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玄明默不作聲地瞧著。
黝黑漢子匆忙擺手,直呼使不得,連連拒絕,同時吩咐婆娘,又從土陶罐里取出些許腌菜,直接送給書生。
“自家腌的野菜,不值啥錢,先生不嫌棄就是好事,這重禮俺不能收。”
接過腌菜,儒生道謝,將桂花糕與饅頭收入書箱,他細心品嘗腌菜,表情享受,像是吃了人間至美之物。
用過之后,他起身告辭。
待其走后,黝黑村汗收起包袱,準備上路,卻發現行囊里突然多了一包桂花糕與幾個饅頭,他又驚又喜,猛然想起什么,騰地站起,追上官道,卻發現那位布衣年輕儒生早就不見,明明剛走,眼下卻不知所蹤。
朝著大路方向,漢子鞠躬行禮。
“多謝先生!”
回到妻女身旁,他打開紙包,取出兩枚桂花糖,分別塞給妻女,將其他東西小心收起。
再次上路,小女娃蒼白面色好上不少,這一幕發現讓村漢夫妻歡喜不已。
牽著毛驢,玄明跟在身后,趁機與黝黑漢子攀談,知曉其是風陽郡附近村民,名喚喬大,這次是攜妻女前往一處地方求醫,熟悉以后,玄明讓小女娃坐驢前行,黝黑漢子沒拒絕,真心感謝后,將女兒放到驢身上。
邊走邊聊,又走了約半個時辰,喬大與些許路人止步,拐向一條小道,這些村民要么自身帶病,要么家人生病,都要去一處地方行醫。
玄明好奇,也說自己身體有礙,此番也是前去尋醫,便跟了上去,喬大意外之余,高興不已,這位道長言談舉止不凡,一看就見過世面,有他相隨,自己心里有底。
小道越走越窄,越走越偏,周圍草木漸深,求醫之所竟在深山之內。
路人們越走越怕,卻還是壯著膽子,仗著人多,繼續行走。
又約半個時辰,四周濃霧漸起,等穿過霧氣,一座村莊映入眼簾。
梯田廣袤,阡陌交通,一座座房屋錯落有致,瓦房土坯房交雜,村民們臉上都帶笑,孩童追逐嬉鬧,見有外人到來,他們笑鬧著通知大人。
家家戶戶都有人出來查看,圍繞來人,態度熱情,紛紛邀請他們到家里做客。
“村長來了!”
村里年輕小伙喊了句,村民們立刻讓開一條道,一位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鑠的老漢走了出來:“在下臥虎村村長,各位可是前來求醫問藥?”
“正是,還請村長相助。”
“請村長告知俺們該如何做?”
路人們七嘴八舌。
得知來意,村長微微抬手,路人們止聲,看了眼日漸西垂的大日,緩緩道:
“諸位既然來到臥虎村,定然能藥到病除,眼下天色已晚,你等先到村里客舍稍做休息,吃些熱乎湯餅,等晚些時候,老朽會派人來請。”
有求于人,加上確實風塵仆仆,眾人便入鄉隨俗,聽從村長安排。
等吃上一口熱乎粥飯,眾人或入房休息,或在院里交談,或跟負責客舍的村民聊天,打聽消息,玄明用過飯后,沒有貿然行走,只是眼里興味越來越濃。
這座臥龍村建在深山老林里,還有困陣屬性的迷霧遮掩,只允許凡人入內,村民們身上或多或少地帶有一絲妖氣,卻生活富足,精氣神飽滿,不像是被妖魔當食物豢養,著實有趣。
黃昏日暮,夜色朦朧,月上柳梢頭時,有村民來到客舍,請他們前往村廟。
眾人跟在身后,穿過半個村子,行至一片空地上,此時這里聚滿村民,男女老少皆有,在老村長帶領下向前方一座廟宇叩拜,火光映襯下表情認真,神色虔誠。
廟宇跟普通農家小院一樣大,面積一般,里面干凈整潔,門前放了一個大號土制香爐,燭火通明,燃香繚繞。
恭敬拜神后,老村長帶領村民起身,讓這次前來求醫問藥之人上前,解釋道:“山君神通廣大,能治各種疑難病癥,諸位想要每晚在村里用心叩拜,誠心誠意,三日后必能求得山君顯靈,施展神通,祛除病灶。”
注視著廟宇上空盤旋的香火神力與妖氣,玄明諸多疑惑迎刃而解,原來是一只虎精在此聚眾祈福,建立野祀,消災解惑,收取香火,看在廟宇上方無孽債業力等黑氣,反而隱有一絲功德份上,他也上了香,言說自己是方外之人,不叩拜。
喬大帶著妻女恭敬叩拜,希望山君能治療女兒病癥,令其健康成長。
返回客舍路上,或許是見到治愈希望,喬大向玄明袒露心聲:
他女兒早產,自小體弱多病,以前家里有點兒積蓄,就用米粥與些許藥材給女兒養身,她懂事聽話,盡量不讓父母操心,再苦的藥都能咽下,知曉家里情況,從不向其他小娃那樣要這要那,反而十分心疼他跟妻子。
如今家里一貧如洗,女兒身體孱弱,不久前一場風寒差點兒去了,他們砸鍋賣鐵,才湊出湯藥錢,等女兒康復后,黝黑漢子向村里神婆打聽到臥虎村,就帶女兒,想來此地一試。
與此同時,伴著村民祈福祭神,臥虎村三十里外,群山更深處,山君洞府內,一頭憨頭憨腦的吊睛白額胖虎正抽動鼻子,賣力吸收香火,表情陶醉,尾巴不自覺地搖擺,愜意自在。
突然,它感受到一絲特殊香火,精純干凈,吸入鼻中后神清氣爽,令其下意識身子一抖,發出舒服呼嚕聲,效果驚虎,比吸食一個月的香火都強。
猛然睜開雙眼,琥珀色瞳孔充滿疑惑與好奇,它起身爬出洞府,剛要乘風而去,親自查看情況,突然動作一頓,扭頭朝一處方向低吼,四肢微曲發力,渾身肌肉緊繃,做好進攻準備,如臨大敵。
一陣微風吹過,沙沙腳步聲響,一道身影從夜色里走出,穿布衣儒衫,匹夫白皙,面容溫和,背著書箱。
若喬大在此處定會驚喜,皆因這儒生正是白日路上偶遇那位。
見猛虎猛然朝自己撲來,掀起惡風,儒生不慌不忙,淡淡吐出一個字:“定!”
猛虎身子停在半空,琥珀色瞳孔寫滿驚恐,布衣儒生繞虎走了兩圈,無奈搖頭:“你這丫頭,性子還跟以前一樣暴躁,也跟以前一樣胖,叮囑過多少次,要你節食,否則將來不好化形,你就是不聽,我就好事做到底,給你放一放血。”
話落,儒生從懷里取出一把小刀,輕易破開虎妖錘煉百年的妖軀,又拿出一個葫蘆,收取鮮血,片刻后,他收起葫蘆,又曲指對傷口一點,剎那間,傷勢盡復。
做完這些,儒生揮袖,解開禁錮,虎妖落地,四肢齊動,立刻拉開距離,不滿又委屈地低吼一聲,就口吐人言道:
“臭書生,阿娘臨終前托你照看我,你就是這么替她看顧的?你對得起我阿娘嗎?三年不回家,一回來就給自家閨女放血?嫌棄自家閨女胖?我是你親生的嗎?還是你讀書讀迂腐了?眼瘸了,徹底認了人族那套觀念?認為雌性要以瘦為美?
老娘毛多柔順,豐腴肥美,是妖族一等一的大美人,用人族話叫珠圓玉潤好生養,不知有多少虎族兒郎對我大獻殷勤…”
書生聽得猛翻白眼。
客舍內,玄明聽得勾唇一笑。
有趣!
想不到這書生竟跟這虎妖有關系,更想不到這虎妖如此…
清新脫俗,別具一格!
更重要的是,這對父女貌似血脈有點兒不凡啊,收回靈覺,忍住推演的沖動,玄明牢記自己如今是一個普通凡人,封禁靈覺,知曉虎妖今晚估計來不了臥虎村,欣賞一下月色,就入屋休憩。
山村客舍都是大通鋪,男女分開,旁邊喬大呼嚕震天響,玄明躺下后,也放松心神,一個呼嚕響起,全村土狗盡吠,床上眾人皆醒,瞧著呼嚕聲奇特的道長,喬大與另外幾人對視一眼,往耳朵里塞上稻草,模模糊糊中繼續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