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沉默后,朝堂諸公們不可避免的議論起來,稅銀案查到現在,來龍去脈已經廣為人知。
外逃的原金吾衛周百戶,正是私通妖族,把火藥偷運進皇城的罪魁禍首。
至于是不是罪魁禍首,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反正朝堂上的大佬們,罕有智商低的。因此,魏淵的話,宛如巨石砸入了廟堂,掀起軒然大波。
魏淵這個絕戶的老宦官雖說令人討厭,但同樣是個可敬的對手,他的話,含金量還是很高的。
有人要完蛋了....這是朝堂大佬們一致的內心想法。
禮部尚書勃然變色,花白的胡子顫了顫,瞳孔瞬間凝固,直勾勾的盯著魏淵。
這老頭養氣功夫向來為人稱道,罕有這般失態的時候。
元景帝沉聲道:“宣!”
許七安坐在駕車的位置,掀開簾子看了眼周赤雄,這貨還在昏迷中,為了怕此人自盡,許七安找褚采薇要了大劑量的迷藥。
之所以選擇云鹿書院來接手此人,而不是將他收進地書碎片,許七安有兩個顧慮:一,此人是煉神境,段位比他高,不敢冒險。
二,地書碎片的存在是秘密,不能堂而皇之的示人,總不能進了金鑾殿,當著皇帝和朝堂大臣的面掏出地書碎片吧。
當然,如果沒有辦法,他還是會選擇使用地書,只是現在有充足的人脈辦事,便盡量不使用地書。
“宋師兄,楊千幻楊師兄,是監正大人的第幾位弟子?”邊等著朝堂內的消息,許七安邊和宋師兄拉家常。
宋師兄的黑眼圈世所罕見,擱在前世,肯定會被認為是多人運動的愛好者,但宋卿是位不近女色的理工男。
他眼里只有人獸,沒有女人。
“他是我和采薇的師兄,老師的第三位弟子。”宋卿靠近他幾步,低聲道:“我那師兄腦子有問題。”
監正的弟子,腦子有正常的嗎?許七安對此表示懷疑,雙手負后,模仿了一下楊千幻的站姿。
“對對對!”宋卿連連點頭:“他總喜歡背對著人,說話也不好好說話,師兄弟們都很煩他,就他自己不以為恥,反沾沾自喜。”
“這是為何?”許七安想起教坊司的那天晚上,和楊千幻相處的短暫片刻。
“他說自己要背對眾生,方顯高人風范。”宋卿說。
他在cos無始大帝嗎....許七安一口槽憋在喉嚨里,很難受。
這不是中二病,中二病是認知上出現了偏差,思維本質出現問題。這是逼王,因為裝逼是主動去做,而不是認知出現問題。
許七安想了想,道:“宋師兄,你幫我帶句話給他。”
“你說。”
許七安壓低聲音:“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間無我這般人。”
狂妄!
楊硯、姜律中兩位金鑼耳廓一動,聽到了,下意識的扭頭看了過來。
對于武者來說,聽到這樣的句子,就像一個混混看見另一個混混拽三拽四的顯擺。很容易激起好勝心。
許七安上次在觀星樓,唱“劍在手,問天下誰是英雄”時,被南宮倩柔嗤之以鼻,便是這個道理。
這狂的話,楊師兄肯定會喜歡,但到處亂說他會被打的吧....被打好啊,早看不慣他那副姿態了....宋卿開心的點頭:“一定帶到。”
說話間,一名宦官領著一列甲士走了出來,在宮城門口環顧,朗聲道:
“打更人何在?”
姜律中拱手道:“在此!”
待眾人掏出腰牌和金牌,證明身份之后,宦官頷首道:“隨咱家入宮,陛下召見。”
楊硯當即掀開車簾,把周赤雄拎在脖子上。
“這是何人?”進宮的途中,宦官一臉好奇的問。
“通緝要犯,周赤雄。”許七安回答。
“怎么還套著麻袋?讓咱家看看。”宦官似乎很感興趣,靠了過來。
姜律中擋住,搖頭道:“沒見陛下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觸人犯。”
宦官皺了皺眉,掃視著眾人的臉,沉聲道:“見陛下之前,需要驗明身份,咱家怎么知道此人是不是居心叵測之徒,偽裝成周赤雄,混進宮來妄圖刺殺陛下。
“當然,咱家不是說爾等是同犯,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說不得被蒙騙了也有可能。”
姜律中還是搖頭。
“幾位是什么意思?”宦官停了下來,瞇著眼,審視眾人:“咱家現在懷疑此人身份,要驗明正身。”
那列甲士停了下來,肅然的盯著姜律中等人。
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沒有毛病,只是在此時提出來,一下子讓事情變的敏感。
許七安知道很多讓人無聲無息死亡的手段,相信兩位金鑼知道更多,而作為武夫的他們,多半是沒能力阻止的,武夫擅長的暴力輸出。
而如果周赤雄死了,在昏迷中無聲無息的死亡,這個鍋誰背?肯定不會是眼前這位公公。
因為他人犯身份屬于正常流程。
這位公公是有派系的....多半是禮部尚書所在黨派的....果然,我要是單槍匹馬的來,沒有帶兩位金鑼、大儒張慎、司天監師兄妹....很可能在勝利的前夕失足。
想到這里,許七安笑瞇瞇道:“公公,回頭見了陛下,我會說:公公試圖殺周赤雄滅口。”
“豎子!”公公勃然大怒,“你敢污蔑咱家,來人,給我抓起來。”
“公公...”許七安高聲道:“你可想好了,真要在這里起沖突,陛下可不是傻子,朝堂諸公也不是傻子,后果你掂量過?”
這位宦官冷笑道:“黃毛小子,你可有想過后果。”
許七安單手按刀,走了過去,在宦官耳邊低聲說:“莫要與我這種亡命徒耍橫,不劃算的,公公替人辦事,盡心就行。你又不是王黨的核心成員,別自誤。”
這位三十出頭的宦官臉色變幻了片刻,尖聲道:“咱家不與你一般見識。”
來到金鑾殿外,宦官前去稟告,俄頃,元景帝傳喚許七安一行人進殿。
邁過膝蓋高的夸張門檻,許七安進了這座皇宮主殿,再次見到了這群站在大奉權力巔峰的人物。
尤其是那位,穿著道袍,高居龍座的威嚴中年人。
朝堂諸公們微微側身,看向金鑾殿大門,看著許七安等一行人進來。
還是有點緊張啊....大奉的權力舞臺核心....許七安吐出一口悠長的氣息,按住了那些許的忐忑。
魏淵溫和的目光落在許七安臉上,微微頷首。
許七安便不怕了,從姜金鑼手中接過周百戶,摘掉麻袋,箍住他的后頸,迫使他昏迷中揚起臉:
“陛下,這位就是朝廷通緝的要犯,原金吾衛百戶周赤雄。”
議論聲哄然。
禮部尚書臉色,緩緩蒼白了下去。
許七安手指在周赤雄幾處大穴疾點,“嗯”周百戶痛苦的呻吟聲里,緩緩睜開眼睛。
然后他懵了。
前方是高居皇位的元景帝,兩邊是朝堂的諸公,頭頂氣派的“金鑾殿匾額”,腳下光亮可鑒的水晶鉆。
可能是睜開眼睛的方式不對....周百戶重新閉眼。
“啪!”許七安一巴掌掄過去,冷笑道:“孫賊,衣錦還鄉了。”
手腳酸麻的周赤雄被掄翻在地,他沒有站起來,而是伏著身,顫巍巍的哭喊:“臣罪該萬死,臣罪該萬死。”
云州山寨被攻破后,周赤雄就被打暈過去,乘著火羽獸被送往京城,他一路上是昏迷的。途中給喂了幾次水,吃的則沒有。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許七安覺得他的狀態不錯,索性讓他一直昏迷著,就又給下了迷藥。
元景帝面目嚴肅,居高臨下的凝視:“周赤雄,是誰指使你勾結妖族,偷運火藥?”
周赤雄趴在地上,一個勁兒的說:“微臣該死....”
元景帝不再看這個螻蟻,而是盯著許七安身邊的張慎,溫和道:“張先生,勞煩了。”
張慎冷哼一聲,也不明著回應皇帝,踏步而出,雙手負后,口含天憲:“君子當誠,匹夫亦然。”
無形的清風拂過整個金鑾殿,剎那間,滿殿所有人腦海里都被“誠實”兩個字占據。
“是誰指使你勾結妖族,偷運火藥?”
“是,是...禮部尚書李玉郎。”周赤雄痛哭起來。
一瞬間,金鑾殿炸鍋了,大臣們完全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騷動一片。
一位給事中站出來說話:“陛下,此事荒誕,周赤雄是污蔑....”
宋卿冷冰的打斷:“周百戶沒有說謊。”
褚采薇復讀機一般:“沒有說謊。”
望氣術不能觀四品以上的大臣,但測周赤雄是可以的。
禮部尚書臉色灰敗。
沒有辯解的意義了,周赤雄被抓的時候,他就已經輸了。除非提前知曉此事,半途截殺。
“李玉郎,你有何可說?”元景帝道。
禮部尚書深吸一口氣,收斂了頹然之色:“臣冤枉。”
似乎是在垂死掙扎,但連多余的辯解之言都沒有,只有蒼白的三個字。
魏淵當即道:“陛下,請交給臣來審訊此獠,查出同黨。”
刑部尚書隨之出列,與魏淵打擂:“陛下,此案當交刑部處理。”
元景帝沒有回答,沉默的俯瞰著滿朝朱紫貴,讓眾臣不由的停止了討論,微微垂首。
過了許久,元景帝朗聲道:“此案交由刑部處理。”
散朝后,被扒去官袍和官帽的禮部尚書,被押著離開皇宮。
“留步!”
心如死灰的禮部尚書回頭,身邊的刑部等人也隨之回首,他們看見打更人衙門那個小銅鑼追了上來。
刑部等人上前攔住。
許七安沒有強求,停下腳步,望著刑部尚書和禮部尚書,淡淡道:“前些日子,朝堂之上的事,我聽魏公說了。如果你們王黨早些時候息事寧人,就不會有今天。”
這一幕,被許許多多的官員看著,他們不由的停下來,在旁觀望。
遠處,魏淵在馬車邊停下來,眺望這一邊。
楊硯低聲道:“義父,要把他叫回來嗎。”
魏淵搖搖頭:“他心有怨氣在所難免,此時不發泄,更待何時。你盯著,莫要讓他把沖突激化。”
說到這,溫和的笑了笑:“我也想看他說些什么。”
刑部孫尚書瞇了瞇眼,不屑道:“黃口小兒,在此大放厥詞。”
許七安絲毫不怒,道:“兩位尚書可知在下頗有詩才?大放厥詞不敢,只想贈孫尚書和李尚書一首詩。
“詩名叫《桑泊案·贈孫尚書》”
贈詩?!
周圍的大臣們先是一愣,緊接著激動起來,湊熱鬧不嫌事大,也不忌諱孫尚書的臉面,紛紛涌了過來。
“走,去聽聽。”魏淵眼睛微亮,大步走了過去。
孫尚書臉色一變,想起了許七安的名聲,想起了他的詩詞。心里涌起強烈的不安。
許七安朗聲道: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聲。”
“惟愿孩子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另外,今天跟我的好基友榮小榮聊了他的新書,聊著聊著,時間就過去了,抱歉啊。
畢竟我寫這本書之初,他也天天跟我聊,給了我很多啟發和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