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老焦,你這下算是玩兒脫了吧?奮進廠的事兒都傳到博林駐泊港去了,你們為了造船呼啦一下把所有工種都拉上去,搞得比菜市場都熱鬧,江司令聽了差點沒笑岔氣,直說蒙小子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郭懷勝抿著杯中的小酒,一臉的幸災樂禍,他這次放假過來喝酒到時其次,主要還是想來看看那號稱半個月就能造好的清淤船究竟長個什么樣,畢竟算算日子也已經差不多半個多月了,想來也能瞧個眉目。
果然,一進廠區,就看到那艘名聲大噪的清淤船還躺在露天船塢上,沒有半點下水的征兆不說,整條船還都被遮雨布蒙得結結實實,一看就是羞于見人的模樣。
眼見于此,郭懷勝便笑了,果然跟他預料的一樣,奮進廠的清淤船怎么可能半個月就造完?能造出三分之一就不錯了,若非如此,干嘛還要用防雨布給蒙起來,不就是怕被人看了底細,惹人嘲笑嘛。
可問題是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做派,難道就不會讓人恥笑?
焦大林自然知道郭懷勝這次來就是干什么的,要不然怎么會把時間踩得這么準,沒辦法,在海軍那會兒就沒少捉弄郭懷勝,如今自己這邊眼看要丟大臉,郭懷勝還不得抓著機會找找當年的場子。
正因為如此,焦大林根本就不接郭懷勝那個茬兒,舉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郭懷勝的:“你要是過來喝酒,咱們就好酒好菜,喝個痛快;要是念叨別的亂七八糟,不好意思,我可沒那功夫陪你磨嘴皮子。”
說完便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郭懷勝愣了愣,旋即呵呵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犟驢脾氣,得,廢話我也不多說了,要是有什么困難就跟幾個老戰友吱一聲。”
焦大林也笑了,笑得很暢快,不管郭懷勝如何挖苦,又如何嘲弄,只這一句話就夠了。
“放心吧,我這里沒啥事兒,還用不著你們。”
“行了,你就別在那兒硬撐著了。”焦大林話音未落,郭懷勝就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放,笑容也瞬間斂去,變得無比凝重:“別人不清楚,我跟你離著這么近還不知道?你們廠子有不少人在上面告你,說你蠻橫、盲目、走改革前的老路,聽說市里已經成立調查組,這幾天就要來你們廠調查情況。”
“來了又怎么樣?我焦大林堂堂正正,問心無愧,別說是市里的調查組,就算省里,中央的來我也不怕!”焦大林也把筷子拍到桌子上,臉色同樣鄭重無比,語氣更是硬的跟塊鋼板似的。
郭懷勝眼見于此也不禁暗嘆一口氣,剛想要在勸幾句,房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焦大林和郭懷勝連忙起身打開房門,便見辦公室主任劉浩拎著一名水兵匆匆趕來,剛一見面那名水兵便立即向郭懷勝敬了個軍禮,焦急道:“郭主任,海軍工作組馬上就要到駐泊港,江司令員讓您馬上回去。”
一聽海軍工作組這幾個字,郭懷勝的酒立即就醒了,趕緊回屋拿起衣服和帽子,一邊穿戴,一邊不忘叮囑焦大林:“這次海軍的內部整頓可是動真格的,我得趕快回去看看還有什么疏漏,哦,對了,還是我剛才那句話,有什么困難就跟幾個老戰友吱一聲,別自己硬撐著。”
焦大林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郭懷勝便不再啰嗦,戴上帽子就跟水兵一起匆匆離開了,直到此時,劉浩還呵斥呵斥的沒喘過氣。
焦大林連忙端上一杯涼白開,劉浩這才緩過勁兒,可旋即便緊張的抓住焦大林的胳膊,滿臉緊張的說道:“廠長,快去廠辦,調查組來了。”
市里調查組來了的消息就跟冬天里的流感一樣,瞬間便傳遍了整個奮進廠,詫異者有之,竊喜者有之,悲憤者有之,幸災樂禍者亦有之,但更多的則是冷眼旁觀的中立者。
羅建軍便是這群人中的一位,作為縣工程處清淤施工隊隊長,羅建軍既不是奮進廠職工,又不是周邊的漁民,市里調查組來不來沒半毛錢關系。
按理說向他這類人悶著頭干好自己的事兒就行了,可他偏偏對此事又十分上心,沒辦法,誰讓他和調查組有著共同的關注點,那便是那艘蒙在遮雨布下面的清淤船呢。
“羅隊,聽說那位焦廠長就是因為清淤船的事被調查的,問題還挺大。”一個施工隊的工人穿著防水褲,用鐵鏟往淤泥里鏟了一下,可臉上的興致卻很高。
旁邊的一個尖嘴猴腮的工人聞言連忙附和:“沒錯,沒錯,很多人都說焦廠長搞清淤船就是在放衛星,半個月造完,嘖嘖~~這都啥年月了還搞這一套。”
“唉,你小子別瞎咧咧,我昨天怎么聽人說,他們的清淤船已經造好了,等著油漆干完,就能下水了?”跟在幾人身后,滿嘴四環素牙的漢子突然停下手中活計,出口反駁。
尖嘴猴腮的工人連忙回頭:“你老哥又不是第一天在這里干活,最起碼的常識難道還不知道?半個月,兩百噸的船,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也干不了,就更別說奮進廠那幾個毛頭小子了,還說造完了,要是造完了他怎么不把遮雨布拆了讓大伙看看?明顯是不敢嘛。”
“是呀,是呀,這就叫欲蓋擬彰,吹牛皮誰不會,豁出一張老臉,我還說清淤這活兒我一個人兩天就能干完,你信嗎?”最先說話的那個工人拽著文詞兒,惹得周圍的施工隊的人是哄堂大笑。
搞得四環素牙羞愧的滿臉通紅,只能悶著頭干活兒,而那位拽文詞兒的工人早已把目光重新投到羅建軍身上,笑呵呵的問道:“羅隊聽說你跟那個姓孫的小子賭了五十塊錢,到底是不是真的?”
“消息還挺靈通的嘛!”一直沒吱聲的羅建軍,將鏟中的淤泥放到一旁的手推車里,旋即直起腰板兒,朝著被海霧遮蓋的奮進廠斜睨了一眼,帶著說不盡的嘲諷冷哼一聲:“小毛孩子不懂事,既然愿意給咱們送酒錢,哪還有不接著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