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南龍王與那雙毫無波瀾的灰眸對視著,呼吸倏然粗重了數倍。
它難以想象,這群北洪來的人,就這般舍棄了自己。
而更讓南龍王感到心里發慌的是,這尊南陽宗主從頭到尾的表現,好似都證明著,包括功德仙的反應在內,所有的一切盡在對方的掌握之中!
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也最讓它無法理解。
念及此處,它反應迅速的放下了還在數數的右掌,強作鎮定道:“便是沒有他們,僅憑本王一人,難道就懼了你們幾個不成。”
“不過。”
南龍王話音一轉,咽了咽喉嚨,努力讓嗓音保持平靜:“本王奉仙人法旨鎮守龍窟,不愿做這般沒有意義的廝殺,從前的事情一筆勾銷,往后南龍宮與七宗之間也別再有什么瓜葛,你們做你們的仙宗,本王守我的龍窟,井水不犯河水…”
三言兩語間,看似還在擺龍王的架子,實則已經認命,話里話外都是將南洪讓與七子管轄的意思。
哪怕是齊彥生,也不得不佩服這頭老龍,不愧是能在各種亂局中茍活至今的存在,這謹慎的性格,真是連半點風險也不肯冒。
然而下一刻,在沈儀沉寂的眸光所籠罩下,南龍王的臉皮迅速抽搐起來,仿佛無論它說什么,都完全無法讓面前的青年動容。
一抹劇烈的危機感從心底涌現。
它本能的抬掌,試圖撕裂眼前的這襲墨衫,先下手為強!
天境后期龍妖的肉身有多強悍,從先前齊彥生的神通被迅速破開,便可窺一般。
但在它的龍爪探出去之前,一枚拳峰已然是兇悍的摜在了它的面龐上。
剎那間,漫無邊際的碧濤瞬間滾動起來,以沈儀站立之地位中心,附近的天地氣息盡數沸騰,讓這道略顯單薄的身影,突然就擁有了巍峨如高山的磅礴氣勢!
神岳鎮青天!
劇烈的轟鳴聲再次響起,這一拳的威力遠勝先前的鞭腿,也是讓南龍王在猝不及防之下,感受到了沈儀的全力出手究竟有多么可怕。
它猙獰的龍首瞬間變形,碎裂的骨片刺出了皮膚,滾燙的龍血讓整張臉倏然變得猩紅一片。
咔嚓!咔嚓!
南龍王偉岸的身形猶如破麻袋般倒飛出去,轟然撞碎了一座倒懸的寶山。
齊彥生趕忙操持著神通,將那座倒懸山重新匯聚起來。
要知道,天上的幾人或許還沒走太遠呢。
葉鷲用驚詫余光瞥了沈儀一眼,他全然沒有想過,這位年輕宗主方才顯露出的,那已經足矣震撼自己的實力,竟然還不是對方的全部。
但身為天劍宗主,他最擅長的便是殺戮,又怎會放過這般大好時機。
葉鷲將流光往前方拋去,雙掌干脆利落的一拍。
這柄流光長劍乃是他突破天境的第一式神通,但與其他修士不同,他的剩下兩式神通,皆是以這流光長劍繼續推演而出的。
這也就導致了葉鷲或許有太多太多短板,但只論殺傷力的話,他遠超同境的齊彥生不知多少。
流光迅速分散為五道,朝著四面八方遁去。
下一刻,流光化作長約數百丈的凝實劍形,自上方落下,呈玄妙角度,將那座碎裂又重聚的倒懸山死死鎖定在了其中。
“斬!”
葉鷲猛揮袖袍,當話音落下的瞬間,青天碧海間盡數被鋒芒所籠罩,仿佛要刺瞎萬物的耳目,尖銳劍吟聲更是連綿不絕,貫穿了云霄。
嗡——
劍形流光轟然落下,還未真正觸及,便是再次靠著鋒芒氣息震碎了那座倒懸山。
碩大的碎石紛飛間,一道恐怖的黃影終于是竄了出來,先前南龍王偉岸的身形,在這妖魔本體面前,比螻蟻大不了多少。
唯有那染血的龍首,還能辨認出其原本的身份。
“吼!”
龐大的黃煞毒龍翻滾著騰飛而起,卻無論如何也逃不出這流光劍陣的范圍,被逼無奈之下,它癲狂探出爪子,強行攥進了劍形流光當中。
肉軀與劍光相觸碰,竟是發出了金鐵相交的咔嚓脆響。
僅僅瞬間,南龍王那堪比防御法寶的鱗片,便是接連崩碎開來,皮開肉綻,血液迅速將周遭水域染成暗紅一片。
“葉鷲!你找死!”
暴怒的龍吟聲中,南龍王四爪連連探出,甩尾又是拍飛一道劍光,隨即便是化作了一條血龍,特別是尾部的豁口,已經深可見骨。
付出了如此慘重代價的情況下,它死死攥著劍光,猩紅眼眸朝著三人掃來,然后猛地將其捏碎!
“呼。”
葉鷲雖神情平靜,但臉色隱隱白了一瞬,顯然,神通被破,也讓他受了不小的影響。
但他只是稍稍招手,流光長劍便是重新匯聚起來,回到了他的掌心。
一柄見了血的劍,只會越來越興奮,從他逐漸急促起來的呼吸中就能看出些端倪。
“真當本王怕了你們?”
南龍王神情愈發兇戾,仿佛同樣被血腥味激起了狂性。
一頭在任何時候能隱忍起來的大妖,當它陷入死局的剎那,埋藏于心底的駭人求生欲,絕對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欺人太甚!”
它再次發出一道龍嘯,竟是主動發起了進攻,而目標,赫然是最上方的墨衫青年。
真正放下一切開始生死搏殺,這頭老龍身上席卷而出的妖力,竟是雄渾到了讓整個南洪都為之動容的程度!
面對這道占據了全部視野,仍舊無法觀其全態的龍妖,就這般悍然撲殺而來,沈儀卻沒有絲毫慌亂,他只是緩緩朝前方踏出了一步。
緊跟著,一座漆黑幽暗的大府迅速于他身后浮現而出。
泉聲陣陣,長橋斷絕。
沈儀立于這座太上幽冥府的深處,發絲微微搖曳,一雙漠然的眼眸,就這般安靜的看著南龍王一頭撞了進來。
沒有像對付柯家太子和祁昭義那樣,嘗試著用神岳鎮青天的氣息去壓制對方。
所有的天地靈氣,此刻都匯聚在了墨衫下的身軀內。
沈儀融入青天之間,再出現時,他已經站在了南龍王的頭頂上,巨大的體型差距,讓他旁邊的兩枚龍角,看上去宛如兩根撐天的柱子!
然而,哪怕這頭老龍如何癲狂的舉動,他的身形卻是沒有絲毫晃動。
在葉鷲和齊彥生的注視下,這青年悍然探出了雙掌,狠狠的摜在南龍王的頭頂上,霎時間,這恐怖的龐大龍軀仿佛陷入了靜止。
下一刻,它仿佛承載著三山五岳,難堪重負,猛地朝下方墜去。
轟!!!
在沈儀的壓制下,南龍王徑直墜入了太上幽冥府中,被死死鎮在其間,濃郁的黑氣好似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獸,瘋狂的席卷而來,將它偌大的身軀盡數吞沒了進去。
“啊——”
南龍王凄厲的慘叫在碧海間回蕩,仿佛遭受了什么難以忍受的折磨。
妖魔很少有修煉神魂的,畢竟它們乃是天地寵兒,即便不經磨礪,神魂照樣能完美掌控這般恐怖的妖軀,其強悍程度,讓修士只能望而興嘆。
但不經磨礪,也就代表沒吃過苦。
太上幽冥府可不是什么仁善手段,那是沖著徹底吞吃妖魂而去的。
“嘖。”
聽著這凄厲的聲音,葉鷲略有些忌憚的看向這座幽冥大府,但手上的動作可未慢分毫。
沈宗主接二連三的表現,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以修士之軀,強行鎮壓一頭龍妖,更是將其死死困在了原地不得動彈。
這大概是自己此生遇到過的最好時機,絕不可錯過。
葉鷲抬起手掌,掌心里的流光閃爍不定,與先前的散開不同,它此刻竟是愈發內斂起來,不再化作數百丈的劍光,而是愈發的細微起來,直至猶如針形。
無需商議,只要發揮好各自該有的本事,便是三人最好的配合。
“萬物一劍。”
葉鷲閉上眼眸,喃喃自語。
這是他這輩子推演出的最強殺招,從創造這式神通開始,就是為了南龍王而準備的,只是沒想過真有能用上的一天。
流光長劍看似緩慢的朝著前方而行。
它所經過的地方,無論是天地靈氣,還是渾濁水浪,乃至于南龍王身上溢散而出的妖血,都是被悄然吞沒其中。
每前行十丈,劍中的氣息便暴漲一倍。
“殺!”
葉鷲倏然睜眼,伴隨著一聲暴喝,那柄緩慢前行的長劍突兀的消失在了原地。
這位天劍宗主,曾經乃是秦驕陽手中的劍,如今被沈儀所執掌,鋒芒依舊,殺氣仍在,完美的執行著南陽宗主的命令。
南龍王于太上幽冥府中嘶嚎,又在齊彥生瘋狂砸來的紫金寶山前咆哮,卻在這柄劍面前失了聲。
它猛地昂首,看著虛無處,隨即眸光投到了葉鷲的身上。
南龍王這張猙獰的臉龐上,驚懼是真的,不堪折磨的痛苦也是真的,但裂開的血盆大口中,那抹野獸搏命時的癲狂同樣是真的!
葉鷲好似察覺到了什么。
下意識回頭看去。
只見齊彥生的身后,不知何時,一道由黃霧匯聚而成的偉岸身影,已經緊緊貼住了他。
那張模糊的臉龐上,屬于嘴巴的位置,裂開了一條夸張的豁口,好似在發出無聲的笑。
看著黃霧身影瞬間探出的爪子,直至齊彥生的心口。
葉鷲的指尖忽然輕輕顫了下。
差點忘了…南龍王的本尊,乃是黃煞毒龍,只是這頭老龍方才的表現太過不堪,乃至于讓人忽略了它的本命神通,一直都沒有使用過。
這條該死的泥鰍,竟是把渾身的煞毒,練就成了分身。
萬物一劍,為了斬南龍王而生。
但葉鷲確實陷入了短暫的怔神,甚至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指尖的變化。
下一刻,那道消失的劍光,并沒有斬向被沈儀鎮住的南龍王,而是掠向了那道偉岸的黃霧身影。
“所以本王一直說你們幾個蠢,成不了氣候。”
長劍穿過齊彥生的身旁,將那道黃霧身影吞吃了大半。
葉鷲耳畔卻是響起了一道譏諷的聲音。
“師兄弟也救,本王連親兒子死在面前都能忍,你們拿什么贏我?!”
伴隨著刺耳的獰笑,在積蓄了足夠的力氣后,龍妖那條比大河更寬廣的尾巴徑直橫甩而出,重重的拍在了葉鷲的身上,將這尊失去了流光神通的天境后期強者,轟然砸在了另一座倒懸山上。
轟隆——
山石崩碎間,葉鷲身上的宗主法袍變得破爛不堪,對于天境修士而言,筋斷骨折還不算什么,真正要命的乃是灌入體內的妖力,正在瘋狂侵蝕著他的道嬰五臟,讓他皮膚間都是布滿了蛛網般的猩紅。
受了這般重傷,葉鷲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呆滯的看著前方。
整整十萬年的沉淪,他這柄劍終究還是銹了。
換做曾經,只要秦驕陽一聲令下,別說是齊彥生,哪怕是秦驕陽本身陷入生死危機,他葉某人也絕對不會多看一眼。
但現在,他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對于一柄劍而言,這就是極大的罪惡。
葉鷲沉默看向沈儀,嗓音沙啞到了難以辨清的地步:“抱歉…”
對方做了這么多的準備,創造了這般完美的機會,斬殺南龍王,可以說是十拿九穩,不愧南陽宗主之名,甚至做得更好百倍!
唯一的失誤,便是信了一柄銹跡斑斑的廢劍。
齊彥生怔怔立在原地,已經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沈儀感受著掌下的龍首正在瘋狂顫抖,太上幽冥府已經毀去了這頭老龍的大半神智,但這具妖軀的強橫程度,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
能鎮壓這么長時間,已經是自己的極限了。
雖然有些可惜,但這兩位前輩其實已經做的挺好的了,若是沒有兩人相助,單憑自己,即便南龍王離開了龍窟,照樣能橫行無忌。
“呼。”
沈儀緩緩站直身軀,朝著兩人輕點下頜。
在齊彥生和葉鷲茫然的注視下,只見這位年輕人輕吐一口氣,那雙眼眸重新歸于平靜,然后伸手于碧海間虛握,抽出了一柄金紋玄刀。
“昂!”
已經近乎陷入瘋狂的南龍王終于脫困,悍然朝著太上幽冥府外奔襲而出。
即便此刻已經有了將三人盡數斬殺于這里的機會,但它仍舊沒有半分猶豫,在強烈的求生欲加持下,它唯一的念頭就是先回到龍窟!
“沈儀——”
葉鷲吐字含糊不清,唯有雙眸中的焦急流露出了他的自責與愧疚。
他好像猜到了沈儀的想法,卻完全沒法子阻止對方。
這位南陽宗主,分明是想要獨戰龍王!
不可能的,沒有了自己的限制,這頭老泥鰍哪怕是一路硬扛著傷勢,也一定可以回到龍窟。
而到那時,沈儀要如何面對有龍窟加持的老泥鰍?!
“快…快攔住他…”
齊彥生很難想象,自己會從脾氣最暴躁的葉鷲口中聽見這句話。
因為自己的緣故,已經給沈宗主造成了大麻煩,絕不能讓這麻煩再繼續擴大下去。
念及此處,他死咬牙關,徑直舍棄了葉鷲,朝著前方奔去。
然而下一刻,齊彥生的身形便是被迫停在了原地。
只見沈儀出現在南龍王的下方,仍舊是螻蟻直面高山的姿態,一記鞭腿狠狠的踹在了那頭龍妖的腹部。
只見天地翻卷,碧海滾蕩。
遮天蔽日的龐大身形在浩瀚巨力之下,轟然翻滾著飛出了水面。
沈儀攥緊刀柄,千丈玄金鋒芒貫穿了水陸。
他神情毫無波瀾的抬眸看去,揮手間,這玄金鋒芒掠過長空,噗嗤一聲切開了南龍王的腹部!
血漿與內臟揮灑間,將整片天幕都是映襯的紅艷起來。
沒有半點停留。
沈儀拎著長刀,轟然躍出水面,朝著那頭逃遁的老龍追了上去。
“我,我拿什么攔?”
待到兩道身影齊齊消失在天際盡頭,齊彥生怔怔回頭。
葉鷲沒有回應,沉默良久,終于是苦澀的閉上了眼睛,喃喃道:“它說的對,我們成不了氣候,只會不斷的拖累每一任的南陽宗主。”
“這已經…是第二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