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入圣
泥土翻飛，碎石炸裂，一個三尺見方的大坑陡然出現在山道之上。
深青色的偃月刀微微顫鳴，似是在低聲惋惜。
因為那個坑中并沒有敵人的身影。
袁庭山哪怕為了盡快追上青丘而收起了腰刀，但卻并沒有放松警惕。
柯斬月從樹枝上暴起的瞬間他就發現了端倪，一個完全不顧及面子和形象的驢打滾毫無障礙般使出，助他輕松脫離了斬擊范圍。
“呸！”
翻身而起，袁庭山啐了一口吐掉了嘴里濺入的塵土，臉上浮現出一抹猙獰的笑意，“他就是你一直在等的幫手嗎？”
他扭了扭脖子，發出細微的“咔咔”聲，重新攥緊了刀柄：“你以為他能救得了你？你們的教主呢？該不會是怕了吧！”
“放屁！”
柯斬月也是個暴脾氣，被人看不起本來就夠他上火的了，結果對面那個家伙居然還敢看不起蚩曜。
青丘也就罷了，柯斬月對于蚩曜的忠誠度可是很高的。雖然兩人見面也沒幾天功夫，但是作為當下惟一有希望幫助他向廣陵王復仇的存在，毫不夸張地說，在出現下一個更好的選擇之前，他的忠誠度是拉滿的。
暴怒的柯斬月將一柄偃月刀揮得舞舞生風，一路追著袁庭山猛砍。
兩人都是二品小宗師的境界，相比較而言，袁庭山修行的功法秘技要更加高深一些，但因為之前跟青丘一追一逃有些消耗，此時與柯斬月打起來并未能立刻占到上風。
咣！咣！咣！
從偃月刀這柄武器就能看得出來，柯斬月的武技走得是暴力流，此時一刀接一刀朝著袁庭山劈下，竟是越打越順手，越打氣勢越高漲，漸漸有了那么一絲壓制對方的意思。
這袁庭山哪里能忍？
他本就是一個自視甚高的人，哪怕加入軒轅世家得到上乘武功秘籍，心里想的也不是感恩回報，而是對需要不斷替軒轅家辦事感到厭煩，進而瞄上了軒轅家的長房嫡親孫女軒轅青鋒，準備等以后刀法大成時反客為主，成為徽山牯牛大崗的新主人。
所以，自己明明已經付出了那么多，竟然還拿不下一個水匪頭子，這樣的場面讓袁庭山有些惱羞成怒。
但自小從市井巷弄里殺出來袁庭山，在惱羞成怒之后卻并沒有不管不顧地跟柯斬月死拼，他敢拼命，同時卻也極為惜命，既擅長死纏爛打，又熟知如何才能占得最大便宜。
于是他故意借著一次碰撞，向后倒退了數十步，冷笑著盯了青丘一眼，轉身沒入了山林之中。
這番舉動看得柯斬月與青丘一愣，柯斬月提著刀就要去追，但卻尷尬地發現，自己的速度并不是人家的對手。可速度更快一些的青丘卻又打不過那人…
兩位天魔面面相覷，一時間竟陷入了兩難。
這就是袁庭山的計謀。
在短暫的交鋒過程中，他很快就發現了柯斬月的弱點——速度稍慢。
不僅閃轉騰挪的靈活度，還有奔襲的速度都比自己差上一籌。于是他便想出了這個法子，避開與柯斬月的正面交鋒，準備找機會先拿下青丘再說。
否則要是被他們兩個給夾擊了，情況恐怕會很不妙。
事實證明，他的這招的確起到了神效。
有這么一個高手在側窺視，青丘都不敢一個人單獨行動了，只能選擇與柯斬月同路，這讓他們處理潛入逐鹿山的漏網之魚的速度大大降低。
于是逐鹿山中的局勢變得愈發混亂起來。
山外。
軒轅世家的到來，以酷烈的手段讓原本嘈雜的山外聚集地變得安靜下來，畢竟誰也不想因為打擾到軒轅公子休息而被那個兇神惡煞般的刀客片成兩段。
時間就這么匆匆流過，其間，二品實力的小宗師又來了幾位，如今能站在最內圈的都已經換成二品了。
但依然沒有人敢帶頭公然闖山或者是叫陣。
直到一席紫袍大褂的身影御劍而來。
龍虎山四大天師之一，青詞宰相趙丹坪！
他御劍而來，到了護山的云霞之外按劍停下，但卻不落地，而是高聲叫道：“龍虎山趙丹坪，前來拜山！”
神凝氣沉，洪鐘般的聲音響徹整座逐鹿山，震得山外云霞都微微晃蕩，仿佛這片天地都在為他傳聲。
短短一句話，一品的境界便展露無疑。
下方無數魚龍混雜的江湖人士見狀，羨慕的、膽寒的、嫉妒的、激動地不一而足，呈現出人間百態。
可那道云霧屏障卻分外的不解風情。
趙丹坪御劍而來，聲震四野，它都沒有任何動靜，仿佛當做對方不存在。
至于正在逐鹿山中忙著處理漏網之魚的兩位天魔更是不敢私自做主放這位大天師進來，再說了，自從逐鹿山外被蚩曜布置上蠱陣之后，他們兩個也做不了開不開山的主。
至于蚩曜這個真正的主人？
他還沉浸在地下的涿鹿遺跡之中呢！
于是，令趙丹坪尷尬又惱怒的事情發生了。
他這么仙氣飄飄的出場，逼格拉滿，結果主人卻絲毫不加理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讓他這個龍虎山大天師的面子往哪兒擱？
原本趙丹坪就是四大天師中脾氣性格最不平和的一位，這下子就更不能忍了！
“好！”
他怒極反笑，“既然你閉門不見，想來是要考較考較貧道的手藝。那貧道就卻之不恭了！”
決定出手之后，趙丹坪反倒臉色肅穆，朗聲道：“閣下化卻襄樊一城冤魂，堪稱高德壯舉，但卻不該與這魔教余孽同流合污。今日我來，便是延請閣下上龍虎山清修！”
隨著他的聲音一句句響起，天穹之上風云激蕩，漫卷成無邊漩渦，隱隱然有雷鳴閃電此起彼伏。
趙丹坪手中捏著一道黃紙朱砂符箓，口中默念有聲。
“仙人！”
“是真仙人啊！”
這等場面即便是武林中人，大多也不曾得見。更確切地說，是九成九都沒機會見到。
因此煌煌天威之下，當即就有不少人伏倒在地，戰戰兢兢。就連軒轅敬宣一行主仆的表現也沒好到哪里去，不過他雖然身體在顫抖，但眼神卻熾亮無比。
外圍被波及的人都這樣了，逐鹿山中直面天威的人自然更不好過。
原本正在追逐清理那些潛入之人的柯斬月和青丘一行被天上的氣勢壓得寸步難行，他們兩個人勉強還能支撐，只是其他實力更加低微的手下就慘了，大部分被壓得連站立都困難。
“可惡！這就是道門的大真人嗎…”
水匪頭子柯斬月想要怒吼卻氣息不暢，只能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么一句話來。
同樣在心頭暗罵的還有袁庭山。
他擺脫了柯斬月的追逐之后潛藏在暗處，想要趁著兩位天魔不備伺機下手，但非常不幸的是，他等的機會還沒有來，龍虎山的天師卻先到了。
趙丹坪性格偏激，再加上龍虎山本來就跟魔教勢不兩立，上一代的道首，龍虎山的大真人齊玄幀曾經在蓮花峰斬去了魔教六位護法天魔，堪稱是以一己之力擊潰了魔教殘存的氣運。
如今親自上門卻遭到冷遇的趙丹坪心中未嘗沒有幾分仿照先賢故事的念頭。
因此，指玄境界的他全力施為，在天師府秘傳符箓的配合下發揮了堪比天象的實力，幾乎做到了以一己之力壓服整座逐鹿山群魔的偉業！
雖然這是在欺負逐鹿山現在沒有一品高手，但別人不知道啊！
圍觀的群眾直接驚呆了。
“龍虎山不愧是道門魁首啊！”
“聽說龍虎山一共有四大天師，也就是說，像這么厲害的真人還有至少三位！”
“太強了，太強了，呵氣成云，揮手布雷，這就是神仙風采啊！”
“決定了，我要去龍虎山拜師！”
“省省吧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看看自己跟那身道袍搭配嗎？”
“怎么就不配了？我不配難道你就配嗎？！”
下方的聲音越發的嘈雜起來。
趙丹坪聽著耳畔傳來的細碎言談，心頭很是滿意，再一次高聲喝道：“貧道龍虎山趙丹坪，前來拜山！”
轟隆隆！
天上的雷云仿佛也在應和他的話語，發出了沉悶的低響。
威勢越發沉重，這一下子就連柯斬月等人也不得不倚靠著兵器的助力才能撐起身體，想要勉強挺直腰桿，都能聽到骨骼的隱隱哀嚎。
“怎么辦？魔主大人還沒有出來嗎？”
因為幫助麾下分擔了壓力，體質稍弱一些的青丘嘴角已經溢出血跡，臉色蒼白如紙。
“不、不清楚啊…”
柯斬月比她稍強一些，但也沒好到哪里去。
這等天威是兩人以前從來都沒有見識過的，哪怕之前蚩曜意外揮出的天象一劍，拋開殺傷力不談，單論氣勢的話都沒有這般恢弘。
這也是三教中人的特色。
一來，他們本就是重境界而輕實戰的；二來，儒門暫且不論，佛道兩教都是有明確的傳教需求的，所以搞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很是在行。
因此很多時候在江湖對戰中，三教中人的真實戰力可以看做比境界低上半檔。
但無論怎么降低，作為戰場唯一一個一品，還拿著龍虎山的秘傳符箓，現場有一個算一個，都沒有夠趙丹坪打的。
第二次拜山依然沒有得到回應，這一次趙丹坪反倒不生氣了，他朗聲道：“事不過三，既如此，那貧道只能自己來了！”
說著就要御劍向前，直闖逐鹿山。
當此之時，更加劇烈的震動傳遍群山與大地，連綿不絕的轟隆之聲甚至壓下了天際的雷鳴。
在包括趙丹坪在內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逐鹿山主峰，緩緩裂開了！
它不是那種崩塌式的開裂，而更像是被人從中間干脆利索地一分為二。
尋常人可能看不到，但在龍虎山天師的靈目之中卻無所遁形的海量黑紅色元氣從山體裂隙之間沖天而起，猶如火山爆發一般直上云霄。
依靠符箓召喚而來的滾滾雷云就這么被一口氣給沖散了。
在大家震撼莫名的注視下，氣柱之中，一道身影登天而上，每走一步，身上的氣勢便更加雄渾一截。
一步一漲。
從深壑直達山巔。
趙丹坪呆住了。
山外聚攏的人群愣住了。
山中終于恢復了行動自由的柯斬月和青丘等人也同樣怔住。
但相同的動作，所傳遞出來的情緒卻天差地別。
與前兩者相比，兩位天魔的狂喜之情簡直不加掩飾！
紅黑兩色的元氣巨柱托著蚩曜升到半空，如臂使指。
這等情狀其他人或許看不懂，只會感嘆：“啊，好厲害！”
但是家學淵源的趙丹坪不同，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天象境才有的氣象！
自身氣息與天地共鳴，揮袂則九野生風，吞吐則氣成虹蜺，這是被所有儒家學子所推崇的至高境界——天象！
“怎么回事？”
趙丹坪略微心底有些慌亂，“不是說這位逐鹿山新主當初不過是勝了那王明寅一招嗎？在凝神和凝云的描述中，也說他最多指玄而已，看不出天象之氣概嗎？怎么現在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四大天師里面，除了掌門趙丹霞之外，也就只有常年閉關不問世事的趙希翼有天象境界，他趙丹坪和另外一位輩分高一些的趙希傳都只是指玄境而已。
當然了，道家在一品中只修單境，嚴格來講幾人既然都沒有飛升，那其實都還算是指玄，這個天象只不過是按照武夫的一品四境模糊對應出來的而已。
虧自己當初為了穩妥起見還特意帶上了一枚秘傳符箓，想著萬無一失呢。
趙丹坪滿心郁悶，不過現在也不好當場轉身，否則在別人看來就是自己對著逐鹿山趾高氣揚地叫了半天，結果人家正主剛一露面，自己就跑了，這像什么話？
于是雖然心中忐忑，他也維持住了自己天師真人的姿態，衣袂飄飄，從容淡定。
而且他的擔心只是因為任務恐怕完不成了，可沒有半分憂懼的意思。堂堂龍虎山天師，哪怕是面對陸地神仙都無需低三下四，何況區區一個天象境的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