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月亮還是那么的圓。
今天的平安大道人聲鼎沸,梅蘭方大劇院的門外擠滿了人,有不少人都是手里高舉著錢問誰手里有多余的票,這個時候,就算是黃牛的手里都沒有票了。
韓平正帶著韓采薇三人,遇到了正好準備入場的裴景祺和高峰兩家人,這可是裴琰之正兒八經的第一次在大舞臺上的表演,之前在德正社的三慶園那種表演其實就屬于鬧著玩,除了裴琰之和于德剛之外,大多數都是德正社的演員客串的,業余的很。
這次可不一樣,梅蘭方京劇團,華夏最頂尖的京劇劇團,而且還在著名的梅蘭方大劇院中上演,就算是裴琰之這種上輩子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也是感覺到心臟砰砰的直跳。
在排練的時候,裴琰之跟在場的一些老生演員產生了一些不一樣的看法,就是因為楊波所穿的這身官服。
因為之前很多唱楊波的老生演員,在唱后面二進宮的時候穿的都是一件綠色的蟒袍。
而裴琰之則有不同的看法,從唐朝時期,華夏的官服的顏色開始有了定式,三品以上紫袍,佩金魚袋;五品以上緋袍,佩銀魚袋;六品以下綠袍,無魚袋。
在明朝的時候,官服的顏色有了一些改變,因為楊波的官職是兵部侍郎,這是從二品的官職,而明朝的官服是有規矩的,一至四品緋色,五至七品青色,八、九品綠色。
所以不管在什么年代,綠袍子都是低等官員官服的顏色,一個堂堂的兵部侍郎,這件綠色的官服是不是顯得有些突兀。
那些梅蘭方京劇團的老生演員也是有些發愣,從清末到現在,唱了100多年的大探二,還從來沒有人在楊波的官服顏色上較真過,但是裴琰之有理有據的說法,讓這些人雖然有心駁斥,但是也找不到駁斥的理由,只能色厲內荏的用大家都是這么演的來回應。
就連李正素都沒有想到,裴琰之會找出這么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但是李正素非常欣賞裴琰之的這股子較真的勁頭,敢于提出自己的意見,而且有理有據,李正素稍微沉吟了片刻,就答應了裴琰之要求更換蟒袍的說法。
看著裴琰之的背影,李正素也是微微的頷首,這種事情,李正素大可以一句話就回絕了裴琰之,畢竟從有京劇到現在,二進宮中的楊波大多穿的都是綠色的蟒袍,大家也從來都沒有質疑過,而自己如果還是當初那個京劇團的團長,估計自己有很大的可能會維持穩定,選擇繼續使用綠色的蟒袍,但是現在自己已經不是團長了,身上的枷鎖消失了,所以自己才敢這么做主,讓裴琰之更換蟒袍。
這種事其實可大可小,因為京劇中的慣性是非常可怕的,尤其這是梅蘭方京劇團,這里是梅蘭方大戲院,這里的觀眾全都是懂戲的老觀眾了,有一點異常的表現都會被他們看的清清楚楚的,所以這件事雖然看起來是小事,但是也許真的不是一件小事!
裴琰之曾經因為這件事回去專門問過自己的師父韓平正,韓平正沉吟了片刻說道,“京劇,沒有一定之規,如果你覺得不對,你就去改正,如果有人提出異議,你就用表現來征服他們,只要你的表現足以讓他們忘了你穿的蟒袍跟他們記憶中的有偏差,但是在你征服他們之后,你的這件紅蟒袍,說不定會成為他們眼中的正宗也說不定呢!”
晚上8點,梅蘭方大戲院正式開戲。
鑼鼓家伙崔動起來,臺下的觀眾也都是紛紛安靜了下來。
開戲了!
李正素從上場門出場,淡定的腳步,作為一名正旦,腳步沉穩,眼神堅定,面容不怒自威,好一副女王的風范。
后面跟著兩名手持黃羅傘的宮女,兩名手持燈籠的宮女,亦步亦趨的跟在李正素的身后,兩名大太監帶著四名小太監也是先行出場,站在一旁。
李正素來到了九龍口,面朝觀眾,用她獨特的嗓音半唱半白的說道,“珠簾高卷金鉤掛,黃羅傘罩定哀家。”
唱完這句之后,李正素淡定異常的回身,然后慢慢的走到了龍書案的后面,安然就座,這幾步,可是非常的講究的,畢竟李正素飾演的李艷妃可是正旦,是皇娘李艷妃,氣勢和氣質都是一時之選,不能有絲毫的輕佻和不穩重。
裴琰之在臺口的地方看著李正素的表現,也是不由得暗暗點頭,這就是大家的風范,自己當初飾演的李艷妃可沒有這么穩重和淡定,這就看出火候的差距了。
李正素坐在龍書案之后,開口念道,“老王宴駕命歸西,滿朝文武整華夷。多虧眾卿來扶助,保定哀家立帝基。”
李正素定了一下,繼續白道,“哀家,李艷妃。老王宴駕,太子年幼。多虧眾卿,保定哀家已登大寶。今當早朝。內侍!”
旁邊的大太監趕緊應聲,“有!”
“傳旨朝房文武:有本早奏,無本卷簾退班。”
大太監一揮手中的拂塵,口中白道,“遵旨。國太有旨:有本早奏,無本卷簾退班哪!”
只聽得上場門出傳來一聲門簾內白,“李良有本啟奏。”
說著,一位畫著白色臉譜的演員,端著自己的玉帶,一步一搖的走了出來,到了九龍口的位置,單手托了一下自己的黑色滿髯,微微一推,來了一個亮相,下面的觀眾也都是紛紛鼓掌。
“全憑不爛舌,打動女王心。”
這位正是太師李良,也就是李艷妃的父親,當朝國丈,不過看他的臉譜就能看出來,這位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李良一甩衣袖,拿著手中的笏板,來到李艷妃的面前,微微躬身,口中白道,“臣,李良見駕,國太千歲!”
李艷妃賜座,李良安坐在繡墩上。
接下來,就是李良誆騙李艷妃,說現如今如果讓各國來人看到我國是女王當政,說不得回去之后就會起了反心,前來征伐,所以,不如將王位讓給一個親近之人,等到小皇上長大之后,再讓他原業歸宗。
李艷妃也是糊涂,言道,這里有什么跟我親厚之人,至親不過你我父女,那我就把王位讓與你好了。
李良讓李艷妃立下文約,省得滿朝文武不服。
李艷妃果然立下文約,但是需要滿朝文武簽字畫押才好,于是賜給李良尚方寶劍,讓他去讓滿朝文武畫押。
結果,李良先來到了文班這里,用尚方寶劍逼得大家紛紛畫押,不過只有兵部侍郎楊波不畫。
李良又來到了王侯的面前,用尚方寶劍逼得大家也是紛紛畫押,唯獨只有定國王徐延昭不畫。
上臺之后,李良稟報了徐楊二位拒不畫押,李艷妃也是心中微怒,喚上了徐楊二位上殿問話。
飾演徐延昭的孟廣路先生拿著自己的御賜銅錘,抬腳就上臺去了。
一聲震耳欲聾的“領旨”,也是讓臺下的觀眾們紛紛的鼓掌叫好。
裴琰之也是不由得點頭,孟先生這聲音,真是中氣十足,不愧是花臉第一人。
孟廣路上場之后,站立在臺口處,手中的拿著御賜銅錘,邁著方步,一步一步的來到了九龍口,一抖水袖,露出自己的手來,輕輕抬起,開口唱道,
“徐延昭出朝房氣沖牛斗,尊一聲兩班中文武公侯:先王爺晏了駕太子年幼,龍國太將江山要讓奸謀。不服者隨老夫上殿面奏,龍國太降下罪老夫保留。在午門喊得我口干舌銹,”
這時,身后傳來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千歲慢走!”
孟廣路微微回首,眼中帶著幾分疑惑和思索,張口問道,“答話者哪部的官?”
“兵部楊波!”
孟廣路微微頷首,唱道,“快上龍樓!”
孟廣路唱完之后,一抖袍袖,側身看著李艷妃,背對著上場門站好。
裴琰之則是在一陣鼓板聲中,快步走上臺來,單手提著自己的蟒袍下擺,走到了九龍口處,來了一個非常帥氣的亮相。
今天來的觀眾大多都知道了裴琰之被邀請來梅蘭方京劇團唱戲,而且也知道了他要飾演楊波這個角色,不過有不少人不是很看好他,畢竟這出戲是唱工戲,雖然說裴琰之的唱功不錯,但是那只是在一段戲里的表現而已,除了在德正社,還真沒有人看過裴琰之的全本戲。
全本戲和折子戲那可是天差地別的差距,有人在唱經典唱段的時候,表現的不亞于藝術家大師的水準,但是只要上臺來唱個全本戲,立馬就原形畢露,因為他們平時就聯系那么幾段唱段,打磨的非常好,但是全本戲那是要真功夫的。
今天算是裴晏之正兒八經的第一出全本戲,而且還是這么重要的場合。
下面的觀眾都是梅蘭方京劇團的老戲迷了,但是也有不少問訊而來的裴琰之的戲迷,或者說是歌迷,所以,大家對出場的裴琰之也是報以了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比李正素和孟廣路得到的叫好聲還要多。
裴琰之在上臺之前,心中還是略有忐忑,畢竟這出戲的意義重大,但是等到自己上場之后,快步走到九龍口,一個亮相,得到了這么熱烈的叫好聲和掌聲,頓時,心中所有的顧慮全都一掃而空。
裴琰之單手夾著笏板,扶著腰中的玉帶,抖了抖自己的袍袖,開口唱道,
“正在朝房把本修,忽聽國太讓龍樓。本當上樓把本奏,怎奈我官卑職小不敢出頭。”
裴琰之喊了一聲,“見過千歲!”
孟廣路扭過頭來,看到裴琰之,不解的問道,“大人慌慌張張與哪家王侯治氣?”
裴琰之白道,“學生正在朝房表本,國太將江山要讓李良執掌。千歲可曾畫押?”
孟廣路微微擺手,白道,“老夫豈肯畫押,大人可曾畫押?”
裴琰之笑著白道,“學生怎能與那奸賊同黨。”
“既然不曾畫押,就該上殿面奏。”
“本當上殿面奏,怎乃我官卑職小,不敢出頭。”
“只要你忠心為國,講什么官大官小。老夫保你滿門無事。”
“千歲保學生滿門無事,拚著一腔熱血灑落金階,也要與那奸賊頂上幾本!”
“大人請!”
“千歲請!”
兩人紛紛叫板,胡琴應聲而響。
孟廣路唱道,“都只為龍國太江山要讓,”
裴琰之跟著唱道,“我朝中出讒臣要奪家邦。”
“站立在午門用目觀望,”
“那一旁坐的是謀朝篡位奸賊李良。”
“那李良懷抱著朱紅寶劍,賊哪有那帝王爺之相!”
“老王爺賜銅錘,上打昏君,下打讒臣,壓定了滿朝文武,哪一個不尊?你本是開國的忠良!”
孟廣路和裴琰之也是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一聲笑,也有劇情中的笑,兩人作為忠肝義膽的重臣,不畏艱險,敢于上殿喝罵奸賊,也是心中無私無弊。
這一聲笑,也有兩人感覺對方真的都是高手,合作起來非常的舒服,孟廣路作為華夏第一丘派花臉,合作過的老生無計其數,但是裴琰之絕對可以排到前三的行列,可見孟廣路對裴琰之的欣賞之情。
兩人結伴上殿,但是遇到了李良想要阻攔裴琰之。
孟廣路冷哼了一聲,怒視李良,李良也是只好低頭退下。
到了殿上,孟廣路微微拱手,唱道,“九龍口前參王駕,”
裴琰之跟著唱道,“臣愿國太福壽安康。”
李正素淡淡的唱道,“九龍口內傳旨意,徐、楊二家且平身。”
孟廣路手中的銅錘微微點了三下,口中唱道,“銅錘三點謝國太,”
裴琰之則是唱道,“四起八拜謝皇娘!”
李正素唱道,“內侍臣看過金交椅,”
旁邊的太監搬過兩把椅子,左右各放了一把。
孟廣路和裴琰之同時唱道,“大明江山共作商量。”
唱完之后,兩人同時入座。
接下來的劇情就是兩人規勸李艷妃,但是李艷妃鳳心已定,根本就聽不進去兩人的勸說,而且還把兩人當做了想要攛掇江山的反賊一般看待。
裴琰之的兵部侍郎身份雖然不高,但是仗著有定國王的護佑,在殿中大罵李良,將其比作王莽和朱溫,全都是謀朝篡位的大奸賊。
李良雖然惱怒,但是有定國王在場,他也不敢過分,只好辯解到自己是為了大明江山考慮。
但是李艷妃偏幫太師李良,弄的兩人沒有辦法,最后楊波給徐延昭出了一個主意。
“龍國太與奸賊做了主,楊波奏本一場空。回頭便把千歲請,倚老賣老撒撒瘋!”裴琰之唱道。
孟廣路搖頭白道,“老夫年邁,難以撒瘋。”
“千歲!有道是虎老雄心在。可以打得這奸賊。”
孟廣路湊近裴琰之,問道,“打得的?”
裴琰之點了點頭,白道,“打得的!”
只見孟廣路大喝一聲,“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