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天意如刀
在古代，天象、讖言這些在幾千年后的現代人看來似乎非常沒有邏輯的東西受眾很高。
天象一旦有所異變，那必然是朝廷出了問題。
至于到底是君王失德還是另有奸佞，那就要看做出解釋的人屁股坐在哪里了。
比如現在，在朝的、有更進一步期許的人都在奮力尋找李斯等正受寵之人的過錯，打算找機會取而代之。而在野的，也就是沒有被徹底清掃干凈的六國貴族們則是在大肆宣揚暴秦無道，皇帝失德。
這種事情放在民智已開的時代里，倒是不會激起什么水花，就算有試圖強行帶節奏的人，也只會淪為大家的笑柄而已。
但是在這個大多數人都還處于蒙昧之中的時代里，被這些地位相當于各種專家、大V的六國余孽一宣傳，竟真的引起了軒然大波。
像這種已經激起廣泛關注的事情，哪怕放在現代，高層要是不出來解釋兩句，都要被認定為心虛、有黑幕，更別說本來就迷信的古代了。
所以這件事情大秦必須盡快作出應對。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中樞跟地方妥協，他們得了利自然就會下功夫維護這個有利于自己的環境，去壓制那些聲音。
但嬴政不會選擇這么做。
他是一統寰宇的始皇帝，在他的字典里就沒有妥協這種字眼。再加上與國運交感，發現了一絲不妥的趨勢，于是他派出專人前往東郡，負責徹查此事。究竟是意外的天災，還是有人從中作祟。
因為茲事體大，而且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嬴政派出的調查隊伍成分很復雜。
既有官面上的欽差，也有暗中的羅網、影密衛、陰陽家等，各方勢力互相制衡，務求查明真相。
東郡原本是魏地，處在趙、魏、齊、楚四國的中間位置，在大秦一統天下之前是秦國最重要的軍事布局之一。
即便在如今，它依然是鎮壓帝國東部的重要支柱點。
欽差來了自然有東郡的官員負責接待，不過迎接羅網、影密衛和陰陽家等人的就變成了東郡的地頭蛇，蚩家。
沒錯，雖然蚩曜并不怎么看著那個護國法師的頭銜，但不得不說這個頭銜還是給蚩家的發展帶來了很大便利的。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名正言順！
原本由驚鯢、墨鴉等人負責收攏的鐵血盟殘余勢力是見不得光的，畢竟他們都曾經是反秦勢力。但是有了蚩家這一層保護傘在，他們很快就改頭換面，成了縱橫于帝國暗面的合法組織。
當然了，這里面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蚩家的行事綱領一直緊跟帝國的步伐，以維穩賺錢為己任。他們可從來不搞什么反叛、復國的把戲，也不像其他諸子百家那么高冷、難以接觸。
于是帝國也樂得看著他們在江湖上擴張影響力，權且算作是對羅網和陰陽家的制衡。
朝堂江湖向來都是難以完全分割的，但是如今大秦實在難以拿出精力來重新規劃江湖，所以干脆讓麾下勢力先去填充占位。
如今大秦的麾下有四個頂級的江湖勢力，分別是羅網、陰陽家、蜀山和蚩家。
其中陰陽家的勢力只在中樞，不下地方，蜀山幾乎不出巴蜀之地。所以剩下的區域就全部由羅網和蚩家瓜分了。
相比之下，羅網更重視中樞，在地方上更多的是跟本地幫派合作收集情報。而蚩家不同，他們是真的在掌控那些小幫派，建立自己的勢力，不過因為蚩曜的緣故，卻幾乎完全不涉及朝堂。
這樣就與羅網形成了一種平衡，共同執掌帝國的江湖。
這一次也是如此。
比起欽差，羅網等江湖調查組的形成更快一步，趕到東郡的第一時間就是要看那塊墜落的天星。
但是…
“你說什么？東西被農家的人帶走了？”
羅網這一次領隊的人是趙高。因為在與玄翦的斗爭中處于下風的緣故，平時但凡有立功的機會他都不放過，這次這么重大的事件，他自然也不會錯過。
“嗯，”
負責接待他們的蚩家弟子點點頭，“你們也知道，農家的大本營就在東郡。那東西當時是直接砸進了他們勞作的地方，等我們聽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地上除了一個大坑之外，什么都沒了。不過最近倒是有一則流言傳出…”
“這么說來，”
趙高本就陰鷙的面容凝沉若水，“當下所有的謠言都是他們放出來的？或者說…這東西從一開始就是他們偽造的，就是為了污蔑陛下，亂我大秦？”
“那樣的天象，農家偽造不了。”
陰陽家這一次來的是大司命，她從專業的角度否決了趙高的部分猜測，“不過后面的事情，尤其是傳說中隕石上那些大逆不道的文字…恐怕與他們脫不了干系。”
是的，熒惑守心的天象也就罷了，關鍵是廣泛傳播的流言之中還說隕石上刻有文字。
始皇死而地分 這就…太刻意了。
人為因素過于明顯。
不過這個消息暫時還沒有廣泛傳播開來。
“其實…流言還有第二條。”
那名蚩家弟子期期艾艾地補充道。
“嗯？”
羅網趙高、影密衛章邯和陰陽家大司命全都將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
“是四個字，亡秦者胡。”
“哼，這幫陰溝里的老鼠，還真是不安分啊！”
趙高冷哼一聲，摩拳擦掌地準備好好炮制農家。
倒是軍旅出身的章邯多想了一些：“胡，指的莫非是北方胡族？陛下修葺長城也是為了抵御他們，難道…”
他作為軍中新星，與趙高思考問題的方式有很大不同。
趙高的思路相當于是在查桉，敵人留下的信息，不管真假全部當做干擾項排除。但是章邯站在軍隊將領的角度卻會去思考，這話雖然可能是敵人編造的，但卻未必是胡亂編造的，對于國家安全問題，再怎么謹慎都為過，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于是他決定上書一封將這些消息傳回去，至少要讓皇帝心里有些準備，免得真發生戰事時措手不及。
大秦雖然已經統一天下十多年了，但一來這不足一代人的時間還遠遠不能消弭舊時代六國的影響力。
這就是那些六國舊貴族活動頻頻的最大基礎。
二來則是因為新政實施，動了太多的人利益，再加上秦國剿滅六國的速度太快太急，自己根本來不及消化，也沒有足夠多可信的官員去管理新的領土。
不管嬴政有什么旨意，大秦有什么政令，歸根到底還是需要最基層的郡望、鄉老去具體執行。可這些人又怎么會愿意施行那些明顯對自己不利的政策呢？
那怎么辦？
嬴政的辦法就是硬壓著他們做。
你們不聽話是吧？
敢不敢看著外面的黑甲秦軍再說一遍？
不敢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執行！
這些政策就包括遷移百姓，征發民夫等等…
站在嬴政的角度上，天下一盤棋，哪里富庶就多出點力這很正常。
但是具體到地方上，大家都還沒有來得及形成這個意識。
這種做法很快就惹得一片非議。
說到底，嬴政還是太急了。
他心里有太多的宏偉藍圖要去實現，不愿意安安靜靜地休養生息幾十年再去忙碌。這從他吃下了不死藥之后工作變得更加勤奮就能看得出來，他壓根不是一個能閑的下來的人。
但是他的步子邁得太大了，很多人都跟不上。
這就給了那些六國舊貴族以可乘之機。
正好這千年難遇的天象熒惑守心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時機，于是立刻開始發力。
江湖上頓時一片山雨欲來的飄搖之象。
這些事情原本是無法驚動蚩曜的，因為哪怕在原本的歷史之中，也只有當嬴政死了，那些心念舊國的六國遺民才敢真正行動起來，甚至于他們都沒人敢去開第一槍。
什么叫“始皇既沒，余威震于殊俗”啊！
所以這事在嬴政活著的時候發生，成功率可想而知。
但問題來了。
就在熒惑守心的天象發生之時，東皇太一運轉占星律，卻真的算到了大秦滅亡、嬴政去世的結局。
要知道蚩曜的三尸還在東皇太一體內呢，這事東皇太一知道了，也就相當于是蚩曜知道了。
這讓正在閉關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其中有一個關鍵點卻被他注意到了。
玉皇山巔。
“你確定沒有算錯，是大秦滅亡在前，始皇帝死亡在后嗎？”
蚩曜確認般詢問道。
“不會錯的。”東皇太一搖了搖頭。
“這就怪了。”
蚩曜摩挲著夏禾。
從這個順序來看，明顯與原本的歷史不同。
按理說，一個更加健康、精力更加旺盛的始皇帝，他的威嚴會更盛才對。而且有他在，誰能讓大秦滅亡？
對于蚩曜的問題，東皇太一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向上指了指。
“天？！”
蚩曜悚然一驚。
對啊！
在這個有蚩尤、黃帝和九天玄女的世界里，的確不能簡單地去套原本的歷史。
畢竟九天玄女可是有親自下凡幫助黃帝打敗蚩尤這個前科的！
蚩曜眉頭緊皺，難道讓帝王長生真的觸犯了什么禁忌？
但是作為直接操刀人的自己，怎么沒人來找麻煩呢？
“再等等看吧，說不定是你算錯了呢。”
蚩曜決定再看看，但天下局勢卻不會因此而停滯。
自從熒惑守心，天星墜落之后，先是天下謠言四起，說始皇帝將亡，后來又說胡人要南下叩關。
嬴政一邊派人去東郡調查，一邊出于穩妥起見，派出長公子北上巡邊。
然而且不說江湖上似乎總有人每每在關鍵時刻從中作梗導致調查進度緩慢，就說原本是要北上穩定軍心的長公子復蘇，卻在抵達軍營之前遭到北方狼族的襲擊身中劇毒，以至于剛剛抵達就臥床不起。
這還不算完，緊接著農家竟然率先舉起了反秦復楚的旗幟。
他們在一系列裝神弄鬼的操作下成功拉起一支隊伍，喊出了大楚興，陳勝王的口號。
至于為什么稱王的不是農家的首領俠魁田光…那就不得而知了。
造反也就罷了，他們偏偏還因為種種意外的運氣并沒有被秦軍立刻剿滅，這導致在趙、魏、楚、齊、燕等舊地興起了更多的叛亂。
一時之間，大秦彷佛處處烽煙，江山飄搖。
但是令秦國上上下下都感到憋屈的是，明明那些叛亂者實力都不怎么樣。別說精兵了，規模搞得最大的農家叛亂軍，也不過是幾萬農夫而已，里面或許摻雜著千八百個所謂的江湖好手。
但就憑那些甲胃都不全的兵卒，一萬秦軍就能徹底干碎他們。
可偏偏問題就在這里，秦國發兵剿滅這些叛亂的軍隊彷佛諸事不順。不是被人在水里下毒，就是因為天氣原因行軍緩慢，在要不然就是各種奇奇怪怪的原因耽擱，總而言之就是剿滅不成。
“這不是正常現象。”
玉皇山頂，蚩曜與東皇太一對坐。
“是啊，這樣的事發生一次兩次還能說是意外，但像現在這樣…”
蚩曜搖了搖頭，“看來是大秦的國運出了問題。”
“道家？”
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東皇太一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道家。
“不，即便是北冥子也沒有這個本事。”
蚩曜否認了他的猜測，同時伸手指向頭頂。
東皇太一秒懂：“天意？”
“也可以這么說吧，”
蚩曜嘆了口氣，“天意自古高難問，真是沒想到啊…”
因為上一個世界中有袁天罡的例子在，所以蚩曜是真的沒有意識到不死藥居然還能牽扯出來這種問題。
以天蠱望氣術看向頭頂，只見那代表著大秦國運的滔滔天河彷佛在不斷承受著某種攻擊，不斷有水花濺起。這擊打在天河上的力道似乎也通過冥冥之中的聯系傳遞到了嬴政的身上，讓他的身體開始漸漸出現問題。
“凡間不允許有長生的帝王嗎？”
蚩曜大概猜出了大秦為什么會受到針對，“也罷，是時候再去見嬴政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