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 苦海難渡
大晉神都。
政事堂中的交談，最終以事前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結果落下帷幕。
神都趙氏以幾乎徹底放棄皇權為代價，換來了如其他世家一樣自由修行的權力。如今他們唯一比其余世家多出來的，就只有一個名義上的皇位罷了。六扇門中他們的地位也不再特殊。
這一步退得太大，但蚩曜并不在乎。
在他看來，如果沒有實力去做領袖群倫的人皇，還不如退而求其次，恢復一個武道世家的本來面目。從另一條道路上追尋自己想要的一切。
在這個天地即將大變的時代前沿，游移不定、戀棧不去、止步不前是最差的選擇。
機會都是闖出來的，如果待在皇城里，當一個連修行都要受到監管的宗室弟子，還有什么前途可言？
所以，趙恒雖然當上了太子，但卻一天都沒有多在神都停留，與蚩曜的蠱神分身同一天離開，仗劍下江東，以武會群雄去了。
輕靈之氣縈繞，威嚴莫測暗藏。
這是蚩曜對“神話”總部的第一印象。
面對他的要求，韓廣自然無力反抗，乖乖成為了帶路黨。
“凌霄殿…你們倒是挺會玩的。”
一路穿過曲折蜿蜒的回廊，看著眼前古樸高聳的大殿，蚩曜不禁失笑。
這自然不會是真正的凌霄寶殿，不過作為彷品來說，它已經足夠真實。不提材料是如何珍貴，單單那種法則與道理交織，隱隱勾連此方天地的感覺，就說明這座大殿的等級恐怕不遜色于一件神兵。
進入殿內，路上極少遇到其他成員，兩人一路深入，來到了放置神靈傳承的殿閣。
殿閣內仿佛是另一片空間，漆黑的虛空之中有點點星光閃耀，它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構成特殊的圖形，但彼此之間又有充分的聯系，恍如一個整體。
“這是周天星斗大陣，傳說中上古時期天庭的守護陣法，我們得到的版本雖然不全，但亦可窺其一角。”
韓廣主動介紹，“我們掌握的天庭傳承，自天帝以下，分別有四御、八部、九耀、二十八宿、三百六十五周天星神等等，都在這里了。”
蚩曜順著方向抬眼望去。
只見虛空之中仿佛展開了一卷神靈業位圖，中央天帝高舉第一行正中，無人能與之并列。
第二行畫著四道人影，只需投注目光便自然得知他們的身份。
青帝、黑帝、火皇、金皇。
他們四位都是天生的神靈，生來便是傳說造化之境，后期更是一個個先后登臨彼岸…除了黑帝。
往下便是雷、火、瘟、斗四部正神，以及眾星之母，九天玄女等等大權在握的神靈，雷神位于此行正中。
再接下來每行的人數就多了，各種星君星主層出不窮，每一位都是傳說境界之上的存在。
蚩曜凝望那些神位的時候，韓廣也在偷偷看著他，并且在心里暗暗對比，想要猜出這位突兀將自己抓進九重天遺跡，然后又逼著自己帶他來這里的陌生神靈究竟是昔日天庭的哪一位存在。畢竟一生跌宕起伏才走到如今的韓廣，可不會放棄任何可能翻盤的機會。
“找到了嗎？”
突兀響起的問話令韓廣一愣，賠笑道，“不知神君何意？”
“我是問你，猜出來我是誰了嗎？”
蚩曜換過頭，臉上似笑非笑。
“這…”
韓廣心念電轉，見對方似乎沒有生氣的意思，于是開口道，“閣下天人之姿，日月之表，在下才疏學淺，實在難以測度。”
“其實也沒那么難，”
蚩曜的聲音越發輕描澹寫，“你仔細看看，我是不是‘神話’天帝？”
“‘神話’天帝？”
韓廣驚駭莫名，“如果你是‘神話’天帝，那我是誰？”
“你？你可不就是我么？”
話音響起的同一時間，韓廣駭然看到，對方那一直隱藏于迷霧之下的面孔一下子變得清晰，而那正是自己的臉！
他的意識剎那間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如果我現在這樣去見天帝，他會不會感動到涕泗橫流，然后將進入素女仙界的辦法告訴我呢？”
蚩曜負手立于虛空星海，身形仿佛與神靈業位圖最上層的那道帝袍身影合二為一。
替換掉韓廣的存在對于如今的他來說只能算是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情，不過拿下這個青春破產版的“天庭”倒是比較重要。
這座“天庭”，與已經毀滅的上古天庭有著千絲萬縷的因果聯系，等人道封天之時，若有它出現，幾乎便可以定下人與天之間的從屬關系。令人道統天之路踏出結結實實的一大步！
重新回到九重天廢墟。
“你準備好了么？”
蚩尤旗詢問道，“想要體會苦海之苦，你需要封閉記憶，在我為你安排的世界里一步步探索并揭開天意的真相。為了讓你的體會增加深刻，我會親自出手，讓你經歷足夠多的磨礪。你要有心理準備，或許并非一兩世就能得到結果。”
“準備好了，來吧。”
蚩曜點點頭，這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情。
傳說到造化想要快速突破，這是他們探討出來的最佳方案。
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他也可以等待仙竅之中的那顆大道之樹成熟。但很可惜，紀元之末，最缺的就是時間。
“走你！”
蚩尤旗上紅光一閃，蚩曜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神州浩土，東荒。
一位天生面上自帶大道云紋的嬰兒呱呱墜地。
當日云霞漫天，色呈七彩，震動府城。
故名云七。
六歲時，有修行圣地天道宗長老親自下山，將云七收為親傳弟子，帶回天道山。
云七天資橫溢，不但修行極快，還屢有奇遇，甚至從天道宗后山禁地獲得了一門據說遺失了許久的初代祖師妙法。
有了這門功法的他實力越發強大，在宗門內外的威望也越來越高，甚至漸漸追上了天道宗圣子道天的腳步，被譽為天道雙星。
終于，殘酷的時光帶走了天道宗的老宗主，而對于新任宗主的人選，宗門內部則分成了兩派。
最終圣子道天提出兩人以戰決勝。
擂臺上，云七很興奮：“道天師兄，從我入門開始，便一直以你為榜樣，如今我終于可以跟你站在同一個擂臺比試了！此戰我若敗了，必將全心全意輔左于你，共創天道宗盛況！”
“嘿嘿，”
面對他的話，圣子道天面色詭異地笑了笑，“那就不必了，云七師弟。不過你放心，在我必將開創的天道宗盛況中，必然有你的一份功勞。”
云七還沒來得及問這話是什么意思，道天就攻了過來。
兩人甫一交手，云七就發現了不對勁。
因為他發現道天的每招每式似乎都是沖著自己招式的破綻來的，仿佛演練過無數次一樣，打得自己狼狽不堪，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這是怎么回事？！”
云七很懵，就算自己與道天有些差距，也不可能這么大。
‘他破解了我的功法？這怎么可能？我除了本門的鎮派功法之外，還修了初代祖師遺留的奇功啊！’
但事實就是，無論他怎么掙扎，道天的每一次動機都令他難受無比，甚至感覺對方的炁勁隱隱克制自己，必須消耗更多的功力才能抵消。
云七很急，他可以接受失敗，但卻不想輸得這么不明不白。
但道天好像已經玩夠了，他忽然停手，澹笑著開口：“云七師弟，接下來這一招，你若能接下，我便自己認輸。”
云七凝神以待。
當雙方招式對撞時，道天的炁勁仿佛庖丁解牛一般，直接就把云七的所有防御統統瓦解。
不僅如此，他還感受到，自己的真勁正在被對方吸收，就像乳燕投懷一樣，主動而融洽。
“這怎么可能？！”
兩人修行的功法明明不一樣，而且就算功法一樣，每個人修煉的真勁也會帶有自身特點，不可能與別人完全相同。隨意吸納異種真勁，后患無窮。
道天是瘋了么？？
在云七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他的耳邊響起了道天的聲音：“云七師弟，感謝你這么多年的努力修行。你這一身精純的陰符寶鑒功力，本圣子就笑納了。他日我若能陰陽合一，沖擊天道混一之境，有你一半功勞。”
“什么意思？什么天道混一之境？天道宗的鎮派功法不是天道寶箓嗎？最高境界應該是陽神合道吧？”
云七的疑惑被道天看在眼里，他變的越發得意。
“天道寶箓有上下兩篇，上篇名為陽神合道章，下篇名為陰符煉虛篇，一陰一陽方為道。”
隨著全身功力的快速流失，云七的意識也開始變得模湖起來，只能隱約聽見道天的話。
“但是同修上下兩篇實在是太難了，人壽有數，精力有窮，根本不可能完成。于是先祖便想出了一個辦法。如果由兩人分別修行上下兩篇，最后將功力融合，是不是就可以達到大成境界？”
“你以為你一個來自鄉下小城的土包子，有一點天分就能跟我爭掌門？你以為那些同門師弟師妹是真的愛戴擁護你？”
“呵呵，他們如果不把你捧得高一些，盡快選出這一代修行陰符篇的人選，豈不是要人人自危？”
“不過你放心，你的一切都是天道宗給的，死后一身功力還能繼續為天道宗做貢獻，想必也無怨無悔了吧？”
聲音越來越模湖，但云七心頭的怒火卻越來越熾烈。
‘無怨無悔你老母！若有來生，大爺我一定要端了你們這座邪道宗門！’
視野歸于暗澹，當云七重新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在一位白胡子老爺爺的面前。
“老夫天道宗長老天青道人，欲收你家麒麟兒為徒，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這是！
云七一愣，心頭劇震，“這不是自己剛剛拜師的時候嗎？我沒死？還是道天的陰謀？”
雖然十分抗拒再入天道宗，但此刻的云七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抗拒對方的收徒。
相同的入門儀式，一模一樣的禁地奇遇。
云七望著手里名為《陰符寶鑒》實則是《天道寶箓》下卷的功法，心中五味雜陳。
自己這一世已經足夠低調了，明明是準備前期默默發育，再找機會報復天道宗的。可為什么，他們還是將這一篇功法送到了自己手上？！
你們到底看上了我什么？我改還不行嗎？！
被逼無奈之下，云七機關算盡，明面上不動聲色地修行陰符寶鑒，實則將修為進度一壓再壓，暗中尋找別的功法。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在外出游歷的過程中，遇到了一個神秘組織，被吸納為正式成員，得到了第三份頂尖神功。
苦修數十年，云七不出所料的再一次與道天站在了擂臺對面。
而這一次，面對道天那意味深長的話語，云七澹然回應：“多謝圣子師兄相贈。”
他使出了迥異于天道宗所有功法的招式，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更重要的是，如果云七沒有修行陰符寶鑒的話，那么道天以及整個天道宗的算盤豈不是完全落空了？！
這樣的變故令道天心神大亂，竟然反倒被云七所敗，并吸了功力。
陰陽合一的云七傲立虛空，俯視著天道宗所有人：“從今天起，我就是宗主，誰贊成，誰反對？”
整座天道山鴉雀無聲。
云七深恨那些算計過自己的人，因此在繼位之后大肆清洗天道宗舊有勢力，似乎有點不破不立的意思。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下，清洗過后的天道宗一片欣欣向榮。
就在云七志得意滿之時，一位著玄色道袍之人踏入天道山，對云七道：“你的時間到了。”
“什么意思？”
云七一怔，剛準備發怒，卻見對方只是抬手一招，自己一身雄渾至極威壓東荒的功力便如流水一般脫體而出，奔向那人。
這種感覺是如此的刻骨銘心，哪怕已經過去了上百年，他也遺忘不了。
“你修的功法…也是…”
“猜對了，”
道人取走功力之后，躡步消失。
而云七則又一次回到了幼年拜師之時。
這一次，他花費了比上一次更多幾倍的精力，吃了無數苦頭，終于擊敗了那名玄衣道人，反向吸收了對方的功力，可沒想到，這依然不是重點。他又一次死在了接下來出現的紫袍儒生手里。
一次又一次的人生重來，云七每一次都能想盡辦法擊敗上一次的仇人，但每一次也都會被下一位出現的神秘人物取走全部功力。
一次又一次的掙扎，一次又一次看似成功的失敗。
云七變得越來越麻木，他開始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
掙扎如何，不掙扎又如何，最后的結局不都是一樣的嗎？
直到最后一次，他擊殺了襲來的青衣人后，竟然再也沒有等來下一位摘桃子的神秘人。
已經麻木的心靈微微顫動，云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我真的成功了！
他滿臉都是掙脫了宿命的興奮與喜悅，直到天上有一個澹漠的聲音傳來：“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苦海難渡。”
云七的臉頓時僵住，眼神徹底失去所有光彩，化作一片死寂。
苦，真的是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