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小母馬踩著優雅的小碎步,馱著王妃,小跑過來。
它打了個響鼻,輕輕蹭著許七安的臉。后者不停的撫著它的脖頸,將它安撫。
王妃則解開掛在馬背上的包裹,抓出一件青袍遞給許七安,而后,她看一眼小婦人,略作猶豫,把自己的棉衣也取了出來。
“穿上吧,感染了風寒,救人也白救了。”
深秋季節,雍州的氣候陰冷到骨子里,人剛從河里撈出來,不及時更換衣物、取暖,一旦染病,死亡率還是很高的。
“老漢家就在前面,到老漢家去換衣裳吧。”
握著竹竿的老漢忙說道。
許七安抱著干凈的青袍和棉衣,作揖道:
“多謝老人家。”
當即牽著馬,拽著小婦人,跟在老漢身后。。
周圍的百姓依舊在議論,指指點點,或說八卦,或感慨張跛子的媳婦命大,遇到了一個水性好,又愿意在大冷天不顧感染風寒,跳水救人的。
走了百米不到,老漢拐入鋪設鵝軟石的小巷,推開黑色的,布滿腐蝕痕跡的木門。
門后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頭頂是四方天井。
小婦人此時已是臉色鐵青,嘴唇發白,渾身不停哆嗦。
如果許七安還是武夫的話,氣機渡送,很容易就能驅除她體內的寒意。
但氣機屬于武夫的專利,在中低品級時,各大體系中,只有武夫能施展氣機。
到了高品,其他體系隨著肉身的增強,也能施展氣機但遠無法和武夫相比。就如力蠱,到了麗娜的層次,她可以主動煉精化氣以肉身為主氣機為輔更好的發揮戰力。
“帶她去換衣服吧。”許七安把大包裹取下來,丟給慕南梔。
王妃緊緊抱在懷里,看了小婦人一眼悄悄把那件漂亮的棉襖塞回包裹取出一件不怎么漂亮的棉衣。
剛才草率了,一不小心拿了件好衣裳.........
望著兩人進了主臥,許七安在老漢的引導下去偏房換衣褲。
“老人家您要不先避一避?”
許七安委婉的說道。
老漢一愣納悶道:“怎么滴后生還害羞?”
不我是怕嚇到.........許七安歉意的笑了一下看著老漢沒說話。
老漢便把干凈的汗巾放在桌上,退出房間。
許七安解開袍子,脫下里衣,他前腹、后背各有四根釘子潛入血肉,傷口暗紅猙獰可怖。
他的頭頂百會穴更有一根釘子封住了元神。
封魔釘封印了他的修為包括氣力如今空有三品武夫的皮實,但揮不出足夠的力量,便是想靠肉身堅硬這個特點來殺人都難以辦到。
換好一套干爽的衣裳許七安和老漢坐在簡陋的堂內,烤著爐火,爐上架著一壺黃酒,兩人閑聊著。
“老人家,家里就一個人住?”
“是啊。”
“家人呢?”
“老伴去年走了,有一雙兒女,女兒嫁到外鄉,好多年沒回來看過我了。至于兒子........”
老漢停頓了一下,略渾濁的眼里閃過無奈:
“前些年水患,莊稼全沒了,為了一家人填飽肚子,他隨獵戶上山打獵,失足跌落懸崖,摔死了。”
一時沉默。
許七安自己是經歷過大悲大痛的人,所以不會去說“節哀”之類的話。
這時,老漢提起酒壺,笑道:“這酒溫到剛剛好便成,沸了,味兒就散。后生,嘗嘗。”
家里沒有多余的杯子。
許七安傾倒酒壺,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味道鮮甜醇和,酸苦辣澀皆有,卻又恰到好處。咽下酒液后,唇齒間馥郁芳香久久不散。
京城好酒數不勝數,但這種酒,他確實第一次品嘗。
這時候,再來一盤白切雞和咸煮花生就好了.........許七安心里遺憾的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客棧住下來,和王妃暢飲到天明。
老漢滿意的點頭,見他一副回味悠長的模樣,滿臉褶皺的臉露出笑容。
“聽后生的口音,不是雍州本地人吧。”
“京城來的。”
老漢肅然起敬,道:“原來是京城人士,難怪,后生和媳婦兒,真是郎才女貌。”
喂喂,老人家說這話良心真的能安么.........許七安心里吐槽。
恰好這時,王妃和小婦人出來,后者臉色依舊蒼白,纖細窈窕的身子因寒冷而微微發抖。
老漢招呼兩人過來烤火,許七安從王妃的臉色里看到了異常,似是極力壓制怒火。
“怎么了?”
許七安把酒壺遞給小婦人,示意她喝一口暖身子,然后扭頭看向慕南梔。
老漢嘆息一聲:“張跛子是不是又去賭了?”
小婦人低著頭,點了點腦袋。
見狀,老漢評價道:“看來是日子沒法過了。”
小婦人搖搖頭,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
慕南梔小臉陰沉沉的說:“她男人把她送人了.........”
送人是委婉的說法,事情是這樣的,小婦人的丈夫叫張有福,是個跛子,因為殘疾的緣故,干不了重活,家境一直貧寒。
偏張跛子是個眼高手低之人,不甘心過苦日子,于是沉迷賭博。
幾年下來,本就不富裕的日子愈發的過不下去。
賭博十賭九輸,張跛子并不特殊,不但輸光家財,還欠了一屁股的債。
其中最大的債主是一個叫朱二的大混混。
朱二串通賭場,榨干了張跛子的錢財,而后借錢給他,九出十三歸。
其目的并非為錢,而是看上了張跛子的媳婦,也就是眼前的小婦人。
他以債務威逼,要求而張跛子把妻子典當給自己,何時能還上錢,何時再來帶回妻子。
走投無路的張跛子無奈答應,簽了契約。
小婦人昨日被朱二帶走,被迫委身于他,今晨趁著朱二沉睡,偷偷逃了出來,欲跳河尋短見。
老漢聽完,又嘆了口氣,似乎早就料到張跛子遲早走到這一步。
典妻在大奉南方頗為常見,日子太平時還好,一旦遇到天災人禍,典妻風氣就會盛行。
對于這樣的風氣,律法是嚴令禁止,但官府對此通常是睜只眼閉只眼,采取默許態度。
許七安再次審視小婦人,確實長的標致,氣質柔柔弱弱,很能激起男人的占有欲。
慕南梔頻頻用目光示意,詢問許七安如此處理小婦人。
“丈夫欠那個朱二多少銀子?”
小婦人抬頭,怯怯的看他一眼,低聲道:“三十兩。”
三十兩銀子不少了,在京城,這是殷實人口一年的收入。而在富陽縣這樣的小縣城,三十兩銀子足夠買一個大宅子。
不過賭錢的話,就不能這么算了。
如果小婦人沒有騙人,朱二和賭坊串通殺豬,那么三十兩銀子其實是一分都沒出,空手套白狼,套了一個嬌媚的良家小婦人。
老漢低聲道:“這個朱二是縣里臭名昭著的大混子,與縣長的內侄是拜把子的交情。手底下養著幾十號人。縣里最熱鬧的那片街,都要給他交保護費。
“不滿他的人很多,但害怕他的人更多。上頭有縣長罩著,他可以無法無天。”
而且還很聰明,會有“合理”的手段欺男霸女..........許七安心里補充了一句。
“俗話說好人做到底,現在有兩個選擇:一,丈夫欠朱二的三十兩,我們替還了,回去和丈夫繼續過日子。
“二,契約不合律法,我替擺平,但要和丈夫和離。事后給一筆銀子,回娘家也好,去別處也罷,都隨。”
小婦人垂著頭,細聲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還能回娘家,小女子是本地人,出了縣,哪里去討生活?”
許七安知道,她選擇了第一種。
當即給小婦人留了三十兩銀子,牽著小母馬和慕南梔離開老漢家。
“后續有什么問題,到縣城最好的客棧來找我。
“老人家,酒不錯,謝謝款待。”
兩人一馬走出小巷,漸漸遠處。
老漢目送他們離去,回到屋子,愕然發現,那位后生方才坐過的地方,留了一錠官銀。
老漢這輩子都沒見過份量這么足的銀子。
縣里,某座三進大院。
滿臉橫肉的朱二坐在堂內,臉色陰沉,朝著堂里的下屬喝道:
“把那小娘皮給抓回來,給臉不要臉,以后就留在宅子里給兄弟們泄火。討不著媳婦的兄弟這么多,正好物盡其用。”
那小娘子的滋味他已經嘗過,朱二向來是個喜新厭舊的人。
雖說契約里并不容許他這樣處置,但那跛子一貧如洗,別說三十兩,三兩銀子都拿不出來。
這女人從今以后就是他的,他想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
“咕嚕.......”
幾個漢子吞了吞口水。
朱二很滿意下屬們的反應,認為自己的決定無比正確,極大的籠絡了人心。
這段時間以來,朱二覺得自己時來運轉,這主要表現在四方面,一,他在賭坊賭錢,贏多輸少,這里指的是沒有出千的情況下,純粹是手運滔天。
二,他經營的幾個鋪子,產業,生意突然變好,紅紅火火。
三,原本態度不冷不熱,一邊收取賄賂,一邊又看不上他的縣老爺,忽然轉了性子,與他稱兄道弟。
從賭場方面下套,榨干張跛子,而后以債務逼迫,把小娘子收入房中的主意,就是縣老爺提點的。
要不然,按照朱二的性格,他更喜歡霸王硬上弓,然后威逼良家女子服從。
縣太爺不愧是讀書人,想的法子滴水不漏,沒有任何后遺癥。
四,手底下的兄弟們對他愈發的敬畏、忠心。
財力和勢力急劇膨脹的朱二,甚至動了去雍州城闖蕩的想法。
相比起雍州主城,富陽縣這個小小縣城,又算的了什么.........朱二收斂發散的思緒,思考著尋個怎樣的禮物送給縣太爺。
女人直接從選項里剔除,縣太爺會缺女人?
銀子也剔除,因為銀子一直有送,且不夠有特色,無法展現出他的心意。
這時,一名下屬匆匆進來,道:“二爺,張跛子和小嫂子來了,說是來還錢。”
還錢?朱二一愣,差點以為耳朵聽錯,沉聲道:“讓他們進來。”
俄頃,走路一瘸一拐的瘦弱漢子,拉著一個姿容俏麗的小婦人進來,小婦人懷里鼓脹脹的,緊緊護著。
她臉上有幾處淤青,似乎剛挨過打,但依舊抱緊懷里的東西,不曾松懈半分。
“二爺,我們是來還銀子的。”
張跛子點頭哈腰,滿臉諂媚。
朱二沒有搭理,而是看向小婦人,瞇著眼道:
“跑哪兒去了。”
小婦人又緊了緊懷里的東西,有些畏懼,又強行壯膽的模樣:“我們是來還錢的,契約呢?”
朱二盯著她:“銀子呢。”
小婦人把布袋子取出來,里面裝著三錠官銀,每錠十兩。
官銀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倒不是說沒資格,而是“面值”太大,普通百姓一般用銅錢和碎銀居多。
“哪來的官銀!”
朱二瞪眼,大聲問道。
小婦人嚇的一抖,張跛子連忙說:“一個外鄉人給的。”
當即,他把事情說了一遍,小婦人回去后,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張跛子,張跛子當時的想法并不是還債,而是拿著銀子去賭。
但這個典當出去的媳婦死命護著,他本就瘦弱,腿腳不便,一時竟搶不過來。
只好妥協,先來把人給贖回去。
外鄉人,有錢.........朱二目光一轉,忽然拍桌怒喝,道:
“賤人,好大的膽子,竟敢趁我睡覺,偷我的銀子。把他們兩個綁了關到柴房。”
張跛子夫婦臉色大變,哭鬧著被拖了下去,關進柴房。
“二爺高明!”
下屬嘿嘿道:“張跛子哪來的三十兩?說出去都沒人信,必是從二爺這里偷的。”
“二爺,那個小媳婦......”
一名下屬露出垂涎欲滴之色,剛才朱二說得話,他們可是記在心里的。
“急什么,人都關起來了,害怕逃走?”
朱二皺眉,訓斥道:“沒出息的東西。去查一查那個外鄉人,看是什么來路。嘿,能隨隨便便拿出三十兩,就能拿出三百兩,甚至更多。”
縣城最好的客棧里,許七安手里拎著一壺酒,剛溫過的酒,讓酒壺也增了幾分暖意。
王妃坐在桌邊,手邊也有一壺酒,酒里泡了姜絲,香料,她酒量不好不壞,喝了幾口后,臉蛋酡紅如醉,倒是有了幾分嬌媚。
“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他輕聲道。
“好詩!”
王妃大贊,側頭看他:“下面呢?”
許七安沒好氣道:“下面沒了。”
他慢悠悠的喝著酒,“待會兒我去那個小婦人家里瞅瞅。既然幫了,就幫到底。”
王妃感慨道:“其實不該管,這一路走來,破事一大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