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乾清宮中,姜崢陡然驚醒。
望著鐘粹宮的方向,他的神情既是驚喜,又是駭然。
“千狐殺陣!”
姜崢仿佛陷入了回憶,猶記得當年徹底將異族打垮的那一戰,本來戰事膠著,異族卻忽然神兵天降,一萬精銳直插荒軍心臟。
當時,就是她自斷三尾,使出了這千狐殺陣。
困殺三日之后,一萬異族精銳土崩瓦解。
千狐殺陣…
芷羽長出第三條尾巴了!
活下來了?
姜崢心中狂喜,卻又無比擔憂,千狐殺陣對身體的負擔極大,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易動用。
芷羽這殺陣雖然稚嫩,卻將整個鐘粹宮都籠罩了起來。
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
下一刻,脖頸間的玉佩忽然變得發燙,迷宮機關觸發?
姜崢勃然色變,猛得站起身來,是誰闖入了密道?
正在這時,姜淮的身影也憑空出現在了空氣中,望著鐘粹宮的方向,眼神之中滿是忌憚。
這殺陣…
姜崢急匆匆穿上外衣:“皇姐,跟我走一趟!”
“嗯!”
姜淮淡淡點頭,不遠不近地跟了上去,心中卻絲毫不像外表這般平靜。
昨日姜芷羽還飽受心玉之毒,今日就長出了三尾,覺醒了千狐殺陣。
自己離開鐘粹宮的時候,趙昊剛走,但姜芷羽卻還是把心玉給了出去,也就是說趙昊去而復返了。
去而復返之后,姜芷羽便扛過了三尾之劫。
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是他自己偷偷修煉,還是昨天襲擊自己的那個歹人教給他的?
總之不可能是鎮國府!
若鎮國府有如此治療的手段,何不正大光明地給姜芷羽治?
這千狐殺陣,很有可能就是為了殺那個吳嬤嬤,想必是被她發現了什么東西。
趙昊!
你終于被我抓住把柄了!
她現在只想立刻趕到鐘粹宮,不過又不想暴露什么,好在姜崢的腳步也很快,不多時,兩人便帶著大內侍衛趕到了鐘粹宮門口。
望著眼前的千狐殺陣,以及沖天的妖氣,大內侍衛皆是忌憚無比。
姜崢神色凝重:“處理了么?”
侍衛統領趕緊回答:“皇宮大陣已經封鎖,皇宮之外應該不會有人感應到妖氣!”
“甚好!”
姜崢這才神色稍緩,這封鎖妖氣的大陣本來是為胡貴妃準備的,卻沒想到用在了自己女兒身上。
他聲音狠厲:“傳令下去,今日鐘粹宮之事不得外傳,私下談論也不可,違令者殺無赦!”
“是!”
侍衛統領領命,當即與手下四散而去。
此刻,姜淮一襲黑色斗篷,低聲說道:“進去看看!”
姜崢連忙攔住了她:“不可!大陣要么傷敵,要么傷敵,貿然進去恐怕會傷到她。”
姜淮沉聲道:“那就任她施為?鐘粹宮中可是有不少活人!”
姜崢搖頭:“那些宮女太監,加在一起都不如我的芷羽重要,死了就死了吧!”
姜淮暗中焦急,卻也只能點頭同意,姜芷羽是胡貴妃留在姜崢心里的唯一念想,即便是她也不能絲毫加害。
鐘粹宮。
暗道迷宮之中。
姜芷羽攥著發簪,緩緩向鐵門走近,每走一步,心頭就抽痛一次,早已是淚流滿面。
終于,在鐵門前三尺的地方,她停住了腳步,聲音近乎哀求。
“嬤嬤,不要逼我了好不好?”
“從小到大你都把我當成女兒,可不可以再寵我一次?”
“他,他只是一個跟我一樣的可憐人,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躲躲藏藏。”
“求你了!”
“嬤嬤,嬤嬤…”
她在門外等了很久,卻始終等不到吳嬤嬤的回音,一雙異光閃動的漂亮眸子,終于浮現出一絲殺意。
可又向前踏了一步,殺氣就潰散不見,淚水決堤而下,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發簪也無力墜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姜芷羽掩面而泣,已經絕望到了極致。
可體內妖力慢慢枯竭,千狐殺陣已經維持不了多久了。
她知道,千狐殺陣消散的一瞬間,就會有無數人涌進來。
包括皇帝,也包括那個感知陰冷如毒蛇的長公主。
強忍悲慟,她緩緩站起身來,卻沒有拿起簪子。
又向前走了兩步,雙手終于覆在那冰冷的鐵門上。
這鐵門上的機關,她在皇帝和娘親曾經的書房中見過,門內無法打開,卻能從門外輕易推開。
推開這道門,就能見到吳嬤嬤了。
她聲音帶著哭腔:“嬤嬤,你最疼我了,再幫幫我好不好。”
說著,緩緩推開了門。
她張了張嘴,想要再勸說吳嬤嬤幾句,但映入眼簾的,卻是吳嬤嬤的尸體。
只見吳嬤嬤手握簪子,簪子的另一頭已經插入了心臟,臉上帶著一絲解脫的笑意。
她笑得很開心,像是解決了一個千古難題。
這簪子,是姜芷羽十二歲生日那天,皇帝嘉獎她勞苦功高的,她一直以來都寶貝的很。
她私下也曾對姜芷羽說過,等到小姑娘成婚以后,她就會找一個熱鬧的地方住著,逢人便炫耀,皇帝最漂亮的女兒,是她一手帶大的。
如今…
姜芷羽只聽見“轟”的一聲,大腦里面一片空白,雙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
失去了妖力的支持,千狐殺陣逐漸變弱,她渙散的眼神,也逐漸有了焦點。
不知何時,吳嬤嬤的尸體已經躺在了她的懷中。
她抿了抿嘴唇,把頭埋在了吳嬤嬤脖頸間。
余溫,還未散。
門外,腳步聲騰騰響起,兩道身影由遠及近。
姜崢走上前來,看到眼前這一幕,整個人都愣住了。
怎么會?
千狐殺陣,殺的竟然是吳嬤嬤?
看著自己女兒低著頭發呆的樣子,他心中說不出的復雜。
這場景,似曾相識,就像十幾年前的那天,她抱著娘親親手織的小布偶發呆時的模樣。
姜崢想說些什么,嗓子卻堵得難受。
他心有疑慮,卻不忍質問,只是靜靜地站著。
姜淮卻在旁邊緊鎖眉頭,雖然沒有跟姜芷羽面對面接觸過,但她自認大概了解這侄女的心性,一開始篤定姜芷羽不會殺吳嬤嬤,卻沒想到…
這小雜種真是狠啊,為了趙昊,竟然連貼身嬤嬤都下得去手?
姜淮心中很煩躁,若是吳嬤嬤死了,那就失去了一個最重要的人證,而現在姜崢已經下令,所有人都不準進入鐘粹宮,自然也包括她自己。
至于自己給吳嬤嬤安排的那封信,雖然從某種角度可以解釋為姜芷羽做賊心虛,但幾乎不能作為證據,反倒會讓姜崢知道是自己擅作主張。
前些日子,因為趙昊的事情,他剛對自己發過火,若是這次再被他發現…
想到這里,她也只能呆呆站著,不敢輕舉妄動。
良久良久。
姜芷羽緩緩抬起頭來,蒼白的俏臉上,寫滿了自責與絕望,看得姜崢心碎不已。
她輕輕把吳嬤嬤的尸身放在地上,看著姜崢泣不成聲:“父皇!我,我殺了嬤嬤!”
聽到她的聲音,姜崢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了,輕輕攬住她的肩膀:“乖女兒,不哭,快告訴爹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
姜芷羽搖頭:“我晚上忽然被驚醒,發現第三條尾巴已經長出來,不受控制就施展出了這殺陣。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像發了瘋一樣,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她越說越難過,話堵在嗓子眼,悶得她頭暈眼花。
姜崢心疼無比,知道她這是走火入魔了。
當年胡貴妃贈予他心玉時,特意把他弄暈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贈予心玉時會出現什么情況。
但他知道,她必定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不然也不可能不忍心讓自己看見。
走火入魔!
難怪…
他能感受到,現在姜芷羽體內妖力近乎枯竭,藥力卻依舊沒有釋放干凈。
或許,正是這么多名貴藥材助她扛過了三尾之劫,但各種藥力駁雜,走火入魔便不難解釋。
忽然,姜芷羽拜在了地上:“父皇!”
姜崢一陣心疼:“芷羽,你這是干什么?”
姜芷羽伏下身,聲音虛弱,但語氣卻萬分堅定:“我想在鐘粹宮為嬤嬤戴孝三日,我知道身為皇家之女,此舉有損皇家威嚴,但從小到大嬤嬤待我如親生女兒,如今,如今卻…請父皇成全!”
聽到這個請求,姜崢一開始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皇家之女,又豈能為下人戴孝?
可姜芷羽憔悴的容顏,卻讓他心痛不已,只得點頭道:“那好!就在鐘粹宮中,不過需遣散所有太監宮女。”
姜芷羽眼眶通紅:“多謝父皇!”
說完,轉頭看了一眼吳嬤嬤的尸體,心中無比悲戚。
俯身將吳嬤嬤抱入懷中,她緩緩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姜崢想要幫她,卻無從下手,只能心疼地抹眼淚。
他與姜淮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沒有說話,只能走出密道。
一個時辰后,鐘粹宮左廂房中一片白綢,姜芷羽身著縞素,神情黯淡地坐在棺前。
姜崢嘆了口氣,整整一個時辰,姜芷羽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整個人情緒無比低迷,若不是真氣與殘余藥力還算充足,姜崢真怕她出什么事情。
“芷羽,宮內太監與宮女都已經遣散了,大內侍衛都在宮門口,你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訴他們。你,你注意身體,不然吳嬤嬤在天之靈,看到你這樣,也會傷心的。”
“嗯…”
姜芷羽輕輕應了一聲,看向姜崢,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多謝父皇!”
姜崢蹲下身,揉了揉她的腦袋,無奈地搖了搖頭,只能離開了鐘粹宮。
剛出宮門,他就看到了被大內侍衛架起來的趙昊。
侍衛統領趕忙迎過來:“皇上!趙公子他非要闖宮門,小的,小的…”
姜崢揮了揮手:“你們下去吧!”
“是!”
侍衛統領如蒙大赦,連忙讓手下松開趙昊,便回去守大門了。
趙昊趕忙跑過來,焦急道:“父皇,芷羽她究竟怎么了?”
離開鐘粹宮以后,他讓老楊帶著他直奔西郊獵場,足足吸干了十條鱷魚,才把虧損的生命力補了回來。
剛回家洗漱完躺下,就感覺胸腔內一陣陣心悸。
這股心悸,是從心玉上傳出來的,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姜芷羽的無助和絕望。
姜崢朝他胸口上深深看了一眼,隱約感覺到心玉的氣息,不由怒罵道:“你走的時候,就沒感覺芷羽有異樣?”
趙昊只能答道:“芷羽她說要穩固境界,讓我不要影響她!”
“唉!”
姜崢長長嘆了一口氣,那種時刻,這傻丫頭還惦念著這混小子。
他無從責怪,只能重重拍了拍趙昊的肩膀:“這幾天,你在鐘粹宮,好好陪陪芷羽吧!”
“嗯!”
趙昊鄭重點頭,便匆匆進了鐘粹宮。
左廂房,一個瘦弱的身影正無力地伏在棺木上。
姜芷羽聽到趙昊的腳步聲,猛得站起身撲在了他的懷里,她沒有哭也沒有說話,卻讓趙昊萬分心碎。
良久良久,她好像恢復了一絲力氣,小聲將剛才發生的事情都講了一遍,最后聲音顫抖道。
“我是兇手。”
“你不是。”
“可我動殺心了。”
“如果動殺心就算殺人了,那這世界想害我的人早就死絕了!”
趙昊抱著這無助的小丫頭,心中無比心疼,他嘆了口氣,輕輕捧起她的臉,柔聲問道:“想不想報仇?”
姜芷羽凄愴一笑:“我就是兇手,如何報仇?”
趙昊搖頭:“你把吳嬤嬤當娘,她又何嘗不把你當成女兒?即便她真的對皇帝忠誠無比,也不可能一點也不顧你的死活,里面有鬼!”
“對!”
姜芷羽猛然驚醒,連忙從懷里掏出一疊厚厚的信封。
從吳嬤嬤震退自己逃跑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不對勁了,但那個時候急火攻心,而后又被吳嬤嬤的自殺沖垮了心神,一直沒有去想這個問題。
直到抱著吳嬤嬤尸體的時候她才發現,吳嬤嬤的另一只手,正指著自己胸膛。
順著搜去,便找到了這個信封,剛取完信封,姜崢和那個黑衣人就趕過來了,一直到現在她才來得及拿出來。
“對對對,有問題!”
姜芷羽止住自責,連忙攤開信件,和趙昊一起看了起來。
看到第一頁,兩人都有些疑惑,趙昊更是險些罵出聲來。
飛魚衛已經查出我通敵的證據了?
狗屁的吧!
姜淮那臭老娘們自從找了一個舔狗替死鬼,就一直慫得跟狗一樣,給她十個膽子也不敢調查我!
但這封信,卻煞有介事的說了這個結論,而且這寫信的人,還被調到了閑職上。
處處透露著怪異。
而后,竟然還列出了一條條蹩腳的“通敵”證據。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意識到吳嬤嬤被威脅了。
她之所以逃,就是因為擔心因為自己瞞報,陷女兒與險地。
她既不想害了親女兒,又不想葬送姜芷羽后半生的幸福,同時也不想姜芷羽親自下殺手,一輩子陷入愧疚之中。
所以,最后選擇了自殺。
趙昊嘆了口氣:“為什么吳嬤嬤會相信這些?”
姜芷羽眼底閃過一絲怒意,心中卻是愈發的無奈:“從進入這鐘粹宮開始,我們的對外界的了解,都是通過飛魚衛得知的,而嬤嬤的親生女兒就是被飛魚衛養大的,所以對飛魚衛的信任毫不保留。若不是一開始就不信任他們,也許我也和嬤嬤一樣。”
“姜淮!”
趙昊嘴里吐出了一個名字,殺意幾乎已經溢出眼眸。
姜芷羽也意識到了,跟在皇帝身后的那個黑袍人,很有可能就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姜淮,但姜淮的實力以及手握的權柄,可不是能夠輕易撼動的,心中就愈發憤懣。
她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靜:“我想見一見嬤嬤的親生女兒。”
此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沉默了。
這封信雖然是以吳嬤嬤女兒的口吻寫的,但里面貓膩實在太多。
要么,這個親女兒被忽悠瘸了。
要么,這是她被脅迫或者利誘寫的。
要么,寫信的根本不是所謂的女兒。
姜芷羽只覺得胸口像壓著大石頭一樣,悶得她幾欲發狂,從喉嚨中擠出幾個字:“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
說罷,便匆匆跑出了門。
不一會兒,便抱著滿滿一箱書信跑了回來。
“這些,都是吳嬤嬤女兒給她寫的信!”
在趙昊出現之前,吳嬤嬤一直都是她最親近的人,雖然有主仆之別,但有開心的事情,往往都會分享。
在姜芷羽的記憶當中,吳嬤嬤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和自己一起看女兒寄來的信件。
按照時間推斷,那女孩應該還比自己大幾天…
“嗯!”
趙昊輕輕點了點頭,便按照順序,將這些信件一封一封看了下去。
字跡從稚嫩到端莊大方,成長軌跡也萬分清晰,從小時候寄養在一個行李的百戶家中,識字習武直到成為了飛魚衛的編外人員,到最后成了預備役,走一個流程就能轉正。
看起來不像是假的。
“這狗東西亂寫信,這不是害人么?”
趙昊有些生氣,前面的信件還挺正常,時不時還會表達一下孝心,但最后一封忽然離譜,就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他看了看姜芷羽通紅的眼眶,輕輕地抱她了一下:“我去幫你找!”
姜芷羽輕輕點頭:“你,你別傷害她!”
“嗯!”
趙昊心中嘆了口氣,真是善良的小狐貍。
搖了搖頭,他攥著最新的一封書信,直接朝乾清宮趕去。
這種事情,不消多說,一定是姜淮搞的鬼。
姜崢如今星子接近白色,即便仍然對自己有所懷疑,但絕對不會做出這等事情,甚至說他很可能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相反,姜淮對應的星子,已經黑得發亮。
而吳嬤嬤的星子,也是在今晚前后,開始黑氣縈繞。
很明顯,這是姜淮針對自己的設計。
沒有早,沒有晚,剛好在凰禾刺殺他之后不久。
她這是篤定自己會像凰禾求助,獲取度過三尾之劫的方法?
谷趙昊不確定,但這種說法卻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可還有一點很奇怪,姜芷羽平安度過了三尾之劫,姜淮的星子黑氣勃發,姜崢卻無動于衷。
莫非,姜崢對心狐的了解,還不如姜淮?
哪有這樣當老公的?
趙昊看了看手里的信,如果這封信交上去,很有可能讓姜崢懷疑“走火入魔”的真實性,但最多只是懷疑。
有姜淮這種毒婦在身邊,這種程度的懷疑,多了不多少了不少。
但這封信,卻能加深姜崢對姜淮的猜忌。
姜崢老了,連老爺子這樣的人都能懷疑。
即便姜淮是她的同胞親姐,這等毒婦行徑,也不可能完全受姜崢信任。
以前,趙昊只想著在發育起來之前盡量避免沖突。
但現在他明白過來了,只有把那個跟自己對線的人弄死,他才能安逸地發育。
乾清宮。
姜崢伏案而坐,在世上七十余年,他第二次有這種無助的感覺。
上一次,是胡貴妃離世之后,他看到姜芷羽發呆,卻不敢上前安慰的時候。
這次,猶如場景復刻。
最疼愛的女兒,在他眼前心如刀絞,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因為他認為自己沒有資格。
普天之下,姜芷羽是唯一一個讓他如此小心翼翼的人。
“皇姐,你下去吧!”
姜崢搖了搖頭,他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姜淮輕輕嘆了口氣:“皇姐知道你現在什么心情,但此時太多蹊…”
姜崢眉頭一皺:“皇姐的意思,難不成是芷羽故意殺了吳嬤嬤?”
這句話音調并不高,卻已經有了一絲怨氣在里面。
他的女兒,他自己了解。
且不說姜芷羽生性善良,單是吳嬤嬤幫她彌補的缺失母愛,她就絕對不可能下殺手。
走火入魔!
是唯一一個能解釋得通的理由,也是唯一一個他愿意相信的理由。
自己的女兒,容不下任何人質疑。
見他這般模樣,姜淮心頭冒出一絲戾氣。
這個皇弟,終究是老了,越老就越感性,因為所謂愧疚,連正確的判斷都做不出來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芷羽天性善良,自然不會做出那種事情。你是君主,我自然不會幫你下什么結論,只不過此次鐘粹宮之行看到了一些東西,不知你可愿聽。”
姜崢花白的眉頭微蹙,點頭道:“請說。”
姜淮嘴角勾了勾,但很快把笑意隱藏了下去,緩緩說道:“第一是吳嬤嬤的發簪,雖然準確地刺在了心臟上,但刺入的方向卻是斜著向左,只從方向來看,自殺的可能性更大。”
聽到這句話,姜崢瞳孔微微一凝。
自殺?
為什么要自殺。
他沉著臉:“走火入魔之下,什么事情都沒有章法,只是刺入方向,做不得數。”
姜淮輕輕點頭:“的確做不得數,我也不過只是把看到的事情說一說,并沒有其他意思。”
“嗯…”
姜崢微微點頭:“還有呢?”
姜淮繼續說道:“還有就是鐘粹宮的樹木,一夜之間出現了許多枯葉,一開始我還以為是什么善與掠奪精氣的大妖潛伏進來了,畢竟此等變化實在難以以氣候變化解釋,不過鐘粹宮中,除了芷羽散發出來的,并沒有其他妖氣。
想必,也是我多想了。對了,心狐一族,有什么掠奪精氣的法門么?”
姜崢臉色微微有些難看,不過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千狐殺陣詭異無比,朕生平也只見過一次,雖不知具體功效,但傳言十萬大軍都可困殺,萬物蕭殺便也不足為奇。”
姜淮暗暗搖頭,沒想到這也能被他強行解釋。
姜崢則是看向她:“皇姐的意思是,芷羽能平安度過三尾之劫,有別的大能出手相助?”
姜淮趕緊說道:“自然不是,只不過是想到這些,就直接說了。”
“哦…”
姜崢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若以后還是有這種無關痛癢的事情,還是請皇姐考慮清楚以后再說吧,不然徒增煩惱。”
他聲音稍顯冷漠,心情已經是差到了極點。
聽到他這么說,姜淮也是心中一緊,一時之間不知道能說什么。
正在這時,曹公公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皇上!趙昊求見!”
“傳!”
對于趙昊的求見,姜崢心中并不意外,他看了一眼姜淮,后者便直接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片刻之后,趙昊大踏步走了過來。
姜崢坐在書案之前打量著他:“你不在鐘粹宮陪著芷羽,來這里做什么?”
“我當然想陪我媳婦兒!”
趙昊聲音含怒,竟然連禮節都不守了,直接坐到書案之上,將書信放在了姜崢面前:“父皇!有人要害我們,你得給我們做主!”
姜崢看到信封上的落款,頓時眉毛挑了挑,他并沒有立即伸手去拆信封,而是問道:“這里面寫了什么?”
趙昊怒道:“你看看飛魚衛把吳嬤嬤的女兒教成了什么樣子!芷羽深陷三尾之劫,每天都痛得要死,我又不能天天呆在鐘粹宮,吳嬤嬤是唯一一個能時常照顧她的人。但這狗瘠薄的不孝女,竟然胡言亂語,挑撥吳嬤嬤跟我們的關系!”
“什么?”
姜崢怔了一下,以前雙方往來的書信,可都是會先由自己過目的,從來沒有出現過什么挑唆之語。
這次…
不僅他愣住了,暗處的姜淮也是心頭一突,心悸的感覺就再也沒有消失過。
怎么會!
姜淮懵了,她原本的確有些擔心姜芷羽把信交出去。
但轉念一想,你就不怕交出去以后,“走火入魔”的說法就站不出腳了么?
可以說,交出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可她沒想到,趙昊竟然這么瘋。
而此時,姜崢的眼神愈發煩躁,看了一眼趙昊:“莫急,先讓我看看!”
說著,便打開了書信。
他說的莫急,趙昊卻一點都沒有不急,坐在書案上破口大罵:“反正我是不知道這狗東西包藏的什么禍心,吳嬤嬤跟芷羽情同母女,這關系她挑唆不開,就開始編排我這個姑爺?
說我通敵謀反,我真特娘的氣得想罵人。
我堂堂大荒文曲星,寫一首詩寫一個戲本就有無數人追捧,就算做青樓生意,大家也都愿意捧場。
爺爺是鎮國公,老丈人是皇帝,我通敵叛國?腦子里面沒有兩斤屎,能編出這種話?
也就是吳嬤嬤的親女兒了,若是別人,吳嬤嬤根本不帶信的。
我說芷羽最近幾天怎么情緒這么低落,吳嬤嬤都被挑唆得說我壞話了,她心情能好么?
但凡這個狗東西少陰陽怪氣一句,芷羽都不可能走火入魔。”
一連串的話,又拍桌子又噴口水,姜崢卻沒有一絲罵他的意思。
這小老頭緊緊攥著書信,眼眶之中怒火盈滿,幾欲噴薄而出。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但當著趙昊的面,他又不好發火,只能默默忍著。
趙昊卻是不依不饒:“這女的能說出這種狗屎話,肯定是包藏禍心!父皇你幫我把她和收養教導她的人抓過來,我倒是想看看什么樣的人才能這么歹毒。”
姜芷羽說不想傷害她,是因為她是吳嬤嬤在世上唯一的血脈。
但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只讓吳嬤嬤和姜芷羽付出代價?
與其自己費盡心機去查,被那些人聯合著隱瞞,還不如把所有壓力都堆在姜崢身上,看他怎么給出解釋!
姜崢卻是面色微微一變,沉聲道:“的確是太不像話了!昊兒,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我必定會給你一個公道!”
趙昊瞇了瞇眼,看來里面還有蹊蹺。
他恨聲道:“我不要管了?我媳婦兒都因為這件事走火入魔了,我媳婦兒視為半個親娘的吳嬤嬤都死了,你讓我不要管?”
“不是…”
“父皇!你寵我跟芷羽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會給我們一個公道。但從小我爹就教我,在外面受委屈了,就得想辦法親自打回去!哪怕坑蒙拐騙呢,哪怕仗勢欺人呢!你不讓我親自動手,我出不了這口惡氣!”
姜崢聽得太陽穴一陣突突。
趙昊這番話侵略性極強,一如既往地囂張跋扈,但不管站在誰的角度,都顯得無懈可擊。
而作為把他從小寵愛到大的皇帝,自己的確應該把那些人綁過來,任他出氣。
可是…
姜崢愈發無奈。
趙昊又是不解又是憤怒:“父皇!難道你還想包庇那些人?”
姜崢嘆了口氣,便喚來曹公公,與他耳語了幾句,便把他打發走了。
隨即勉強扯出一絲笑意看向趙昊:“一會兒那些人就被綁過來了,昊兒莫急,你須知道我是芷羽的父親,也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們好。”
“嗯!昊兒自然相信。”
趙昊鄭重點頭,一副無比真誠的樣子。
但他心中確是愈發不屑。
來了!
經典的“我做什么都是為了你好”的理論。
這里面果然有貓膩。
約莫一炷香之后,曹公公帶著一隊大內侍衛,把兩個頭發花白的人押了過來。
兩個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趙昊眼角跳了跳,看向姜崢:“父皇!你唬我?你告訴我,這兩個人哪個是吳嬤嬤的女兒?”
姜崢無奈地搖了搖頭:“昊兒,此事說來話長,你聽我慢慢跟你講!”
隨后,便把當年的事情緩緩講了出來。
趙昊越聽神色就越冷,倒還真是皇家的行事風格。
跪在地上的兩人,其中一個就是吳嬤嬤親生女兒的養父,當時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寄養在他的家中,一開始倒也還算和諧,卻不料過了幾年,京都里面鬧瘟疫,足足數百名孩童死亡或者終身殘疾。
吳嬤嬤的親女兒,就在那時不幸喪命。
這一切,遠在深宮里面的吳嬤嬤都渾然不知。
姜崢擔心吳嬤嬤知道自己女兒的死訊,就無暇照顧年幼的姜芷羽,便在飛魚衛里面找了一個人,模仿吳嬤嬤的女兒跟吳嬤嬤通信,為了模仿好甚至研究了很多稚童初學字的筆記。
趙昊心頭一片冰涼。
所以吳嬤嬤跟“自己女兒”通信這么久,通了個寂寞?
對于這個結果,他也有過猜測,畢竟最后一封信實在離譜。
可真聽到這個真相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一陣悲戚。
他并不是十分怨恨姜崢做出這么一個選擇,人都是自私的,從一個父親的角度來講,這么做對姜芷羽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甚至相比而言,自己假冒孟小姑網戀騙三皇子的錢還要更惡劣一點。
但終究…
姜崢看向趙昊:“這兩人我已經給你帶來了,你想怎么出氣?”
趙昊嘆了一口氣,將吳嬤嬤女兒的養父扶了起來,微微拱了拱手。
隨后看向那個代筆,聲音逐漸轉冷:“這已經不是出不出氣的問題了,我就想問問這個人的幕后主使是誰?出言構陷我,挑唆吳嬤嬤和芷羽的關系,到底在圖謀什么?我就不明白,我和芷羽只是安安心心等著成婚過小日子,究竟有什么錯?”
那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昊爺!昊爺!小的知罪,這件事情都是小人自己…”
“啪!”
趙昊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力道很猛,一口牙全都灑落在地上:“說這些屁話,你自己相信么?”
隨即轉身看向姜崢:“父皇!飛魚衛前有指揮使勾結魏國,后有這代筆挑唆宮中事務,這手伸的比您這個皇帝都長。我知道飛魚衛是長公主姑姑一手建立的,是她必勝的心血,但現在這組織已經爛到骨子里了…”
姜崢聽得太陽穴直突突,趙昊這一番話直接戳到他的肺管子里面去了。
他沉聲問道:“你想說什么?”
趙昊怒不可遏:“要不直接把這個組織解散了吧!把所有人都徹查一遍,凡是不干凈的全都砍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練練刀法,雖然還是沒有真氣,但把腦袋砍掉還是不成問題的。”
姜崢也是聲音含怒:“解散飛魚衛茲事體大,不可輕舉妄動。但昊兒放心,這件事情我一定替你做主,凡是不干凈全都捉拿起來,你要是愿意砍,把刀交給你也未嘗不可。”
趙昊聽到這話,看起來大為振奮:“多謝父皇!我砍不砍的無所謂,但你一定要為芷羽出氣啊!一定要把幕后那個最大的黑手揪出來,她才是整個荒國的蛀蟲!”
“放心吧!”
姜崢無力地擺了擺手:“你先去鐘粹宮陪芷羽吧,芷羽的健康最重要,此事有我這個當長輩的操心就行!”
“多謝父皇!”
趙昊輕輕拜下,便離開了乾清宮,出門的時候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回頭看了一下,這才朝鐘粹宮趕去。
在他離開之后,鐘粹宮傳來一陣陣響動。
隨后,曹公公便帶著吳嬤嬤女兒的養父離開了。
大殿之中,只剩下了怒發沖冠的姜崢,和一地的鮮血碎肉塊。
那個代筆,死無全尸。
他這一輩子,最大的成就或許就是讓自己的血腥味,充斥了整個皇帝的寢宮。
良久良久,姜崢臉上的癲狂和怒意漸漸退去,一雙眼睛變得無比深沉。
“皇姐,你可以出來了!”
話音落了有一會兒,姜淮的身影才緩緩出現。
她如鯁在喉,艱難地從嗓子眼擠出了一個字:“我…”
只是一個字出口,她就不知道如何解釋了。
姜崢卻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憤怒,反而淡淡笑道:“皇姐!有一個小子想要殺你,你怎么看?”
看他這幅態度,姜淮一時間愣住了。
不生氣?
為何沒有生氣?
姜淮心中有些慌,連忙說道:“此事是我操之過急了,不該這么急于…”
卻不料姜崢笑著打斷:“不不不!皇姐不必心憂,死的不過是一個老奴罷了,芷羽最多只是傷心一陣。問題的關鍵還是趙昊,事關芷羽未來的幸福,眼見大婚在即,多試探試探這小子的確也沒有什么錯。”
姜淮有些錯愕:“你不怪我?”
姜崢搖頭笑道:“我怎么會怪皇姐呢?皇姐事事都為姜家憂心,何錯之有?不過這次趙昊那臭小子鬧得有些兇,飛魚衛中跟這件事有牽連的估計保不住了,不然皇姐以后用飛魚衛的時候恐怕會被處處掣肘。”
聽到這些話,姜淮心中狂喜,聽姜崢的意思,發生這么大的事情,竟然連飛魚衛的掌控權都沒有給自己撤掉。
終究是自己血濃于水的皇弟,怎么可能因為一個老奴仆就跟自己翻臉?
她連連點頭:“無妨!那些人殺就殺了!”
姜崢輕輕嗯了一聲:“我雖然兒女眾多,卻無一人能與我分憂,以后皇家事務,還得仰仗皇姐幫忙。”
姜淮有些動容:“放心!這世上,姐姐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不幫你我還能幫誰?”
姐弟倆寒暄了一陣,姜淮便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姜崢神色漸漸轉冷。
手長了?
還不夠。
倒不如給你一些空間,看看你究竟能伸多遠。
一場秋雨一場寒。
今天太陽只出來了一小會,還沒來得及帶來些許溫度,就匆匆下山了。
趙昊沒有離開鐘粹宮,因為這里的宮女太監都遣散了,看姜芷羽這樣子,估計也不會想跟外人有任何接觸。
他索性就留了下來,給姜芷羽煮了些粥食,雖然算不上特別好吃,但好歹是吃下去了。
夜晚,兩人相擁而眠。
如此親密,趙昊卻不忍有任何旖旎的心思,只能任她的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在自己脖頸。
半夜,姜芷羽驀得驚醒,輕聲喚了一聲嬤嬤,便陷入了怔忡。
趙昊暗嘆一聲,隨后問道:“做噩夢了?”
“嗯!”
姜芷羽情緒低落,緩緩點頭,隨后問道:“你怎么還沒有睡著?”
趙昊揉了揉她的腦袋:“在想過些日子成婚,送你什么新婚禮物。”
姜芷羽垂下眼簾:“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想新婚禮物。”
“你不想聽么?”
“那你說說!”
“姜淮的人頭,你想要么?”
姜芷羽呼吸一窒,隨后聲音顫抖道:“你,你可一定要按時送給我!”
三天之后,守孝期滿。
趙昊離開了鐘粹宮,本想終于有機會打點生意了,卻不料一陣沖天的文氣從東南方向沖來,如狂潮一般灌入了他的胸口。
一時間,本來相較于其他兩顆文星稍顯黯淡的枯榮文星,立刻璀璨如驕陽。
青黃之光閃動,比往常明亮了千倍不止。
趙昊甚至有一種感覺,若是傾枯榮文星之力。
一念善,生機盈滿,可生死人肉白骨。
一念惡,死氣迸發,紅顏轉瞬成白發。
他望向東南方,那里是齊國的方向,想必寧婉梨這婆娘有了大動作,也不知道挺過去了沒有。
一章接近一萬一。
大家早睡早起!
最新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