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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明天的太陽

  李觀云欲要提劍,卻沒有了任何的力氣,勉強放在劍柄上,已然耗盡了全力。

  為數不多的血液再度離開身體,他的思緒,也不由飄忽起來。

  劍道十死無生,利劍快準狠三字精髓,一重難過一重。

  而所謂狠字,他一直不得其法,他自認自己戰斗起來,乃是實實在在的無情之輩,不會有任何軟弱的表現。

  但數月來,連狠字的門檻都沒有摸到,此刻,卻一舉利劍大成。

  原來狠,并不在于他人,而在于自身。

  他領悟了狠字,他通貫了狠字,卻已是油盡燈枯,而不走到真正的絕路上,也談不上利劍大成。

  是以劍道,十死無生。

  猗窩座敬佩的看著他,沒有抽出拳頭,如果抽出,李觀云很快就會死掉:“如果你是鬼,你已經贏了。”

  李觀云笑道:“錯,如果我是鬼,我會輸的很慘。”

  如果他是鬼,他就不會有極限,他輕易不會死,對自己再狠,都是虛有其表,又如何能有這快準狠的一劍呢?

  猗窩座并不知道他話中有何深意,也不知道他修煉的劍道何其復雜,但這并不影響他佩服李觀云。

  “死在我手里,能讓我認同的強者,我絕不會玷污他們的尸體,但你不同,我會吃了你,我會永遠記住你,我會比你那幾個女人,更久的記住你,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猗窩座面色莊重的說著。

  李觀云哭笑不得,不知說什么好,這時三人出現在深坑邊緣,眼見猗窩座要抽出手,無慘厲喝。

  “不要抽手,猗窩座,我命令你!”言盡于此,已經是強制性,對所有鬼強制性的,屬于鬼王的命令。

  猗窩座咬緊牙關,竟抗拒了無慘的命令,憤而抽手,在他的認知里,這個男人,必定要死,非死不可!

  手臂帶出大片猩紅,他空洞的肺臟清晰可見,無慘大怒若狂,猗窩座此次回去,必會受到他無情的懲戒!

  無慘目光閃爍,盯著只剩一口氣的李觀云:“快求我,求我將你變成鬼!”

  沒有人會不求他的,剛剛掌握了如此強大的力量,焉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生命走到盡頭?

  黑死牟默然注視,他為了鬼的軀體,無盡的壽命,連兄弟之情都可不顧,連拋妻棄子都毫不猶豫。

  然而李觀云,并不能以他個人去度量,他活了五百年,他看到李觀云的全部戰斗,他知道,他得到了答案。

  童磨默然無聲,心中對這個男人的血肉,涌現出如饑似渴的盼望,但又被某種東西遏制住,讓他發不出一言。

  李觀云拄劍而立,胸口的破洞如此醒目,肺葉隨著呼吸而顫動著,鮮血滴滴答答,從洞口的頂端,落在洞口的底部,又流淌下去,染紅了坑中的池水,澄凈月光,灑在他猩紅的臉上,晚風帶來幾片不知名的枯葉,落在肩頭。

  他仰頭,一掃,一笑。

  無慘頓時無名火起,面上青紅交加,李觀云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讓他感覺自己成了一個滑稽可笑的小丑。

  “你輸了。”李觀云收回目光,這一句話,讓他面前的猗窩座,十分的訝異,他,如何輸了呢?

  “你會死。”李觀云又道,猗窩座正是疑惑,忽見他那清澈明亮的眼中,瞳仁映出一道金邊。

  灼熱撲面而來,幾乎是同一時間,他的一雙鬼眼中,也映出兩道金邊,轟然一聲,熊熊燃燒起來。

  猗窩座張張嘴。‘謝謝。’

  大火,燒上了他的頭顱,天空那輪即將墜入海平面的皓月,在金紅火焰出現的那一刻,悄悄躲在了烏云的后面。

  而滿地的月華,在火焰的光芒下,立刻蕩然無存。

  曜日之下,豈容星月!

  正如猗窩座要他死,不愿看他變成鬼,李觀云又何嘗不是呢?

  彼此雖是血戰,但他也認同了這個鬼,這個和以往所見的鬼全然不同的鬼。

  如此強者,豈能被人呼來喝去,如同豬狗!

  他說了,他必殺猗窩座!

  黑死牟下意識握住劍柄,他感覺到難以言喻的威脅,這是一切鬼類的克星,太陽!

  太陽原本是每天理所當然的天象,但對鬼來說,永遠也無法踏足在陽光之下,無論鬼多么強大。

  而也是這一點,給所有的鬼打上骯臟陰暗的標簽,若是光明正大的生物,又如何畏懼那令萬物生長的太陽呢?

  黑死牟目光閃爍,多少年沒有感受到死亡的威脅了,同時心思如電轉,李觀云這一招,實乃絕殺之招。

  看那施放情況,似乎需要四目相對,而他也沒有一開始就用出來,恐怕也有很多的限制。

  黑死牟想著想著,心里稍微安定幾分,卻仍然是驚悸,這個人類,怎么能夠掌握太陽的力量。

  ‘是你嗎,弟弟。’黑死牟心中默念,久遠的一幕浮現在腦海,仍然讓他毫毛直豎,不寒而栗。

  童磨睜大眼睛,他是不是看錯了,現在那個燃燒成火把一樣的家伙,是猗窩座,而那個火,是代表太陽的火?

  他怎么能夠掌握太陽的力量,他是不是為了殺鬼而降生的?他的肉…會不會更好吃?

  “太陽真火!”

  無慘失聲尖叫,他面色煞白,差點拔腿就跑。

  他又想起被那個劍士支配的恐怖,那日之呼吸的使用者,那灼熱的太陽之力。

  此刻的李觀云,那瞳中的真火,甚至更勝一籌,如同太陽中掉下來的火焰,讓他嚇壞了。

  “大人,快救猗窩座。”黑死牟卻比較鎮定,看著上弦之叁慘狀連道,猗窩座如何擋得住太陽真火的灼燒。

  “可惡。”無慘咬牙切齒,忽然伸出手臂,暴漲五六丈,蓋過三丈大坑,粗如千年老樹,心中一動,手臂斷裂。

  大股鮮血潑灑下去,落在惡靈騎士猗窩座的頭部,嗤嗤聲四起,大片白霧蒸騰,那太陽真火卻全沒有消減跡象。

  無慘心思電轉,他的血,也有普通血和精血之分,精血是十分寶貴的,他一般只賜予上弦。

  現在這太陽真火,恐怕也只有精血能起一點效果,但為了救一個猗窩座,是否值得?

  無慘一咬牙,上弦本就難得,上弦前三更不用說,他原本就已經給了猗窩座許多精血,如果就這么死了,那不是連本帶利賠進去,心中大恨,那斷裂手臂,頓時噴出精血,而精血的效果果然不同,太陽真火頓時被壓制。

  然而也僅僅是壓制,精血越流越多,眼看就超過了二百余年給猗窩座的全部精血,直覺告訴無慘應該收手,但他又非常不甘心,這么多精血都付出了,哪里能收手?于是越放越多,乃至于面如金紙。

  無慘覺得自己被坑了,居然感覺到分外的虛弱,一如數百年前,早知道要這么多精血,他打死也不會救猗窩座。

  坑中的猗窩座,已經被變成了沒有火的惡靈騎士,躺在海水里一動不動,而李觀云同樣渾身浴血,拄劍閉目。

  無慘望向坑中,目光明暗交錯,李觀云也淋了不少鬼血,但絲毫沒有變成鬼的跡象,因無慘的鬼血,雖然能讓人變成鬼,但那是對于普通人來說,而對于人類中厲害的強者,需要對方心甘情愿才能成功。

  童磨這時跳入坑中,摸了摸猗窩座干巴巴的頭蓋骨,心中還有些奇妙,又圍著李觀云轉了兩圈。

  “大人,都沒有死,猗窩座的火滅了,李觀云只是昏迷,他的軀體也很奇怪,竟然在慢慢復原,像是弱化版的鬼軀。”童磨不無驚訝,按理來說,這種傷勢早該死了,但李觀云身體有這么強壯?

  轉念一想,沒這么強,也不可能比得上一千個人類的精華,所思及此,挺想趁李觀云昏迷,吃他兩口肉。

  不過童磨吃人,口味比較獨特,喜歡醒著吃,死掉或者沒意識的他都不吃,總感覺會少很多滋味。

  無慘聞言,又猶豫起來,李觀云沒死,但他眼看不愿意變成鬼,又還有太陽真火這種堪稱鬼類克星的殺招。

  可他心中又一陣激動,李觀云掌握了幾分太陽的力量,如果心甘情愿變成鬼,又會發生什么有趣的變化呢?

  種種權衡,諸多得失,一一在心中流轉,無慘首鼠兩端,完全想不通透,黑死牟道:“快天亮了。”

  “都帶走。”無慘望了眼天色,終是抱有一絲幻想,他尋找青色彼岸花,欲要克服鬼怕陽光的缺陷。

  他已經為此努力了千年,但青色彼岸花一直沒有找到,讓他都開始懷疑,這東西到底存在不存在。

  也是他壽命無限,才有心情、有能力一直為心中進化成完美生物的執念付出,不然換做別人,不說放棄不放棄的問題,身體和人類的局限,也不允許尋找下去,但不可否認,他對于青色彼岸花,已經產生了不小的動搖。

  而現在,他看中的這匹黑馬,端是一黑到底,竟然掌握了幾分太陽的力量,著實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日之呼吸,也只是借助太陽之力深融于日輪刀,李觀云的殺招,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可是眼睛里面真有火焰。

  想到李觀云能采太陽之力入體,如果變成鬼會帶來怎樣的變化,心下不由多了幾分想法和安慰。

  三鬼一人離開了,微風吹過海岸,分不清是晚風還是晨風,裹挾了些許碎石的粉末,落入了海水之中。

  一行人快速趕來,奔在前頭的蝴蝶忍,面色蒼白,緊跟在后的香奈惠,微微失神,而被抱在懷里的香奈乎,擔驚受怕了一整夜,精神催促著她早些睡去,但她卻倔強的挺起身子,望向這片傳來淡淡血腥味的海岸。

  她們身后,還有幾人,無一不是鬼殺隊最強大的戰士,面容悲苦、身材魁梧,接近中年的瞎子;

  滿面疤痕,銀白色刺猬頭,頗為兇惡的不良少年。

  單這兩人,若有鬼殺隊劍士在,當能認出,這是鬼殺隊最強的二柱,巖與風!

  那有三個老婆的音柱也來了,非主流打扮,打著耳釘,左眼周圍涂了裝飾,如果李觀云還在,可能會向其取經。

  十二鬼月三大上弦傾巢而出的消息,也讓鬼殺隊本部有所察覺,數天前鬼殺隊當主就派人前來接應。

  而所派出的,自然是柱,蝴蝶姐妹離開的時候,在半路上遇上前來支援的幾人,二話不說,連忙過來救援。

  “天亮了。”巖柱目中落淚,雙手合十,他一身僧人裝束,看上去與世無爭,很難相信他是鬼殺隊最強。

  幾個柱聞言放慢了腳步,天亮了這三個字意味著什么?他們都十分清楚,不會有戰斗發生了。

  而一人一鬼,在海岸邊上造成的破壞,也讓柱們看得清楚,巖柱雖然看不見,也能聞到那淡淡的血腥味。

  蝴蝶忍緊咬著唇瓣,哪怕咬破了嘴唇,猩紅流入口中,口鼻之中都充斥著腥味,她也毫無所覺。

  看到那三丈大坑,蝴蝶忍踉踉蹌蹌跑過去,坑中淺淺的海水,早已化為血水,氣味斑駁,分不清是鬼還是人血。

  然而不論再怎么斑駁,蝴蝶忍也能聞到,李觀云血液的味道,她曾嘗過那家伙的血,味道很臭很臭!

  她看到那一池血水,分辨出李觀云味道的一剎那,身軀微震,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跪坐在地。

  蝴蝶忍眼中沒有了色彩,慘然一笑,“姐姐,我們來晚了,是嗎?”

  她好恨,她恨死李觀云這個混蛋了。

  如果現在李觀云站在坑里,她一定要撲上去咬他幾塊肉下來,她要當著他的面問他,王八蛋為什么打暈她。

  香奈惠抱著忍不住流淚的香奈乎,凝望一池血水,默默的站著。“小忍,你不要…”

  “我知道姐姐你想說什么,沒有看到他的尸體,不要讓我太擔心對嗎?我才不擔心他呢,他是個惡劣的家伙。”

  蝴蝶忍忽然笑了起來,一臉輕松的站起身,好像完全都不管李觀云是死是活了。

  香奈惠靜靜望著她,忽而伸出手,輕輕摟住蝴蝶忍的身子。

  僅是片刻,淚水決堤而出。

  香奈乎都嚇住了,安慰的拍了拍蝴蝶忍的腦袋。

  “不用管我,不論他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他,他如果活著,我要讓他不得安寧,他如果死了,我要殺了全天下所有的鬼。”蝴蝶忍帶著哭腔大喊大叫,她的話,卻讓后面幾個柱搖頭失笑。

  數百年來,鬼殺隊輪了一遍又一遍,鬼依然存在著,單憑蝴蝶忍一個人,怎么可能消滅的了呢?

  巖柱也在流淚,不過他流淚,是他常常想到痛苦的事情不禁流淚,他是唯一一個,聽到蝴蝶忍的話沒有笑的柱。

  他早忘了笑,笑不出來,而他也聽到了,蝴蝶忍那哭腔的話中,毋庸置疑的決心,哪怕是他,也不由為之震動。

  風柱端詳兩姐妹,現在已經是白天,鬼自然不會出現。

  但她們兩個,對于李觀云這個男人的表現,也讓風柱頗為費解。

  他個人是不通男女之情的,只知道殺鬼,但縱然如此,也感覺到一些很微妙的東西。

  蝴蝶忍他也比較了解,畢竟大家同處鬼殺隊,還是花柱的妹妹,見面機會不少,很難相信這小女孩會哭成這樣。

  又想起臨行前他所尊敬的當主的重視,再看海岸上慘烈戰斗的痕跡,心中也正是在暗自驚愕。

  一時之間,對于來自東方的神秘力量,智慧與實力并存的那個男人,十分的好奇。

  音柱那是有三個老婆的男人,一看就明白了,兩姐妹都喜歡上李觀云。

  而他自己,雖然素未謀面,但也是十分佩服的。

  設身處地的一想,如果是他的三個老婆陷入險地,逃生的機會唯有分離,他也會做出李觀云這樣的選擇。

  而他也注意到,場內并未看到人的尸首和鬼的尸體,那么很有可能,李觀云還沒死,但這樣的話。

  基本可以確定,李觀云已經被鬼帶走,音柱宇髄天元心中默念:‘那個男人,可千萬不要辜負花柱和她妹妹。’

  圓月落下,紅日初升。

  光芒照耀大地,黑沉沉的海水泛出賞心悅目的靛藍。

  潮水陣陣,起伏不定。

  金紅陽光浴面,落在蝴蝶忍低著頭的身子上。

  抬起了頭來,看到新的一天的太陽,面上淚痕反射著陽光。

  她,又大了一歲。

  一座富麗堂皇的高宅內,三大上弦,鬼王無慘,俱皆在此,無慘面色鐵青,看著臺下的人,那是猗窩座。

  旁邊的黑死牟和童磨默默注視,他們相隔無慘很近,已經能夠感應到,鬼王心中的怒火,到了不得不發的程度。

  無慘也確實是怒氣攻心,一方面是他為了澆滅猗窩座頭上的太陽真火,付出了超乎預料的精血,沒個幾十年,怕是緩不過勁來,另一方面,自然是猗窩座違抗他的命令,這一點,讓無慘不能夠接受。

  他乃是千年鬼王,一切鬼的源頭,所有鬼的始祖,無論上弦還是下弦,亦或是普通的鬼,無慘都對他們有著生殺予奪的權力,猗窩座居然違抗他的命令,這令無慘怒不可遏,若非看在他是上弦叁,否則此刻連渣滓都不會有!

  今天距離離開,已經是三天之后。

  太陽真火造成的傷勢,縱然有精血熄滅,對猗窩座來說,也用了三天才恢復幾分。

  但他現在還談不上痊愈,只看那顆還殘留著燒傷痕跡的腦袋,就能窺見一二。

  他也能感受到無慘的怒火,但猗窩座卻是明白,如果再讓他選一次,他也一樣會棄無慘的命令而不顧。

  “猗窩座,你可知道,你自己做錯了什么!”

  無慘氣勢洶洶,讓猗窩座感覺到,自己體內那源自于無慘的鬼血,都接近沸騰。

  但他聽到這句話,卻一點表示都沒有,對與錯,都是相對來說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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