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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知己

  魏淵的話,讓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聚焦在許七安身上。

  城頭的臨安、懷慶,文武官員。城下的出征隊伍、街邊的百姓。

  許七安停下鼓聲,默然片刻,沒有回頭,朗聲笑道:“魏公,“天下誰人不識君”后,送行詩再無出其右。”

  頓了頓,他縱聲道:“不如卑職作一首詞吧。”

  兩人當著數千人的面,大聲交談。

  魏淵略有沉吟,笑容不減:“可!”

  一簇簇目光,霎時間又落在了許七安身上,底下的學子和城頭的文官,精神猛的一振。

  此情此景,怎么能沒有詩詞助興,有大奉詩魁在場,士林又要多一首傳世名作。。

  想到這里,讀書人們就有點上頭了,對許七安的詞無比期待。

  許七安沒有停止擂鼓,反而愈發的激烈,鼓聲咚咚回蕩。

  他心里確實有一首詞想送給魏淵。

  楚州回來后,他曾與魏淵有過一場交心,得知了魏淵對鎮北王的謀劃,有意重掌兵權。

  也是那一次,許七安才意識到,這位在朝堂之上與多黨抗衡的大青衣,其實一直想重新掌兵,施展抱負,卻求而不得。

  魏淵當年打完山海關戰役后,便被奪了兵權,被死死按在朝堂二十年。

  魏公,二十年了,你可曾夢回沙場,指點江山?

  他深吸一口氣,伴隨著鼓聲,氣運丹田,朗聲道: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魏淵愣住了,愕然的看著城墻上的年輕人。

  好詞!

  眾文官眼睛猛的亮起,這一句,說的是醉夢里挑燈看劍,仿佛回到了當年的軍旅生涯。

  結合當下情景,他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秋后點兵的沙場,那襲青衣率軍出征。

  這是寫給魏淵的詞啊。

  咚咚咚,咚咚咚!

  許七安劇烈擂鼓,縱聲道:“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

  你為朝廷殫精竭慮,你為皇室守住江山,你換來的是什么呢?

  朝廷掩蓋了你的功績,夸大宣傳鎮北王,把屬于你的光環,一點點的轉嫁給那個為了一己之私做出屠城暴行的禽獸。

  文官和士林口誅筆伐,將你打上閹黨首領標簽,仿佛忘記了山海關戰役是誰打贏的,是誰換來了大奉二十年的太平之世。

  你,換來的是什么呢?

  他停了下來,鼓聲頓消。

  許七安聲音很響亮,語氣卻夾雜著深深的惆悵,一字一句道:“可憐白發生!”

  城頭上,氣氛陡然一滯,王貞文等文官愣愣的看著許七安,咀嚼著最后這段。

  一股難言的悲涼在心頭滋生。

  最能打動文人的,永遠是詩和詞。

  其實在場文官們心里都清楚魏淵是什么樣的人,哪怕斗紅了眼,心里是認同魏淵的品性的。

  只是立場不同罷了。

  可憐白發生,可憐白發生.........這一刻,即使是和魏淵爭斗了半輩子的文官們,也不禁胸生郁壘。

裱裱咬著唇,眉梢輕蹙,起先不覺得什么,直到他念到最后一段,那股悲涼之感,頓如海潮洶涌,讓她  懷慶定定的看著他,眼睛里,竟有了一層水霧。

  “他娘的,這什么破詞,聽的老子鼻子發酸。”姜律中搓了把臉,嘀咕道。

  出征的隊伍里,參加過山海關戰役的前輩們,這一刻,眼睛都濕潤了。

  “哈哈哈........”

  魏淵卻笑了,笑的酣暢淋漓,笑的眼角沁出淚花。

  許七安,你可知我為何不收你為義子?

  因為在我心里,你是知己!

  清云山,云鹿書院。

  趙守站在山巔,儒衫和花白的頭發隨風飄揚,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距離,看見了出征的隊伍。

  “書院因大奉崛起,儒家卻因大奉衰弱。”

  他目光平靜,語氣沉穩,眼中更是無喜無悲。

  他鼓蕩浩然正氣,朗聲道:“魏淵,凱旋!”

  話音落下,儒家言出法隨的力量遁入虛空,消失不見。

  下一秒,法術的反噬效果降臨,繚繞在趙守身上的浩然正氣轟然潰散,他的眉心裂開一道縫隙,并迅速延伸、擴展,宛如破碎的蛋殼。

  亞圣殿內,一道清光射來,直直的照在趙守身上,皸裂的身軀緩緩愈合。

  “大話不能輕易說啊,尤其是涉及一位超越品級的存在。魏淵啊魏淵,我只能幫你到此。兩千多年前有儒圣,而今,人族只有你能扛起這個大旗了。”

  趙守說完,朝著亞圣殿作揖:“多謝亞圣相救。”

  自從程氏圣人的石碑裂開后,亞圣殿的力量就已經復蘇了。

  軍營里總共陳兵七萬,除了一萬禁軍外,其他六萬是京城地界,以及各州抽調過來的兵力。

  剩下的兵力在東北三州,襄州、豫州、荊州。

  京城這邊的七萬軍隊,要兵分四路前往東北三州,而其中兩萬走水路,前往北境楚州。

  許二郎就在這兩萬兵馬中。

  行軍這種事,人越多,其實越麻煩,所以大規模出征時,通常是分兵處理,然后在某處集結會師。

  七萬人出征是什么概念?

  漫漫人潮,看不到頭,也看不到尾。

  大軍沿著官道出發,魏淵最后一次回望京城,沒來由的想起那小子的詞兒。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可憐白發生..........魏淵笑了笑,低聲自語:

  “無需為我鳴不平,精忠報國,我忠的是社稷,忠的是百姓,你該懂我的。”

  大軍緩緩前行,七萬人靜默無聲,只有車輪轔轔,戰馬嘶鳴,以及甲胄碰撞。

  在這些聲音交織的氛圍里,將士們突然聽到了天邊傳來的歌聲。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有人茫然的轉頭四顧,有人沉浸在歌聲里。

  “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我愿守土復開疆,堂堂中原要讓四方,來賀。”

  遠處的山坡上,一騎佇立,神經病似的高歌不止。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一定要凱旋啊。

  魏公!

  司天監,八卦臺。

  白衣如雪的監正,這一次沒有坐在案邊,而是站在邊緣,面無表情的遙望著京城外出征隊伍。

  “大幕拉開了。”監正低聲道。

  “大幕拉開了?”

  身后,傳來低沉的嗓音,徐徐道:“若是如此的話,怎么能少的了我這位主角呢,對吧,老師。”

  監正不搭理他,嘆口氣:“放眼大奉,有能力率兵打到“靖山城”的,只有魏淵,非他莫屬。”

  楊千幻張了張嘴,無力反駁。

  監正收回目光,說道:“你的心沒靜,如何晉升?”

  楊千幻沉默片刻,道:“老師,我已經好多天沒有離開司天監,外界的人,恐怕都已經不知我的威名,不知司天監有一位楊千幻,我心里不甘啊。”

  你哪來的威名?

  監正差點就要捏眉心,沉聲道:“許七安沒有出征。”

  楊千幻一愣:“與我何干?”

  監正自顧自的說道:“但他在城頭擊鼓,作詞,萬眾矚目。”

城頭擊鼓、作詞,萬眾矚目楊千幻羨慕的渾身發抖  過了半晌,他咬牙切齒道:“老師,我要晉升三品!”

  監正露出笑容,這時,褚采薇跑了上來,嚷嚷道:“老師老師,宋卿師兄帶著其他師兄們鬧事了。”

  “嗯?”

  “宋師兄說,創作是需要熱情的,他們拒絕單調無味的,重復的工作。他們拒絕煉制制式法器。”

  監正終于捏了捏眉心,語氣平靜:“告訴他們,楊千幻因為忤逆為師,被關入地下三層,受雷擊火燒之罰。”

  褚采薇點點頭:“好噠,這樣宋師兄們就會乖乖工作了,老師真聰明,能想出這么妙的計策。”

  這與聰明無關吧........楊千幻心里吐槽。

  監正嘆口氣,又捏了捏眉心。

  褚采薇并沒有意識到楊師兄對她智商方面的吐槽,也沒在意監正老師捏眉心的動作,小碎步跑到監正身邊,先看一眼桌案,見只有酒沒有菜,失望的收回目光,神神秘秘道:

  “老師,請教您一個問題........”

  監正突然有些欣慰。

  “我在一本孤本里發現一些奇妙的咒文,您能不能替我看看?”

  褚采薇邊說著,邊從懷里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

  “二郎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許七安在日記里如是寫道。

  前兩天在忙于府中事務,沉浸于修行。直到今天,抽出時間查看先帝起居錄,看不懂,于是開始想念二郎了。

  許二郎走之前,把先帝起居錄盡數默寫下來,當然,用的還是草書。

  篇幅太長,用草書更節省時間,他隨軍出征在即,根本沒時間好好寫字。

  可是這玩意有固定的寫法,非讀書人很難看懂。

  而家里讀過書的,二郎之外,就只有玲月,但玲月讀書點到即止,沒有學習過草書,因此看不懂。

  “先帝起居錄這么重要的東西,也不能隨便給人看,必須要找新的過的。”

  許七安腦子里轉了一圈,發現自己認識的讀書人竟寥寥無幾,天地會內部只有一個楚元縝,但隨軍出征了。

  家里,就一個二郎是讀書人,也不可能指望二叔和嬸嬸替他翻譯。

  打更人衙門,春哥廷風廣孝三個人可以信任,但他們的文化水平和我不相伯仲。

  云鹿書院的讀書人倒是可以,但來回兩個時辰的路程,委實是過于漫長的,嗯,讓李妙真帶我上天,直接飛過去.........

  懷慶太聰明,直接掏出一個先帝起居錄讓她翻譯,她肯定要問東問西。

  對了,臨安可以啊。

  這姑娘雖然笨笨的,但你不能小覷她的文化水平,好歹是皇家公主,書法這樣的基本功是沒問題的。

  許七安想了想,最后選擇了臨安。

  他當即帶上厚厚的一疊紙張,揣入兜里,騎上小母馬,噠噠噠的去了打更人衙門。

  二郎出征后,他就不能易容成許二郎的模樣,使用庶吉士官牌自由出入皇城了。但是沒關系,他人脈還是很廣的。

  打更人的銀鑼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城的,巡守皇城一直是銀鑼的職責之一。

  許七安借來了春哥的腰牌,穿上自己當初那套差服,并易容成李玉春的模樣,并騎上春哥的坐騎,順利進入皇城。

  臨安府。

  許七安模仿著春哥的神態,來到府門前,對侍衛說道:“本官李玉春,許七安的前任上級,同時也是至交好友。有事求見臨安公主。”

  他之所以這么說,是為了能順利見到臨安,不然,公主殿下不是區區銀鑼相見就能見。

  不管是“許七安”三個字,還是銀鑼本身,都足夠讓守門的侍衛給幾分薄面,沒有問詢,只留了一句“稍等”。

  便匆匆入府稟告。

  果然,聽見是許七安的至交好友,臨安立刻召見了他,選擇在會客廳。

  有著嫵媚多情的桃花眸子,充滿內媚,讓人不自覺想起夜店小女王的裱裱,坐在大案后,擺出與氣質不符的矜貴,語氣平淡道:

  “李銀鑼找本宮何事?”

  “臨安,是我,這里不方便說話,換一個更僻靜之處。”許七安傳音道。

  裱裱故作矜貴的表情,立刻瓦解,眉眼不可控制的洋溢出笑意,又迅速忍住,看向宮女們,吩咐道:

  “我與李銀鑼有要事商量,你們都不許打擾。”

  沒有宮女和太監的書房里,臨安驚喜又小聲的說道:

  “呀,你怎么來了,本宮還在想,許辭舊出征后,你便不能化成他的模樣來找本宮玩了。”

  只是來找你玩的話倒是容易的很,懷慶殿下會幫我許七安走向書桌邊,道:

  “這次來找殿下是有要緊的事,嗯,殿下看的懂草書嗎?我這里有份草書想請殿下念給我聽。”

  裱裱一聽,高興壞了,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會呀會呀!”

  終于有機會在狗奴才面前展露她驚人的才學了。

  果然,就算是個學渣,那也是相對而言,身為公主,肚子里怎么可能沒有點墨水呢許七安站在桌邊,欣喜的去掏懷里的紙張。

  突然,他表情一僵,瞳孔倏然凝固。

  書桌上,放著一本書《龍脈堪輿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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