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州,徽山,牯牛大崗。
自從那一日軒轅大磐狼狽地逃回老巢,整個軒轅氏就陷入恐慌之中。
軒轅大磐雖然出道以來戰績全負,三戰三敗,但大家從不覺得他弱,反而因為他能與那些人一一交手而倍加贊許。
因為他用劍輸給了巔峰時期的李淳罡,棄劍用刀之后又輸給了當今隱約占據天下第一刀之名的顧劍棠。最后干脆連兵器都不要了去找齊玄幀比拼內力…
劍甲、刀魁、道首…
因為這三戰三敗,軒轅大磐不僅沒有成為江湖笑柄,反而被無數人敬仰。一來佩服他敢于挑戰的勇氣,二來也是尊重他能夠每次都全身而退的實力。
軒轅家族內部更是如此,這老家伙雖然越老行事變得越發荒唐齷齪,但偌大一個軒轅氏還真就是靠他這個天象境高手才給撐起來的。
他在,主心骨就在。
可是如今…
軒轅大磐是江東軒轅氏的老祖,但常年閉關,平日里負責出面主持族內事物的是他的兒子軒轅國器。
軒轅國器膝下有三子,長子軒轅敬城從文,次子軒轅敬意和三子軒轅敬宣習武,其中軒轅敬意沉穩持重,軒轅敬宣銳意進取,又因為老三的武道天賦最高,甚至隱隱有越過兩位兄長接掌門閥的勢頭,令得軒轅氏內部爭斗如火如荼。
但如今,這個煩惱倒是沒有了。
因為被給予厚望的軒轅敬宣上一次去逐鹿山就沒能回來。
如此一來,軒轅敬意便理所當然地成了唯一的接班人,至于他們這一輩的老大軒轅敬城…不提也罷,那不過是族內的一個笑柄而已。
問鼎閣中,軒轅國器召集了包括軒轅敬意在內的諸多家族高層與嫡系。
這位身著儒衫,鬢發皆霜的老者掃視了一眼,眉頭微皺:“青鋒,你爹怎么還沒來?”
被叫做青鋒是一位身材修長,穿窄袖紫杉配白犀帶的女子,她的身上貴氣與草莽之氣交織,英姿颯爽。
《天阿降臨》
女子被當眾點名之后,臉上略顯羞赫,眼神中更是流露一抹濃重的厭惡:“回爺爺,他說…他還有更重要的是,就不來了…”
這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哂笑打斷。
“更重要的事?如今還有什么事情比家族存亡更重要?”
軒轅敬意的兒子也就是軒轅青鋒的堂弟用正好能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到的聲音滴咕道,“不過也無所謂,一只縮頭烏龜來不來都不重要,我們趕緊開始吧爺爺。”
軒轅青鋒聞言胸膛劇烈起伏,但…她不得不承認,堂弟說的并沒有錯,那個整天泡在書卷里的窩囊男人,在整座徽山上的確是那樣一個形象。
軒轅國器想到那位曾經被自己和父親都給予厚望的長子,也是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干脆略過這個話題:“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這一次我們主要談談,該怎么應對魔教的威脅。”
在半個月前,他們還在興致勃勃的討論跟著龍虎山一起踏平魔教能分到多少好處,甚至軒轅敬意也曾偷偷在心底感謝魔教幫他干掉了軒轅敬宣這個最大的對手。
但時移世易,短短半月功夫,一切都變了。
龍虎山領導的除魔聯盟在逐鹿山外大敗,包括軒轅大磐在內的諸多高手狼狽逃竄,魔教大肆出擊擴張勢力等等一系列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砸在了他們的頭頂。
甚至那個時候還有人嘲笑這究竟是誰傳出來的惡作劇,連故事都不會編…直到他們看見了帶傷而歸的軒轅大磐。
說起來軒轅大磐也是倒霉,他只是因為貪戀青丘的美色導致腳步稍微慢了那么一點,結果就被干掉了趙宣素回來的蚩曜隨手斬了一下。
不過因為剛剛接收了龍虎山的劫數,致使蚩曜的運氣稍微有點不佳,這一刀歪的離譜,僅僅只有余波擦到了軒轅大磐。
蚩曜見狀搖了搖頭,不在執著于追殺,而是選擇盡快回去先穩定住這一團劫氣,習慣習慣這種特殊的狀態再說,這才讓軒轅大磐逃得一命。
但這也把老家伙嚇得夠嗆,一回來就緊急閉關療傷去了。
而在這短短的十幾天里,魔教在柯斬月等三位天魔的率領下,已經差不多掃平了整個廣陵道和江湖勢力,只剩下劍州。
擁有龍虎山和軒轅氏這兩大支柱的劍州!
蚩曜給出的指令是不管龍虎山,但要拿軒轅氏祭旗立威。
袁庭山接到這個命令之后很興奮。
作為軒轅氏的前任客卿之一,他原本的計劃是學到老家主的一身刀法精髓之后反客為主,霸占軒轅青鋒,主宰大雪坪。
如今雖然不能完成下克上的戲碼,但帶著更加的強大的靠山回來耀武揚威一番也足以令他想想就心潮澎湃。
于是迫不及待地派人給軒轅家送去了邀戰帖。
這就是如今軒轅國器召集一眾嫡系齊聚問鼎閣的緣由。
他話音落下,場中一陣沉默。
最后還是軒轅敬意打破僵局:“父親,那魔教,難道真的就無人能敵了嗎?即便龍虎山敗了一陣,但劍州可是他們的根基,如何能允許旁人如此撒野?”
聽到他的話,軒轅青鋒不由得在心底暗自嘲笑了一句:“平日里江西龍虎江東軒轅喊得那么大聲,一旦遇到事,這劍州又都成了龍虎山的根基了?”
不過以她的聰慧自然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因此之將這份揶揄深藏心底。
其他人聽到軒轅敬意這么說則仿佛是一下子找到了大腿一樣,紛紛應和道:“是啊是啊,龍虎山可是朝廷親自冊封的道教領袖,他們就算不小心敗了一陣,在自己的地盤上總不會再輸了吧?”
看著兒子和族人群情激憤的樣子,軒轅國器暗暗嘆息,其實不瞞大家說,他之前也是這么想的。而且作為軒轅家實際上的當家人,他的行動力要強得多,甚至已經去過一趟龍虎山了。
但是很遺憾,龍虎山的大小天師們一個都沒有出來見他。
這代表什么意思,軒轅國器很清楚。
斟酌了一下言語,他鎮定道:“龍虎山恐怕是真的指望不上了…但若說魔教已經無人能制,那倒也不盡然。你們沒有發現這一次魔教擴張的軌跡有什么玄機嗎?”
軒轅敬意聞言一愣:“父親是說…”
“哼,”
軒轅國器一振衣袖,發出了“唰”的聲音,“從楚州、到賀州再到劍州,魔教的勢力如今已然波及三州之地,看起來好像是百無禁忌。但他們卻對除此之外的地域秋毫無犯,這意味著什么?”
“什么?”
軒轅敬意的兒子很有眼色地接著捧跟。
“說明他們怕了!”
軒轅國器加重語氣,“如今中原歸一,江湖之中更是有武帝城鎮壓天下,還輪不到魔教說話!他們想要重現百年前的故事,更是癡心妄想!”
連續兩次特意扇動,說得在場的軒轅族人一個個都熱血沸騰,感覺魔教不過是只日薄西山的紙老虎而已,他們已經恨不得立即出手戳穿對方的真面目了。
也許只有等離開之后,大雪坪上的寒風幫他們重新找回腦子,才能意識到剛才軒轅國器其實什么實質性的內容都沒說吧。
用雞湯灌走了其他人之后,軒轅國器只單獨留下了二子軒轅敬意。
“敬意,這一次我們徽山恐怕是兇多吉少,你趁現在趕緊離開!”
“什么?”
看著握緊自己的手腕低聲叮囑的父親,剛才還熱血上頭的軒轅敬意一臉懵逼,“您剛才不是說…”
“是,我剛才是說魔教主宰不了現在的江湖。”
軒轅國器一臉鄭重,語速飛快,“但等到那些真正可以制裁他們的人出手,還不知道要多久,到時候我們軒轅家都沒了,還有意義嗎?我現在讓你走,就是為家族留下一縷血脈,日后等到魔教傾頹之時,好重新奪回徽山!”
作為軒轅國器最成熟穩重的兒子,軒轅敬意倒是沒有搞那些婆婆媽媽的“要走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之類的扇情戲碼。軒轅國器的話說得很清楚了,這是在為家族留一條復興的后路。
所以他僅僅只是稍作遲疑就接受連這個安排,然后問道:“那您和老祖?”
“兩個方案,”
事到如今,軒轅國器也沒有瞞著這個唯一可以繼承自己衣缽的兒子,“先全力幫助父親恢復傷勢,然后盡力拖延時間,想要憑借那三位堪堪金剛境的天魔拿下我軒轅家是癡心妄想!若魔主不出,我們甚至可以一直耗著,直到有足夠分量的大人物出手。若魔主親至…”
說到這里,他稍微猶豫了一下,將聲音壓得更低:“我們會首先嘗試歸順,若一切順利的話,以父親的實力當個副教主應該不成問題,為父至不濟也能混一個天魔當當。”
軒轅敬意:“???”
一開始他心頭還有些悲壯情緒,但是越往后聽就感覺越不對勁,聽到最后一句終于繃不住了,滿臉問號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什么意思?你們都要投降魔教了,那還讓我離開干什么?一家人整整齊齊地不好么?
軒轅國器看懂了他的疑惑,解釋道:“加入魔教畢竟是行險權宜之計,萬一事有不諧,那位魔主記恨我們曾經與他為敵的話,這徽山之上恐怕無人能夠幸免。到那時,你就是家族最后的希望了…”
一番父子談心之后,軒轅敬意滿懷心事地去收拾行李。
而軒轅國器也開始忙碌起“為老祖療傷”的事情。
牯牛大崗上的建筑極有講究,等級森嚴,規矩繁瑣。例如長房大宗所在的后庭,便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除了迎面一間宴客廳之外,前有天井后有花園,東西廂房等一樣不缺。
天井中置有一只半人高的琉璃大缸,盛水上千斤,植有八九株蓮花,亭亭玉立,可見根須。還有十幾尾肥碩紅鯉悠游其間。
一名華美宮裝的婦人站在琉璃魚缸前,端著一盞小瓷碗,拋撒餌料到缸內,引來紅鯉歡快游曳,她體態雍容,神情慵懶,身邊還伴著一位紫衣少女,英氣勃勃的眉宇之間與婦人有著六七分的相似。
就在母女兩人難得共享清凈的時候,門外卻突然傳來了一聲嘆息,
軒轅青鋒扭頭一看:“爺爺?”
她有些好奇,剛剛散會的軒轅國器怎么會出現在自家的院子里。
軒轅國器的神色中閃過一抹愧疚,但很快隱去,望著亭亭玉立的軒轅青鋒說道:“父親想要見見你,隨我去大雪坪一趟吧。”
軒轅青鋒一時間還有些沒搞明白對方的意思,但她身旁的宮裝美婦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再也維持不住那股子清冷空寂的氣質,一把抱住女兒,慌亂道:“不行!”
見母親如此,本就機靈的軒轅青鋒也終于回過神來,明白了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么,不由得神情凄婉,聲音如杜娟啼血:“爺爺,老祖宗為何要選中我雙修!為什么?!而且時間不是還沒到嗎?他曾經答應過…”
“青鋒…”
軒轅國器打斷了孫女的血淚控訴,“這一次是為了整個家族的命運!不僅是你,老祖宗還選中了很多人。好了,不要弄得這么難看,還要讓我命人抓你不成?”
軒轅青鋒聞言身軀開始顫抖,而且越來越劇烈,最終完全癱倒在地面上,一動不動。而她的母親則是用自己身體將女兒護在下方,如同一只護崽兒的老母雞。
但是很可惜,面對軒轅國器,她們的掙扎,反抗,控訴全都沒用,最終只能一起被打包送上了老祖宗閉關的大雪坪上。
這一幕并不僅僅發生在長房嫡孫的院子里,除了軒轅敬意的家卷之外、包括已經死去的軒轅敬宣的遺霜,以及更多的旁支子弟的妻女,甚至于一部分客卿的妻女都紛紛被軒轅國器派出的人帶上了那座白雪皚皚、彷若纖塵不染的大雪坪。
遠遠望去,竟好似一條長蛇匍匐其上。
稍遠一些的地方,有一位看起來病懨懨的儒衫男子,他手握一冊泛黃的書卷,嘴里呢喃著:“太早了,太早了…要是能在多給我三年,不、兩年的話…”
只是他雖然這么說著,腳卻已經跨向了門檻,目光更是定定的望著徽山的最高處。
顯然,就算覺得時間不夠,準備不足,但他還是決定要去做些什么。
而就在他的腳步堪堪要跨過門檻之際,身后書房之中突然響起了一道陌生的戲謔:
“軒轅敬城,有興趣做一個交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