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甬道,充斥著昏暗、潮濕、寂靜、陰沉,以及絕望。
黑無常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走得不自然,一頓一措。他不能不走,即使鮮血浸透了他的衣襟也不能停下來,因為一把鋒利的劍正橫在他脖頸前。
寒凌江走在后面,每一步也走得極不自然,一頓一措。他一只手持劍逼著黑無常帶路,一只手卻不得不按住肚子上的傷口,那里還在滲出鮮血。
施展戮秋劍法的時候傷口就已經裂開,本來可以靠著生生之力快速止住傷口流血,沒想到戮秋劍法消耗巨大,將他體內靈炁一絲不存地榨取干凈。
戮秋劍法在奇魔典四門功法中靈炁需求極大。使劍者需在短時間內提升身體各種感知,把控敵人一切細微動作,配合不淹做到精準判斷,搶奪先機。同時這也需要使劍者全神貫注,付出強大的精神力。
萬般劍法,若是僅憑自身的強大戰勝對手,只能算是下乘,不足為道。上乘劍法是能以弱勝強,以小勝大,以四兩之輕撥千斤之重。戮秋劍法是上乘劍法,要訣在有發有收。發即趁機而發,收則順勢而收。
世人大多都能做到趁機而發,卻鮮有人能做到順勢而收。因為誰都愛逞一時匹夫之勇,只道即使氣力殆盡也要死拼到底,殊不知有時退比進難,死比生易。
戮秋劍法的順勢而收于己存力,于彼留悸,舊招未老,新招已出,出手是絕望,收手亦即是絕望,直至最后一招,已無需再做修飾,那只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寒凌江勝了,黑無常輸了。
寒凌江取勝了,自身情況卻好不到哪去。他臉色發白,嘴唇發紫,身體無力,手上的劍好似在往下墜。眼皮也愈發沉重,好像隨時都能倒下。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甬道在他眼中一分為二,就連抬腳的動作他都需要從黑無常身上借力。他已顧不得去想黑無常是否注意到他已是強弩之末,只是本能地握緊手中的暝照劍,將它架在黑無常脖子上,這已占用了他全部力氣。
“到了。”
黑無常突然停下腳,吐出這兩個字,帶著異常的冷漠。
周圍一片漆黑,沒有牢房,更沒有被關壓的人,寒凌江早該知道是這么回事。他正想用力握緊暝照劍,黑無常反手一抄連人帶劍拋了出去。
風自耳邊呼嘯而過,身體仿佛失去重力,是在下墜。
“哈哈哈哈,老子讓你生不如死!下去喂那畜生吧!”
黑無常肆意狂笑,笑聲在甬道里回蕩,卻沒發覺身后探出一紅一綠兩色光芒,如同黑暗中燃燒的燭焰。龐大的輪廓,金黑的花紋隱匿在漆黑的甬道,遂將之纏繞、擠壓、破碎、張開它那血盆大口,吞噬一切。
“沙沙,沙沙。”
青黑色石磚上拖出兩條殷紅血跡。
血跡尚未凝結,尚有溫度。順著血跡可以追上兩雙腳,可以看見兩個渾身是血的和尚,兩副粗大的鐵爪從他們前胸穿入,后背穿出,將整個琵琶骨死死鎖住。血就是從這里流出來的。
這副鐵爪不是用于普通犯人的鐵器,而是專門對付修行人士的鎖靈爪。鎖靈爪鎖死了琵琶骨也就鎖死了全身經脈的靈力流通,縱然體內靈力磅礴,功體無可運轉,只能任由他人擺布。
兩副鐵爪上連著黑鐵鏈子,握在一只粗壯有力的手中。那只手上纏著白布,一圈接著一圈,一直裹到肩膀,泛著黑色的魔氣。
那人走的不急不慢,每一步跨出都是同等的長度,精準得像是量過。紫色羅剎面具下看不見他的表情,也許他的臉上根本沒有表情,或者表情木然,好像世間已沒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注意和好奇。
就像奉命去擒這兩個和尚時,他取下鎖靈爪,刺入他們的皮膚,穿過他們的琵琶骨,沒有一絲猶豫和動容。這么做僅僅是為了方便押送而已。
但那人還是對一樣東西感興趣,或者說是渴望。那是他畢生追求的東西,為了那東西他什么都愿意做,因為他認為那樣東西可以代表一切,得到它就擁有了一切。那個東西叫做力量,那個人叫做厲烈。
厲烈拖著的和尚就是法志和通悟。
昨日入城后法志和通悟去林云寺打聽情況,寺里寺外均無甚異常。寺里還有未竣工的建筑,還有一兩位游客,他們進門遇見沙彌,告知情況,沙彌就帶他們去見澤云禪師。
他們進了大雄寶殿,但是否見著了澤云禪師?是否是澤云禪師給他們沏了一杯茶?門外站著的兩和尚為什么會對著他們發笑?那笑容讓他們心疑。
殘陽拉著眾人的影子似長還消,鼻尖繚繞的熏香使人困意頓生,意識變得模糊,眼前之人由一分二。緊接著他們身后走來一位灰袍僧人,揮掌擊在他們背心。
在他們意識中那僧人拍得極慢,他們想要出手阻止,卻發現自己動得更慢。那一掌終究擊在他們背心,之后天和地好似顛倒過來,他們什么都不記得了。
“轟隆。”
沉重的石門緩緩打開。厲烈拖著倆和尚穿過門,穿過兩排鐵柱,在距離白發老人五丈遠的地方停下來。
“人帶到了。”
“后面還跟了一個。”
“稍等。”
厲烈放下鐵鏈,轉身離開,不急不慢。邁著同長的步子穿過兩排鐵柱,每一步都飽含力量,無可阻擋。
鐵柱的盡頭是石門,石門的外面是甬道,甬道深處是一個狂奔的身影。身影一躍數丈,碎石飛屑破空而來,他好似含著無邊的怒火,他怎能不含著無邊的怒火。
厲烈停在門內,念真卻沒有止步門外。他在奔跑中凝出金身法相,最后一躍巖云步腳踏碎石,開山手含怒而擊,目標正是厲烈!
這一記開山手又快又狠,足已削金斷玉,超出念真平日極限。厲烈不曾動容,以掌擊掌,陰黑的魔氣敵上金輝的佛光滋滋作響,竟然兩不相讓。
一聲悶響從兩人掌心處傳出,二人各退了半步。厲烈尚面無表情,念真卻眉頭緊皺。他不曾停歇,立即變掌為拳,直攻厲烈面門。這一拳樸實無華,含威不露,雖則拳速不快卻如大廈將傾,避之不能。
厲烈沒有躲避,也沒有想去躲避。他喜歡力量的對決,他享受這種快感。收掌凝拳,粗壯的手臂肌肉隆起,同樣的樸實無華,同樣的含威不露。
甬道中又是一聲悶響,念真眉頭皺得更緊。對方實力超出自己太多,兩次對擊就已見分曉。
對拳后,念真再化拳為掌,借助厲烈手臂的力量騰空而起,空中擺腿橫掃厲烈頭顱。厲烈身形不動,以臂格擋再反手將其抓住,在空中一掄向石壁上狠狠摔去。
落地瞬間,念真將靈力化成一堵氣墻減緩了大部分沖擊,緩緩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