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喬治·桑,這位近年來聲名鵲起的女作家在巴黎文壇可謂家喻戶曉。
當然了,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她的作品確實不錯,但眾所周知的是,如果單單憑借作品,在法國是很難引起這么大的關注度的。
身為文人,你想在巴黎出人頭地,要么就成為夏多布里昂、梯也爾和雨果這樣的政見領袖,要么就得像是大仲馬、維尼、巴爾扎克那樣,有許多事情可以讓人們津津樂道。
而喬治·桑,顯然屬于后者。
她在法蘭西文壇占據一席之地,可不是單單靠著《印第安娜》和《萊利亞》。
關于這位女作家,人們討論最多的往往不是她的作品,而是她的那些看起來十分古怪的癖好。
根據基督教的教義,男性不能穿著女性服裝,女性也是不得穿著男性服裝的。
當然了,現在時代變了,19世紀的女性出于健康、職業或騎馬等緣由,有時候也會選擇穿褲子。但即便如此,不管是在倫敦還是巴黎,像喬治·桑這樣天天穿男裝的女士依然是不多見的。
《喬治·桑肖像》法國畫家查爾斯·路易·格拉西亞繪于1835年 更令紳士淑女們無法接受的是,喬治·桑穿男裝也便罷了,她居然還在公共場合吸煙,渾然沒有半點女性該有的柔美模樣。并且,她自己抽煙也就算了,她還攛掇許多朋友效仿她。
因此,就連思想開明的雨果在被人問及對喬治·桑的看法時,也不得不委婉的表示:“喬治·桑自己也分不清她是男是女。我對所有同行都懷有崇高敬意,但她究竟該算作我的姐妹還是兄弟,這不該由我來定奪。”
當然了,雖然傳統觀念很難接受喬治·桑的行為,但這里畢竟是巴黎,而不是外省地方。
因此,對于喬治·桑種種行為的評價,基本是毀譽參半的,看上去就和奧爾良派、波拿巴派、共和派和正統派之間的率差不多。
她的大多是在贊揚喬治·桑思想開放,并與保守的社會偏見作斗爭。
至于批判她的,理由則五花八門,在種種理由當中,批判她穿男裝、抽雪茄、帶壞社會風氣的大概占到七成,至于剩下那三成,則大多與喬治·桑的性取向有關系。
雖然她在18歲的時候就結婚了,但九年后她便離開了丈夫,獨自來到巴黎闖蕩,前兩年還正式與她的丈夫達成了分居協議,從此便徹底的各玩各的了。
論起喬治·桑交往的男友,其中既有桑多、繆賽、梅里美這樣的作家,也有博卡日這樣的男演員和普爾扎諾夫斯基親王這樣的波蘭裔俄羅斯貴族。
雖然她的私生活很混亂,但是畢竟這是巴黎嘛,哪個巴黎人的私生活不混亂呢?
但喬治·桑千不該萬不該,她和男人玩也就算了,為什么還要去勾搭女人呢?
勾搭女人也就算了,她偏偏還要去勾搭那些已經有固定伴侶的。
像是之前令維尼與大仲馬爭風吃醋的知名女演員多瓦爾,便是她的目標之一。
喬治·桑寫信給瑪麗·多瓦爾說:“我今天看不見你,親愛的。我沒有那么多快樂。星期一,早上或晚上,在劇院或你的床上,我必須去吻你,女士,否則我會發瘋的。我像罪犯一樣工作,這是我的獎勵。再見,所有人中的美女。”
多瓦爾的回信則同樣熱烈:“你是個壞人,我期待著你整晚都在我的小屋里。我們很快就會在五點鐘吃晚飯,然后一起離開。讓我們看看,摸索一下。我昨天整晚都在看你,我看著你,沒有看到你的眼睛。你看起來像個混蛋。明天早上我會來看你。今晚我不在家。我的上帝,我有什么愿望這么說!所以我們永遠無法堅持下去?
而當維尼發現喬治·桑居然在撬自己的墻角時,直接氣的直呼喬治·桑是“該死的女同性戀”,并放出話來,警告喬治·桑最好離多瓦爾遠點,否則就要讓她在巴黎混不下去。
雖然喬治·桑并沒有就此中斷這段感情,但是至少在收到維尼的警告后,她確實收斂了一點。
再說了,她在同一時間還有其他感情需要處理,譬如說她和作家繆賽以及律師路易·米歇爾的關系。
但是沒過多久,她就又找上了其他目標,那就是李斯特的情人瑪麗·德·達古伯爵夫人。
只不過,瑪麗看上去似乎對同性關系不感興趣,而且她正沉浸于和李斯特的熱戀之中,所以一直以來只是把喬治·桑當作她的好閨蜜來看待,她與喬治·桑無話不談,還把自己是如何愛上李斯特、如何與他私奔等細節都一五一十地講給了喬治·桑聽。
所以,當喬治·桑發現瑪麗居然對她不感興趣時,嫉妒和憤恨的心理便占據了上風,她想要報復瑪麗,或許這便是她將《貝雅特麗絲》的相關情節泄露給好友巴爾扎克,唆使他出版這么一本的緣由。
當然了,事情的真相是否如此,亞瑟暫且還不能下判斷,但是這便是巴黎神探弗朗索瓦·維多克在結合了多方證據后合理推斷出的結果。
但是,即便暫時不能確定,可是面對維多克擺在他面前的一系列證據,亞瑟得公道的說,如果放在蘇格蘭場,基本上已經可以進入最后的審判流程了。
巴黎,布雷奧克偵探事務所。
亞瑟靠在椅子上,翻看著桌上厚厚一沓的資料,時不時還會拋出一兩個問題:“維多克先生,你確定巴爾扎克真的親口告訴了你,向他泄密的人是一位女士嗎?”
“千真萬確。”維多克手里拋著硬幣:“你難道不知道我和巴爾扎克先生的關系嗎?他經常到我這里取材,偶爾我們還會去酒館里喝兩杯。”
“我當然不是不相信您,但是您也知道,干咱們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嚴謹。”亞瑟放下資料,雙手合十放在辦公桌上:“您能還原一下當時的情景嗎?”
維多克一把抓住半空中的硬幣,仿佛那便是他口供的憑證:“那還是上個月的事。巴爾扎克先生當時正在為新作品而苦惱,于是便跑到我這里找靈感。我們聊了一下午,但依然沒什么結果。可是轉過天,我在咖啡館里看見他的時候,他卻變得容光煥發了。我問他,是不是碰見什么喜事了。結果他告訴我,某位在巴黎文壇地位舉足輕重的女士,給他講了個好故事,他要把這個故事寫出來。”
說到這里,維多克頓了一下,他翹著二郎腿笑道:“當時我多留了個心眼兒,我問他說,既然是個好故事,那位女士為什么不自己寫呢?結果你猜巴爾扎克先生怎么回復我的?”
亞瑟早就猜到了下文:“那位女士與故事的女主人公關系太近了,不便自己寫,所以就交給他了?”
維多克哈哈大笑的拍了拍亞瑟的肩膀:“老弟,你和我一樣,天生就適合干這行。”
亞瑟聞言,沒有半點高興,他只是略一撇嘴:“無聊的案情,和大部分情殺案的路子都差不多。”
“要是所有案子的案情都跌宕起伏的,那咱們這些人還到哪里混飯吃呢?”維多克替亞瑟倒了杯酒:“行了,案情清楚了,費用你是現結還是記賬?”
亞瑟拿起桌上的白手套,慢條斯理的套上:“老規矩。”
“掛蘇格蘭場賬上?用什么名頭?”
“敏感案件保密經費。”
“具體是什么敏感案件呢?”
亞瑟理了理衣裳,提起手杖:“無可奉告。”
“工整,對仗。”維多克一邊簽著單子,一邊吹了聲口哨:“這下就嚴謹了。”
雖然維多克不知道亞瑟到時候會怎么向財政部解釋每年都在增長的敏感案件保密經費,但是作為一個在大巴黎警察廳摸爬滾打多年的中層干部,他很清楚什么事情該問,什么事情不該問。
說不準,亞瑟現如今在內務部那邊也有了當年塔列朗在法蘭西的地位呢。
對待這樣有潛力的大客戶,維多克向來是公私分明的,公家的事情辦完了,私下里他看在朋友的情面上,還可以額外多送亞瑟仨瓜倆棗的。
“老弟,別急著走啊!”維多克出聲挽留道:“你要是不忙的話?一起吃個午飯?你這幾年都沒來巴黎,這陣子巴黎地界上的風土人情可變了不少,你要是有時間,一會兒吃飯的時候,我重新給你介紹介紹?”
亞瑟正要拉開門出去,聞言頓住,回過頭來,他望著維多克滿臉的笑容,終究還是把手收了回來:“既然您有這個想法,我也不好做那種不解風情的人。”
維多克嘿嘿一笑,當即喚來仆役,讓他們先去備車。
二人喝杯茶的時間,維多克那輛鑲著銅扣、漆面烏亮的四輪馬車便已經候在了樓下。
看得出來,維多克這些年確實賺了不少錢,車身兩側都嵌著鎏金的花紋,玻璃窗上還蒙著輕紗,而像是這樣的馬車,布雷奧克偵探事務所的后院還停著四輛。
此時正是晌午,巴黎的街道比清晨更加喧囂。
拱廊下的咖啡館里,侍應生高聲吆喝著客人落座,幾個戴著寬邊帽的索邦大學學生一邊抽著廉價雪茄,一邊激烈辯論著國家前途。拐角的面包鋪里,學徒正把熱氣騰騰的法棍面包遞給排隊的主婦。
商販推車上的水果堆成小山,蘋果與葡萄的甜香混著馬糞味,飄散在空氣里。
街頭的海報上貼著下周演出的戲劇,糨糊還沒有干透,便已經被孩子們摳得稀爛了。
在廣場那頭,有人正在大聲叫賣廉價版的雨果《歐那尼》,而報攤另一角的墻邊,幾個鬼鬼祟祟的街頭畫家見四下沒有警察,便又開始在墻上搞起了諷刺路易·菲利普的鴨梨涂鴉漫畫。
車廂里,厚重的車廂隔絕了外頭的喧囂。
“楓丹白露,法蘭西街108號,不列顛飯店,咱們今天就去那兒。”維多克夾著一根雪茄,高談闊論道:“現如今,巴黎的館子沒有幾個地方能比得上那里。你們這些英國人也許不懂烹飪,但你們的錢包教會了法國廚子該如何把牛排烤得外焦里嫩。”
亞瑟望著窗外的風景道:“您常去那兒嗎?”
“也不算經常,偶爾會去。”維多克嘴角帶笑:“那幫愛喝酒的記者常去那里湊熱鬧,所以在那里吃飯,有時候能比看報紙更快聽見明天的頭條。喔,對了,喬治桑原本就住在不列顛飯店樓上,但是她前兩年換去法蘭西飯店住了。”
“因為什么?”亞瑟不咸不淡的問道:“愛國?”
維多克聞言哈哈大笑:“老弟,你的幽默感總是恰到好處。”
亞瑟嘆了口氣,抽出雪茄盒道:“維多克先生,你們總是喜歡誤解我,很多情況下,我可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是嗎?”維多克掏出火柴盒扔了過去:“你對李斯特的那篇文章也是嗎?”
“這事情不是我挑起來的,但是如果他非要認為可以不把我當回事,那么,是的。”
“說的也是。”維多克吐出煙圈:“我也覺得那小子這兩年太飄了。尤其是那句‘我即音樂會’。他抄襲太陽王的‘朕即國家’,難道就不臉紅嗎?”
說到這里,維多克頓了一下:“不過,雖然他是狂傲了一點,但是在鋼琴上,全巴黎還真的找不出一個比他更受歡迎的。嗯…假使肖邦可以改掉他靦腆的毛病,或許勉強可以算一個。但除此之外,真的沒有了。如果你真的要和他在巴黎過招,最好做足準備。”
“誰說我要在巴黎和他過招的。”亞瑟笑了笑:“我要他到倫敦去。”
“倫敦?那倒確實是個好地點。”維多克遲疑了一下:“不過,你怎么能保證李斯特一定答應去你的主場呢?”
亞瑟倒也不怕維多克把他賣了,畢竟維多克在倫敦的生意全都捏在他的手上:“維多利亞女王陛下要在白金漢宮辦一場音樂會,以李斯特對名望的追求,我覺得他多半會去的。如果再給他一個在這場音樂會上堂堂正正擊敗塔爾貝格的機會,我想不出他有什么拒絕的理由。”
維多克聽到這兒,忍不住后背冒汗。
誠然,如亞瑟所說,假使是他維多克處在李斯特的位置上,他也同樣不會拒絕。
畢竟這可是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維多利亞女王的音樂會,那必定是高手云集的地方,歐洲音樂界想必都會聚焦這場盛會。如果李斯特能在這里擊敗塔爾貝格,那他就不只是巴黎的鋼琴之王,而是世界的鋼琴之王了。
但是話說回來,即便李斯特會去,維多克還是沒想明白,亞瑟為什么這么有把握,覺得自己能在鋼琴上擊敗李斯特。
即便塔爾貝格也不差,但是至少在維多克看來,倆人撐死也就打個平手,完全達不到羞辱李斯特的效果。
他還沒想明白這件事呢,亞瑟忽然開口道:“話說,維多克先生,你和巴爾扎克先生關系匪淺是吧?”
維多克下意識的應承道:“雖然算不上赴湯蹈火的朋友,但喝酒聊天還是經常性的。”
亞瑟聞言,笑著開口道:“既然如此,我這里有件事想要拜托您跑一趟。”
“什么事?”維多克已經感覺出了不對勁,但是話已經到這兒了,他也沒辦法直接拒絕:“只要是能力范圍內的事情,我都可以幫忙,比如約他出來喝個酒,或者…但是,超出這個范疇,我就…”
“約他出來就夠了。”亞瑟笑著開口道:“我有個出版商朋友,叫埃爾德·卡特,卡特先生看上了他那本新作《貝雅特麗絲》,想要在倫敦發行英譯本。你看看什么時候有空,能約他出來,讓他們倆面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