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十萬大山之中,有六十三異族。
這是中原人的認知,或者說,是通過焚香谷的弟子們傳出來的情報。
但其實,這種說法并不十分準確。
因為這些異族之中,既有魚人族、交人族這等真正與人類從身體構造到言語習俗都天差地別,幾乎不可交流的族群;也有如黑巫族那樣,僅僅只是習俗與修行道路不同的人類族群。
以及生活在南疆邊陲,并沒有深入十萬大山的苗、土、壯、黎、高山等五大部落。
“他們恐怕就是我們日后收納弟子的主要源頭了。”
蚩曜帶著朱雀和白虎,三人換成了當地的裝扮,漫步走進了天水寨。
此地是苗、壯、土以及高山四個部落的接壤之處,也是南疆邊陲之地上頗有名氣的一個熱鬧所在。
他們三人來此主要是為了考察一下本地民風,畢竟魔教的準入條件比較靈活,講究因地、因人適宜,可以專門針對招生目標定制效果最好的宣傳措施。
至于青龍和玄武,他們兩個則是被派往十萬大山深處,一方面摸索其中的異族分部情況,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探尋適合用來當做總部的地域。
為什么是他們兩個去?
青龍敏銳,玄武謹慎,從性格上看至少不會出什么岔子。
當然,除了略顯急躁的白虎之外,朱雀也足夠冷靜,是可以擔當此任的。
但那樣一來,蚩曜豈不是要跟白虎這個大老粗一路相伴而行?
再說了,派三留一,這種做法太明顯,恐怕會讓白虎心中有些怨言,所以他順便把朱雀這位大美人也留了下來。哪怕對方平日里都以黑紗遮面,但光是身材就足夠養眼了。
天水寨并非是一座山寨,而是建在一片寬敞的平地之上,東南西北都有一條道路出寨。此刻天色尚明,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周圍嘈雜一片,各族語言不時響起,與來時古道上的冷清截然不同。
蚩曜三人雖然已經換了當地的特色服飾,但也不知道是他的面容過于俊朗,還是白虎那異于常人的魁梧身材。總而言之,三人經過之處,很快就引起街上行人的注目,時不時就有些打扮火辣的小姑娘笑嘻嘻地看過來。
他們倒也放得開,偶爾笑著回應一下,甚至最后直接從人群里點了一位高挑靈巧如小鹿的少女來當向導。
在少女的帶領下,三人走進了一家與寨子同名的客棧。
這位少女也不普通,她似乎是一位中原行商和本地人結合所出,通曉多族方言,還跟著商隊跑過不少地方,堪稱是這南疆邊陲的小萬事通了。
“你們是從中原來的吧?我的中原名字叫耿鹿兒,不過在這里,你們也可以叫我達果兒,這是我母親為我取得名字,是山中黃鹿的意思。”
小姑娘似乎很健談,說起話來活力滿滿,的確像是一頭無憂無慮徜徉在山林中的小鹿。
“你是怎么看出我們來自中原的?”
蚩曜好奇問道,“明明我們都已經換了衣服。”
“咯咯”
耿鹿兒笑著指了指朱雀,“衣裳雖然換了,但這位姐姐還帶著黑紗呢,這邊的女子可從來都沒有這樣的習慣。”
朱雀神情微動,似乎是因為在自己身上出了岔子而有些不太自在,不過她曾任侍奉圣母冥王的魔教圣女,這面紗也是有講究的,輕易不可摘下。
蚩曜見狀安撫了她兩句,然后很快轉移了話題:“你的眼力很好,想必對這里的幾大部落也都很熟悉了?”
“那是當然,別看我年紀小,但是跟著阿爹早就把這南疆五峒全部轉遍啦!”
小姑娘挺了挺身子,一副我很厲害的表情。
“那你能跟我們說說嗎?”
蚩曜忍著笑意溫聲道,“我們也是從中原過來做生意的,想先了解了解這五大部落的具體情況。”
“這個容易!”
小姑娘眼神一亮,“在這邊,人最多,地盤最大的是壯人部落,阿爹說他們發展得最好,有不少人已經開始學著經商了。吶,這家客棧的老板就是壯人。不過聲勢最大卻是苗人,因為他們都很兇,所以雖然人數少了點,但最威風。”
說到這里,她忽然向前伸長脖子,壓低了聲音,“傳說他們在一百年前打敗了黎人,還搶走了他們的鎮族之寶,就壓在七里峒最大的那座犬神凋像下面。所以他們兩族是世仇!”
見蚩曜面露驚訝之色,小姑娘嘿嘿一笑,很是得意,于是繼續說道:“剩下兩族就沒什么好說的了。土人部落向來孤立,一直都選擇與其他四族保持距離,不肯介入糾紛;高山部落人少力弱,最多只能自保,根本無力去爭搶什么,也沒太多存在感。”
三言兩語之間,這位小姑娘已經把南疆五族之間的大概關系給捋清楚了。
雖然有常年行商,積累豐富的原因,但如此年紀就能有這樣表現,贊一句聰慧毫不為過。
想了想,他追問道:“對于更深處的十萬大山…你有什么了解么?”
他本來是想要再多白嫖一些情報,沒想到這句話剛一出口,小姑娘忽然臉色煞白,大眼睛一下子就變得濕漉漉了,如同一頭受驚的小鹿,脆弱而警惕。
“那,那里面全是怪物…”
半晌,她才擠出來這么一句話。
見狀,蚩曜也不再詢問,而是示意朱雀去安慰一下,然后開始跟兩人傳音討論。
“你們覺得如何?”
朱雀一邊輕撫著耿鹿兒的背嵴,一邊回道:“壯人部落或許會是一個不錯的合作對象,按照小鹿兒的話說,他們受中原習俗影響最深,農耕、行商,這些都對我們很有助益。”
“我倒覺得黎人部落更好!”
白虎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們被苗人所敗,甚至被奪走了鎮族之寶,這份屈辱與仇恨會成為他們心底最大的動力。我們只需要為他們提供一個復仇的機會,他們就會拼盡全力地抓住。”
比起朱雀的和平發展路線,他的思路顯然更加符合魔教的一貫作風。
不過這事最終還是需要蚩曜來拍板。
在兩人的注視下,蚩曜輕輕一笑:“只有區區一個部落哪里能夠,我們當然是全都要了!這樣,白虎去黎人部落,朱雀去壯人部落,先打探些更詳實的情報回來。”
“教主您呢?”
“我去七里峒看看。”
七里峒是苗人部落最大的聚居地。
其熱鬧程度比起天水寨也不遑多讓,只不過少了其他幾個部落族人的身影而已。
雖然從形式上講,拉攏黎人部落對抗苗人部落對魔教來說是個好選擇,畢竟雪中送炭的效果要遠遠強于錦上添花。
但這里畢竟是苗人部落,念及自己曾經出身的黑苗部,雖然不是同一個世界,蚩曜依舊對這里有著一份特殊的情感。
如果能直接與他們達成合作關系的話,黎人部落什么的,就可以靠邊站了。
七里峒的位置處在被群山環抱之中,有點像是一個小型盆地。
在這片盆地深處最顯眼的位置上,佇立著一座修建在半山腰上,遠遠高于普通苗人房屋的石質祭壇。
祭壇在南疆一帶部族之中,有著崇高的地位,在大部分人民眼中,祭壇里大巫師說的話,和神明說的話其實沒什么區別。大巫師的地位也要凌駕于族長之上,一切涉及到整個部族的大事,都需要先請示過大巫師之后,才能決斷。
南疆五大部落,基本上都是這種模式。
所以,苗人部落能不能與魔教合作,關鍵點就在于他們的大巫師身上。
這次蚩曜沒有大搖大擺地走進七里峒,而是憑借身法穿過了苗人士兵們的重重防護,直接闖到了半山腰的祭壇附近。
苗人的祭壇,全部由巨大石塊筑成,雄偉高大中帶著一絲粗獷古拙。
穿過祭壇前面用長方形的大石條鋪砌而成的平整石臺,兩根高高豎立的巨大石柱映入眼簾,一眼望去約莫有十丈之高。
石柱后的祭壇,一半用巨大石塊建造,另一半則是直接開鑿山體,在堅硬石壁上挖出來的。
即便現在是星月高懸的深夜,石柱后面也分別站著兩名守夜的護衛,石臺上還有巡邏小隊來來回回,警惕性拉滿。
不過這些人自然擋不住蚩曜的腳步,他甚至都不需要動手,只是令萬毒珠放出了一些麻醉性的毒氣,就穿過了他們的巡守區域。
推門進入,失去了星月之光照耀,周圍變得更加黑暗,甚至連溫度都仿佛降低了一些。
不過這并不影響蚩曜的行動,他開啟天蠱望氣術,直接追蹤這里氣息最深厚之人的位置,然后循著方向一路穿過長廊和大廳,來到了祭壇的最深處,一間看起來最大的石屋門口。
石門之上,垂掛著勐獸骨骼做成的裝飾,周圍石壁之上,到處涂抹著鮮紅的血液,似乎象征著祭祀祖先的虔誠。
從黑暗中望去,顯得有些猙獰。
不過或許是因為見慣了煉蠱時那些更挑戰視覺的場景,蚩曜對此倒是沒什么特殊感覺,他推門而入,見巨大的石室之中空空蕩蕩,只有最里面燃燒著一團火焰,在黑暗中顯得特別醒目。
火焰上方,是一座同樣用整塊巨石凋刻的古怪石像,頭為犬狀,但身子上卻有十足,每只腳上都有鋒利尖爪,背上還生著兩對翅膀,實在是座很奇怪的凋像。
不過看它擺放的位置,名稱便呼之欲出,這就是苗人部落所信奉的神明——犬神了。
聽說黎人部落信奉的是熊神,也不知道究竟什么個怪異的形狀。
收起心頭忽然冒出來的古怪思緒,他定睛望去,前方偌大的石室中只有一個人影,從背面看去很是蒼老而句僂,默默坐在火焰前方,仿佛是在冥想,又仿佛沉睡。
火光熊熊,將火焰前方那個人的身影照射的忽明忽暗。
就在蚩曜考慮是不是要自己先開口的時候,蒼老的聲音從前方響起:“你來了。”
這話說得蚩曜微微一怔,怎么,莫非你還能算到我要來不成?
他眼睛微瞇,關上背后的石門,向前走近了幾步,來到老者對面盤坐下,這才回道:“我來了。”
“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老人睜開眼,仔細地打量了一番蚩曜,嘆息道。
“你知道我是誰?”
蚩曜這回真的有點好奇,因為他竟然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抹虔誠。
怎么滴,你們也都是蚩尤苗裔,看出來我這個隔代的嫡系傳人身份了嗎?
也不對啊,自己現在使用的這具身體可跟蚩尤血脈沒有半點聯系,就算你們有檢測技術也不行啊!
老者聽到這個問題,先是搖了搖頭,然后又點了點頭,不等蚩曜發問,便主動解釋道:“老朽不知道尊駕的身份,但卻知道,您是來拯救我們苗人部落的。”
“嘶”
這話說得就很有水平的,而且某種程度上也沒錯。
如果蚩曜不來,那么按照白虎的計劃,背后有魔教襄助的黎人部落遲早要發兵找苗人部落報仇。介時他們必定抵擋不住,死傷慘重都是輕的,可能會直接被滅族。
但,這話說得越來越像神棍了。
“你從哪里得來的消息?”蚩曜沉聲問道。
如果這世上真有人能預判自己的行動,那就有點可怕了。
“這是犬神的旨意。”
老者對著火焰前方的巨大石像虔誠叩首,然后從身側拿起一根木杖。
那木杖顏色漆黑,長度竟然比盤坐的大巫師還要高,木杖頂端鑲嵌著一塊非金非玉的奇異石頭,在大巫師神秘巫力的催持之下,散發出強烈的紅色光芒。
然后,大巫師竟然直接將這東西遞給了蚩曜:“犬神想要見你。”
他如此說道。
“什么意思?”
蚩曜皺眉,難道這個部落背后還真有一位神明不成?
“跟隨骨玉的指引,犬神想要見你。”
大巫師并不理會蚩曜的問題,而是重復了一邊剛才的話。
“嘖!”
蚩曜接過木杖之后,竟然真的從中感受到一股氣息正在遠處呼喚,而且隱約間似乎還有些熟悉。
他站起身來,猶豫了一下,轉身離開。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東西在裝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