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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三章 祁連

第兩百零三章祁連第兩百零三章祁連  20xx年3月19日,GE9X彷制版發動機、代號“祁連”,地面試車倒計時,48小時。

  是的,這一臺歷經7個月時間才打造完畢的發動機,在即將進入最后大考前,終于有了屬于它自己的名字。

  跟國內其他航空發動機系列一樣,它同樣是以國內山脈命名,但在最初選擇名字時,到底是選擇“祁連”、還是選擇“橫斷”,其實是引發過一些爭議的。

  葉舟主張選擇橫斷,畢竟小說里動不動橫斷萬古,聽起來很霸氣,不過他這個建議被花轎項目組決策團隊一致駁回,原因是覺得不吉利。

  祁連祁連,從字面上看有連綿不絕的意味,從本義上看又代表著天空,用來做國內第一款大涵道比、大推力渦扇發動機的名字再合適不過,而橫斷,則總是給人一種后繼無力的感覺。

  葉舟第一次感覺到了這些平時無比嚴謹的科研工作者偶爾也會有迷信的一面,不過他倒也覺得這個說法有幾分道理,于是便也欣然接受。

  這天一早,他比以往晚了已匯入起床,洗漱完畢后準備前往廠區上班,但剛走出門,卻發現陳昊已經早早地等在了他的門口。

  “起來了?今天怎么偷懶多睡了半小時,害我在這還多等了你半小時。”

  葉舟疑惑地看著陳昊,一邊反手鎖門一邊回答道:

  “準備工作基本都已經完成了,發動機都吊裝上試車臺了,事情沒那么多,就多睡了一會兒。怎么了,找我有事?”

  陳昊點點頭示意葉舟跟上他的腳步,指了指門外停著的一輛紅旗H9說道:

  “也是看你這兩天應該沒那么忙了,今天就別忙工作了,帶你去探望一個人。”

  “探望?誰啊?重要嗎?”

  聽到葉舟的問題,陳昊停頓了片刻,隨后回答道:

  “很重要的一個人。他叫田野,在航發領域做了一輩子貢獻,我們的渦扇10和渦扇15他都參與了設計。對了,他是田振國的兒子,田振國你知道吧?”

  葉舟愣了愣,沒有說話。

  他當然知道,他太知道了。

  那個雪原跋涉的身影,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從他的心里抹去。

  看到葉舟的表情,陳昊以為他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于是繼續說道:

  “田振國是上個世紀我們國家的一個航發領域專家,主要是搞材料的,在當時技術理念很先進,而且一直都主張要用渦扇替代渦噴,但是那時候渦扇技術對我們來說實在太難了,他的建議一直沒有被采納。”

  “后來有一次大型會議,是我們要最終確定渦扇渦噴方向的會議,他當時被派到到農村學習,為了趕上會議,不顧數九寒天的執意要冒雪去趕火車,結果凍死在了路上。”

  “他死了以后,他兒子趁著恢復高考的機會考上了大學,然后又跟他一樣進入了航發領域......后面的事情都是網上查得到的,我就不說了。”

  “總之,田野負責了我們很多航發重點項目,但是出于保密性要求,他的名聲并不是很大。”

  “四五年前的時候,他被查出了肺癌,一直拖到現在,人已經非常虛弱了,前幾天跟上級請示之后,我們告知了他有關花轎項目的細節,他強烈要求見一見花轎項目的主要負責人,于是上面就指派了我和你當然,主要是見你。”

  “待會兒見到老爺子以后,盡量還是不要過度刺激他的情緒,讓他保持情緒穩定,盡可能......盡可能撐到祁連發動機試車完吧。”

  葉舟點了點頭,仍舊沒有說話。

  這并不是因為他無話可說,而恰恰相反,是因為他想說的話太多,反而一發堵在了胸口,說不出來。

  上了車之后,葉舟沉默地看著窗外不斷略過的風景,腦海里卻閃爍著那片雪原的景象。

  茫然無際、天地一片雪白,既看不到人煙,也看不到希望。

  可是,那個老人仍舊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前進的道路,只是為了去爭取那一絲渺茫的希望。

  而他的兒子,在選擇繼承父親遺志的時候,他所面對的,又何嘗不是一片雪原呢?

  現在,這片雪原漸漸化開了,而等到祁連發動機燃燒室內高達1900攝氏度的高溫噴涌而出的時候,就連最后一絲積雪也將被蒸發殆盡,展露在眼前的將是平坦無比、寬闊無比的道路,可這樣的道路,這個名叫田野的老人,卻只能看最后一眼。

  車子停靠在一家隱蔽的療養院內部,陳昊帶著葉舟走下車,走進一座單獨設置在湖邊的小樓里,門口的保衛人員給兩人敬了禮,隨后便帶著他們走進了臥室。

  在那里,葉舟終于見到了這個為華夏航發事業奉獻了一身的男人。

  他已經垂垂老矣,頭上的白發稀稀疏疏地覆蓋在頭皮上,臉上的皺紋如溝壑縱橫,嘴唇干枯,臉頰深陷,但眼神之中卻仍舊散發著烈日一般灼熱的神采。

  見到走進房間的兩人,守在他床邊的一個中年男人連忙起身介紹道:

  “爸,這個就是之前您說想要見一見的人。這位是陳昊,陳秘書。這個是.......是葉舟吧?葉總工,他也是花轎項目總指揮、領導小組的執行秘書。”

  聽到兒子的介紹,田野強撐著坐起身,喘了幾口氣后才開口說道:

  “我之前聽說這次項目的總指揮很年輕,沒想到今天一見,還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小葉啊,今年有30了沒有?”

  田野說話的語調還算平穩,但氣息顯然已經有了一些紊亂,葉舟見狀連忙上前坐到了病床前,握住他伸出的手回答道:

  “老爺子,我今年23過了3月就24了。”

  “24,24.......我考上大學的時候都已經34了,長江后浪推前浪啊,好!好!好!”

  田野一連說了叁個好字,握住葉舟的手也越發用力,但他的身體實在是虛弱不堪,葉舟甚至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這樣的感覺,讓他越發心酸。

  他一邊輕輕拍著田野干癟的手背一邊輕聲說道:

  “老爺子,別急,咱們慢慢說,我們有的是時間,我今天就在這陪您嘮嗑了。”

  “那可不行!你們項目組事情那么多,怎么能陪我一個老頭子浪費時間!我今天讓你過來,純粹就是,純粹就是想見見你,了一個心愿罷了。”

  “現在人見到了,你們也早點回去吧。”

  葉舟笑了笑,回答道:

  “老爺子,沒關系的。您還不知道吧,咱們花轎項目快要做完了,發動機原型已經全部完成總裝,再過兩天,就要上試車臺試車了。”

  “這么快??”

  老爺子本來就圓睜的眼睛再一次瞪大,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葉舟,咳嗽了幾聲之后,才繼續問道:

  “怎么能這么快?我聽同志說,你們的項目才搞了半年多,怎么原型就出來了?”

  葉舟點了點頭,回答道:

  “做了7個月了,很多東西都是現成的,所以進度快。”

  聽到這話,老爺子微微嘆了口氣,然后說道:

  “現成的啊......技術突破有嗎?”

  “有的,主要是推力上有很大提升,另一方面就是耐熱材料和隔熱材料也有創新。”

  “你詳細說說看!”

  這時候的老爺子全然忘記了自己前一分鐘還在說著讓葉舟早點回去,挪動著身子找了一個相對舒服的坐姿之后,便充滿期待地看向葉舟。

  葉舟沉吟片刻,從陶瓷基熒鐵增強材料講起,一步步給他講完了星巖TBC、講完了矩陣、講完了葉片打孔模型,老爺子聽得連連點頭,等葉舟停下來之后,才開口說道:

  “新技術不少啊......看來我真的是老了,這些技術以前我也想過,可是就是搞不出來,還得是看你們年輕人呢。”

  “這么多新技術,推力得提高不少吧?我聽說你們搞的是大涵道比的商發,推力應該能達到30噸以上?”

  葉舟微微一笑,回答道:

  “老爺子,保守了。我們這次項目的目標推力是70噸,挑戰推力是100噸。”

  “70噸?!?”

  老爺子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一旁的陳昊連忙給他遞過來水,他喝下一口潤了潤嗓子之后,才繼續問道:

  “小葉,你別誆我,是多少就說多少!怎么可能達到70噸??”

  葉舟沒有直接回應他的疑惑,而是說道:

  “老爺子,能不能達到70噸,我先給您留個懸念。3天之后咱們就要地面試車了,到那時候就能看出基本數據。”

  “另外,地面試車之后咱們還要做高空試車,那時候的數據才是最準確的數據,到時候您就看有沒有70噸吧。”

  老爺子緊緊盯著葉舟的眼睛,似乎是發現他的眼睛里沒有一絲玩笑的意思,最后才嘆了口氣,有些感慨地說道:

  “70噸啊......我搞了一輩子航發,也沒有想到過這個數字。本來以為今天見了你之后就能安心去了,照你這么說,怕是我又要多熬好幾個月啊。”

  “那可不是好幾個月的事兒啊,老爺子,高空試車完了咱們還得上飛機,飛機上完了咱們還得批量化,批量化完了還得裝備......您可不得多熬個七年八年的?”

  田野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幾分欣慰的笑容,然后半是認真半是調侃地說道:

  “真活個七年八年的話,那可不是連你們說的南天門計劃我都可以看個大半了?我要是沒猜錯,這項目,跟你也脫不了關系吧?”

  葉舟笑了笑,沒有回答,但老爺子從他的神情里已經看穿了一切。

  短時間內說了太多話,老爺子有些氣喘,休息了幾分鐘之后,他才繼續開口問道:

  “你們搞的這個發動機,名字取好了嗎?還是山名吧?叫個什么?祁連?橫斷?南嶺?”

  “叫祁連。”

  葉舟回答道。

  “祁連好,祁連好,名字有氣魄。來,小葉,你扶我起來,我今天精神好,給你留幅字。”

  一邊說著,老爺子一邊掀開被子作勢要下床,葉舟連忙攙扶住他,陳昊趕緊叫來護士準備好輪椅。

  葉舟本來想直接把老爺子抱上輪椅,但后者瞪了他一眼,嚇得葉舟趕緊收手。

  最后,老爺子還是自己撐著床沿,蹣跚著坐上了輪椅。

  他深深地喘著氣,身體微微顫抖,但干枯的雙手卻仍然堅定地滾動著輪椅,向書房的方向駛去。

  葉舟緩緩地跟在他身后推動輪椅,老爺子目光直視著前方,斷斷續續卻說道:

  “小葉啊.......你們這個項目,好,很好......一定要堅持做下去啊.......不要驕傲,也不要氣餒......”

  “你們現在順利.......但是,但是以后一定會遇到問題的......千萬不要放棄......”

  “我們這一代人已經老了,接下來的路,就得靠你們年輕人去走了。”

  “我們啊......奮斗了幾十年,想要開出一條路來.......到了快死的時候,才發現,路沒有打開,只是搬走了幾塊石頭而已.......”

  “不過,搬走了幾塊石頭,你們再去鋪路,也會......也會容易很多了......”

  “小葉,我看出來了,你也不容易,頭發都少年白了,眼眶比我還黑......最近很辛苦吧?”

  “你再堅持堅持......千萬別怪我,我能給你們做的事情,恐怕只有那么多了......”

  葉舟的眼眶一熱,沉默幾秒之后,才用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回答道:

  “老爺子,你們做得夠多了。”

  老爺子沒有再說話。

  到了書房之后,他在書桌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提起早就已經準備好的毛筆,艱難地伸出手蘸滿了墨,隨后輕輕落筆于紙上。

  他的手臂肌肉已經萎縮,力氣甚至微弱到連懸筆也有些艱難的程度,但他卻仍然緩慢而堅決地在紙上書寫著很可能是他人生之中的最后一副作品。

  彎彎曲曲的字跡在紙上延伸,筆畫之間既不連貫、也不流暢、更看不出來任何筆鋒。

  可是,就是在這樣一副連小學生都不如的書法之中,葉舟分明看到了金戈鐵馬、力透紙背的鋒芒。

  田野寫的是一首詩。

  一首有關祁連的詩。

  漢使重頒朔,胡臣舊乞盟。

  烽煙虛晝望,刁斗絕宵驚。

  虎落云空鎖,龍堆月自明。

  祁連山更北,新筑受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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