了人影。
據探子匯報,趙定邊并沒有騎火麟馬或者嘶風馬,甚至連破天戟都沒有帶,據調查他的破天戟在麟羽閣被當成拍賣金送給了代號為辛巳的人,那辛巳就是曾經拍賣破虜內甲以及接砍山斧蹤跡懸賞的人。”
“好!好!好!”
賀繁越來越興奮,因為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姜淮沒有撒謊。
估計皇帝也是提早知道了這些消息,所以才下決心賭這一次。
圓真和沖和想必也知道了,不然手持破天戟,胯下火麟馬的趙定邊,他們可能連與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又怎會如此狂妄?
沒了火麟馬和破天戟,甚至連嘶風馬都沒有騎過來,恐怕趙定邊真要陷入死戰了。
如果所料不錯,這個“辛巳”很有可能就是姜淮!
雖然是個毒婦。
但從某個方面來說,也不失為一個好人。
只要不是趙定邊與兩位宗師各自遁回,不管何種結果,自己都是立下了悍馬功勞。
這么說,這毒婦好像還有些可愛。
“將軍!接下來怎么辦?”
副將開口問道。
賀繁沉思良久,開口道:“將庫房里面的魚肉米糧全都取出來,為奔馳而來的兄弟們接風洗塵!”
副將愣了一下:“啊?這么奢侈么?若要如此,咱們的兄弟恐怕要斷肉一個月了。”
賀繁搖了搖頭:“聽我的就行,去吧!”
副將只能點頭:“是!”
日落時分。
趙定邊帶著三十多個鎮國衛,已經趕到了西隴山脈腹地,望歸山已經遙遙可見。
雖說望川跑死馬,但對于這種修為保底都在二品以上的高手,其實算不得太遠。
“將軍,那辛巳當真陰毒,竟然把你的破天戟坑了去。”
一個鎮國衛開口問道。
聽到這話,其他人也紛紛開口問道:“是啊將軍,這辛巳當真陰毒無比!那玩意兒可是你的寶貝,這次望歸山之行兇險無比,沒了破天戟,您實力可能…”
趙定邊微微一笑:“放心,以我如今的實力,破天戟充其量只能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
鎮國衛紛紛豎起大拇指。
趙定邊嘴角抽了抽:“你們都是跟誰學的?”
為首的那個鎮國衛嘿嘿笑道:“試問這滿京都的‘牛逼’,哪一句不是從少公子那里來的?”
他搖了搖頭,心想自己這孫子雖然文采斐然,但寫了那么多驚才絕艷的詩,在京都的傳唱度都沒有這“牛逼”高。
就連鎮國衛也被荼毒了!
也不知道是孫子的悲哀,還是荒國的悲哀。
正在這時,一個熟悉的氣息忽然在不遠處出現。
姜淮?
趙定邊頓時一愣。
昨天在軍機大營他就知道姜淮來了,不然按照軍情處的效率,那些資料應該在中午的時候就能擺在自己面前,而絕不可能是日落時分。
但他沒想到,姜淮竟然現在就敢露面。
我還沒踩到陷阱,她怎么現在就敢露面?
有古怪!
趙定邊豁然起身,真氣陡然激蕩開來。
鎮國衛們悚然一驚,紛紛起身警戒,卻沒有發現任何敵人的蹤跡,不由疑惑地看向趙定邊。
真氣反饋回來,并沒有陣法的痕跡。
趙定邊這才沉聲道:“全都原地戒備,我去看看!”
“是!”
鎮國衛對趙定邊是絕對的服從,不會質疑他任何命令,飛快擺出防御的姿態。
趙定邊則是深吸了一口氣,輾轉騰挪間,飛快朝姜淮氣息出現的地方趕去。
幽谷之中,果然站著一個渾身黑袍的人。
感應到趙定邊到來,黑袍人轉過身來:“定邊,好久不見。”
是姜淮的聲音。
趙定邊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黑袍人有些急切:“你為什么不說話?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趙定邊半閉著眼睛,繼續沉默。
黑袍人聲音有些癲狂,又帶著一絲哭腔:“你是不是還因為蕭漸秋那個賤人記恨著我?”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蕭漸秋那個賤人有什么好的,竟讓你這么迷了心竅,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要殺了你!”
說罷,整個人騰空而起,詭異的真氣凝聚在掌心之中,狠狠拍向趙定邊的印堂。
趙定邊只是微微皺眉,當即抬手與她對了一掌。
“嘭!”
兩掌悍然相撞,趙定邊站在原地巋然不動,黑袍人則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向后飛去。
不過黑袍人卻沒有狼狽墜地,反倒是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她語氣既幽怨,又欣喜:“你沒對我下殺手,果然還是留情了,看來這么多年,我沒白等,皇天不負有心人。”
趙定邊聽得直搖頭,揉了揉自己花白的鬢角:“你又不是姜淮,我為何要對你下殺手?”
“哎?”
黑袍人愣了一下,轉瞬之間,就換了一道聲線:“不愧是趙定邊,這都能被你發現我是假的?”
她只是想試探一下,趙定邊到底是否對姜淮存有殺心。
發現剛才那一掌趙定邊并沒有殺意時,她還生氣來著。
卻沒想到,自己早已經被看穿了。
不愧是好弟弟的爺爺,果然不同凡響。
趙定邊問道:“你是誰,跟漸秋是什么關系。”
蕭漸秋,就是他妻子的名字,只聽這個名字,根本與那個手持神斧的女人聯系到一起。
黑袍人切了一聲:“你先告訴我,你怎么發現我的。”
趙定邊緩緩搖頭道:“方才你的聲音,的確是姜淮的聲音,但卻是姜淮二十年前的聲音,而你說的話,則是姜淮三十年前說的話。漸秋走后,姜淮被我打得重傷瀕危,現在的她斷然不會如此與我說話。”
黑袍人撓了撓頭:“嘶…大意了!”
趙定邊露出一絲慈祥的笑容:“方才你使出的是姜淮的掌法,真氣卻雄渾中正,與漸秋同出一脈,你是她師妹還是師侄,亦或是徒孫?”
黑袍人沉默了一會兒,高冷道:“呵呵,你全都猜錯了。”
她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趙定邊回應,頓時感覺有些沒底氣,又補充道:“真的猜錯了。”
他躊躇了一會兒問道:“錯便錯了,你告訴我,漸秋在哪?”
黑袍人聲音轉冷:“如你所見,已經死了!”
趙定邊神情一黯,他前些日子外域之行,沒有見到妻子的人,也沒見到她的尸體,但種種跡象都指向她的死訊。
一瞬間,他仿佛老了好幾歲。
黑袍人又問道:“若剛才真是姜淮,你可會動手殺她?”
趙定邊坦然道:“我既已來,是否親手殺她,又有什么區別?”
“嘶…”
黑袍人瘋狂撓頭,好弟弟的確說過,當老爺子點頭的時候,姜淮就已經是半個死人了。
但她不明白,為什么趙定邊點頭,姜淮就死一半兒了。
這爺孫倆…
都是謎語人!
不過好弟弟不會騙我,他既然這么說了,那就說明趙定邊真的動了殺心。
她這才語氣稍緩:“這還差不多,你老伴也算死得瞑目了。等姜淮死了,我回去給她上墳,也好有個交代。”
說罷,直接縱身一躍,如驚鴻一般,消失在幽谷上空。
趙定邊心中微驚,沒想到這個人身法竟然如此了得,即便是他全力施為也很難做到這個地步。
但他又有些迷惑,這個神秘人,究竟為何出現?
沉思了一會兒,他好像明白了這個人的用意,旋即一掌打在自己左肩,并且咳了一口血。
然后,捏碎了一塊玉石,破天戟當即顯形而出。
把頭發弄得亂了一些,他手持破天戟重新與鎮國衛匯合。
鎮國衛紛紛迎了上來,看到趙定邊的模樣,所有人都愣住了:“將軍,你這…”
趙定邊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晃了晃手里的破天戟:“破天戟回來了,辛巳身受重傷,已經逃了!”
鎮國衛紛紛豎起大拇指。
趙定邊淡淡一笑,長戟直指望歸山:“走吧,咱們看看望歸山上,究竟有什么東西。”
夕陽尚未沒入地平線,西隴山脈腹地就已經暮色吞沒。
望歸山中。
趙定邊沉聲道:“休整一夜,明天再找,全員戒備,不得有半點松懈。”
忽然,一股熟悉的氣息出現在他的感知之中,轉瞬之間又消失不見。
交代鎮國衛原地待命,他便匆匆來到了山巔。
山巔上,一個黑袍人盤膝坐在一株枯草前。
熟悉的聲音響起:“定邊,好久不見!”
黑袍人轉身,緩緩摘下帽子和面巾,這回是真的姜淮。
姜淮拔掉陣眼上的枯草,一時間地動山搖,到處都閃動著陣法的光芒,照得西隴山脈整片腹地白夜如晝。
她抬起頭,靜靜地看向趙定邊,臉上的笑意無比癲狂。
一章一萬零六百。
打完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