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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一章 良心學者高教授

  “我剛從美國回來。”

  社科院的一間辦公室里,教授高磊態度矜持地對面前的兩名外國記者說道。

  已經60歲的高磊精神健旺,衣冠楚楚,油亮的頭發夾雜著一些銀絲,卻正顯出一副學術精英的派頭。

  80年代中期,高磊因為提出國際大協作理論而名噪一時,后來這一理論受到學術界和商界的一致質疑,認為把一個十多億人口大國的經濟完全嫁接在世界經濟鏈條上,不僅不利于國家的經濟安全,世界經濟也無法承載。再往后,中央一些領導人在內部談話中對這一理論提出了批評,高磊因之而陷入了長達近十年的沉寂期。

  在這段時間里,高磊在社科院的位置并沒有受到影響,他的學術研究和國際交流依然能夠順利進行。鑒于在國內很難找到發聲的機會,高磊開始尋求在國際刊物和國際會議上發表觀點,并逐漸受到關注,達到了“墻里開花墻外香”的效果。

  到90年代后期,高磊在國際學術界已經闖下了偌大的名聲,國外的多個機構給他授予了一系列的頭銜,諸如什么“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發展中國家經濟學家”、“發展經濟學百人提名”、“芝加哥大學年度10大思想家”、“克萊登大學終身榮譽教授”等等。

  頭銜有了,研究經費也隨之而來。歐美的若干個學術基金會爭相向他提供研究基金,幫助他在中國開展學術研究。在其他學者苦哈哈地為著國內幾萬塊錢的社科基金窮經皓首的時候,高磊賬上的美元已經多到花不出去的地步。

  在中國的學術機構里,頭銜和經費都是硬通貨,尤其是你得到的頭銜還是國外授予的,那又比國內的什么榮譽含金量要高得多。許多研究機構都希望高磊能夠到他們那里去掛個名字,這樣他們就可以聲稱自己的機構里擁有什么樣級別的學者。幾十所國內高校給高磊發了聘書,聘請他擔任客座教授,每年只需要去開一次講座,就能夠獲得數萬元的客座教授津貼。

  高磊的博士生名額也成了香餑餑,因為讀高磊的博士能夠拿到從他課題經費里發放的高額津貼,能夠有出國參加學術會議的機會,機票全都是國外基金會贊助的。參加學術會議的次數多了,你就能夠結識國外的學術大咖,屆時想申請到國外去做個訪問學者或者博士后之類的,也會更加容易。

  總而言之,今天的高磊已經遠非昨日可比。20年前的高磊雖然在國內也算是風云人物,但總脫不了一股土鱉氣息,說話做事還得小心翼翼,避免和國家政策相違背。而到今天,高磊已經涅槃重生,進化為一名國際學者,張嘴閉嘴都是新自由主義的普世價值觀,中國的一切對于他來說,都是土得掉渣,需要狠狠地進行鞭撻才行…

  “我在美國出席了由加州大學主辦的新制度經濟學年會,并在會上發表了我的最新研究成果。我認為,中國經濟落后的主要原因在于制度,盡管我國在十多年前就已經提出了建設市場經濟的口號,但時至今日,我們國家的制度依然是管制經濟制度,政府在經濟中扮演了過于重要的角色,束縛了經濟發展。許多政府官員,包括一些位置很高的官員,都誤以為技術能夠決定一切,而忽略了制度才是技術發展和創新的基本條件。”

  高磊操著流利的英語,向兩位歐洲記者侃侃而談。

  “高教授,你說中國的制度依然是管制經濟制度,你能給我們舉幾個比較近的例子嗎?”一位名叫康茨的記者問道。

  “這樣的例子很多。”高磊說,“就拿最近中國發改委推出的首臺套重大裝備促進政策來說,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計劃經濟的產物。”

  “我們也聽說了這個政策,但對于政策的細節并不了解。請問高教授,你親自參加過這個政策的制訂嗎?”另一位名叫伯恩斯坦的記者問道。

  高磊說:“我沒有直接參與這個政策的制訂,因為我從一開始對于這樣的政策就是持否定態度的。國家財險公司為了顯示決策民主,專門派人來征求我的意見,我提出了十點質疑,認為這個政策完全是有悖市場經濟原則的,也違反了中國加入世貿協定時候的承諾,這樣的政策一旦出臺,將會使中國的改革開放倒退十年以上,并使中國的入世成果化為烏有。”

  呃…,咱們能不能不要這么夸張啊?兩名記者都有些受不了了,危言聳聽明明是我們記者的看家本事好不好,你這樣說話,算是戧行了。

  康茨和伯恩斯坦是通過歐洲的一個基金會與高磊聯系上的,名義上是一次普通的采訪,但實際上卻是希望高磊對首臺套政策提出批評,這樣歐洲媒體就可以用中國人自己的觀點來質疑中國政府的政策,從而達到向中國政府施壓的效果。關于這一個采訪目的,基金會在與高磊聯系的時候就已經明確說過了,現在高磊與記者的問答,一定程度上屬于按照劇本在演戲。

  高磊在無數個學術場合里都聲稱自己是“公共知識分子”,是所謂“獨立學者”,自己的學術觀點不會受政府的左右。這個標簽讓他在新興的互聯網世界里得到了廣泛的贊譽,有無數以“公民”二字作為頭像的網民成為他的擁躉,他隨便發一條博客,就能夠贏得數十萬的點擊以及數以千計的轉發。

  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高磊很清楚,自己的“獨立”只是相對于中國政府而言的,對于國外的金主,他絕對不敢獨立,而是必須照著金主的吩咐去說話做事,否則人家能夠給予他一切,也能夠收回他的一切。

  國際基金會左右學者的思想,當然不是用行政命令的方法,而是在基金申請的時候巧妙地給予一定的暗示。比如說,你的學術觀點認為太陽是圓的,那么基金會就會把你拒之門外,反之,如果你認為太陽是方的,就能夠輕易地贏得基金會的青睞。有了錢,你就能夠廣收門徒,能夠參加各種學術研討會,并在會上重復太陽是方的這一觀點。

  當一個學術圈子里有越來越多的人說太陽是方的,那么“日圓派”就會被嘲笑為落伍,優秀的學生也不會投奔他的門下。而“日方派”則會蒸蒸日上,直到學者自己都相信太陽的確是方的,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不過是幻覺而已。

  高磊的本科和研究生教育都是在國內完成的,而且是在80年代前期,學的是很正統的蘇式政治經濟學,所以他最初是信奉計劃經濟理論的。他提出國際大協作理論,也并沒有脫離計劃經濟的思維模式,強調的是由國家引導產業與國際接軌,形成國際合作鏈條,在這個過程中,政府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這一點高磊并未否定。

  在自己的理論遭到批評之后,高磊嘗試著轉向了西方學說。此時正值西方經濟學界提出“回歸斯密”的口號,即回到亞當斯密所鼓吹的完全自由的市場經濟模式中,拒絕一切政府干預。高磊寫了一些這方面的文章,果然得到西方學者的好評。在這種情況下,他一發不可收拾,全身心地投入到新自由主義理論的研究中去。當然,說是研究,其實主要也是拾西方學者的牙慧,然后再結合一些中國的事情來加以發揮。

  西方學者對發展中國家的事情不了解,所以研究發展中國家的文章往往容易受到關注。你在文章里說中國只有30萬人喝得起可樂,西方人便覺得終于發現了一個有良知的學者,居然揭露了這樣的真相,如果不是他揭露,大家還以為中國人真的能吃得飽飯呢。

  高磊通過寫這樣的文章出了名,得了利,慢慢地便把自己寫的文章也當成了真實,在各種場合賣弄。他的一些演講被人錄成文字,在網絡上傳播,每每被冠以“總算有人說真話了”、“你不可不知的中國秘密”、“是中國人就轉”之類的標題,加上他的教授身份,總能讓一些人信以為真。

  有些學者認真研究了高磊的成功秘訣,發現只要敢于胡說八道,在今天的世界上就能夠揚名立萬,于是也紛紛效仿,一個比一個說得更邪乎。高磊有時候也會看看這些學者發的文章,當發現其他學者的觀點也與他一致的時候,他就更加相信,自己說的都是真的…

  這就叫莊周夢蝶,夢來夢去,他已經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莊周,還是蝴蝶。

  剛才高磊對兩位西方記者說首臺套政策的推出,是改革的巨大倒退,他還真不是故意要夸大其辭,而是內心就是這樣想的。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于從任何一點蛛絲馬跡中“發現”改革倒退的跡象,而且每一次都必然是巨大倒退,稍不留神就會全面崩潰。他寫了許多文章預言即將到來的危機,雖然每一次都沒有應驗,但這并不妨礙無數人稱他是“最清醒的經濟學家”。

  這真是一個奇妙的時代,傻子太多,騙子都不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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