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與黃蓉先過來了廳里,陸冠英大喜,開口道:“郭…郭師叔。”本是要拍他肩膀,半途化作拱手。
郭靖笑道:“原來是陸大哥,怎么有空過來了?”陸冠英連說不敢,苦笑著讓到一邊,只見陸乘風與梅超風兩人一坐一立,在廳里等候。
旁邊還站著兩人,一個中年漢子,滿面風霜,背脊有些駝了,左肩窩下撐著一根拐杖,顯然是行動不便。另一位是個看著有十七八歲的少女,睜著一對大眼呆望幾人。
兩人從面上皮膚粗糙,是常年生活困頓之輩,但身穿錦衣華裙,頭發打理的一絲不亂,臉上手上收拾得十分干凈,都是精心打扮過的。
那中年漢子見到黃蓉,十分激動,手有些顫動,杵著鐵杖一瘸一拐的迎了過來,盯著她的臉說道:“你,你就是小師妹了吧,可真像啊。”
黃蓉知他所說的,是自己和母親很像,心里一黯,勉強笑問:“不知道是哪位師哥?”
陸乘風忙叫陸冠英推過素輿,道:“我是陸乘風,梅師姐你是見過了的,這是馮默風師弟,以及曲師哥的女兒。唉,她腦袋有些問題,我們也不知道年紀與姓名,只是傻姑傻姑的叫著。”
傻姑聽了有人叫他名字,咧嘴歡笑道:“伯伯,是要吃飯了么?我餓了,我要吃那個,那個白白的、圓圓的。”她一時記不得那糕點的名字,歪著頭努力的想。
陸乘風道:“傻姑過來,這是你小師叔。”傻姑過來笨拙的行了一禮,她最是聽他的話,因為這人領她回去之后,好吃好喝好玩的都給足了,短短時日,臉上已見紅潤。
黃蓉正要問曲靈風怎么了,門外閃出一人來,陸乘風神色一變,雙手一撐,從素輿上落下來。那邊馮默風早丟掉了拐杖,跪倒在地,口稱恩師,泣不成聲。梅超風這才知道黃藥師來了,也向著門口跪倒。
黃藥師看向馮默風,心里百感交集,面上卻不動聲色,道:“超風,我著你做三件事,怎么一件也做不成,靈風與眠風呢?”
梅超風身子一抖,顫聲道:“武師弟離島不久,便病逝了。曲師弟,是被人殺了。”她聲音漸低,這幾個師弟所受的罪,都因她夫婦二人造就。
“眠風,唉!”黃藥師怔了一下,繼而大怒,問道:“誰敢殺我桃花島的弟子?”
陸乘風連忙道:“那日梅師姐打探出曲師弟去了臨安,但她眼睛瞎了,仇家又多,再往下探,已然不便,是以找到我頭上。”梅超風怎有這能力大海撈針似的尋人,便是他有意遮掩,但黃藥師豈會不知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冷哼一聲,也不說話。
他身子一顫,接著道:“我們追尋到了錢塘江邊一處村子旁邊,找到了曲師哥身前住所,等趕過去時,只有傻姑一人住在那里。我們滿屋尋找,找到一間密室,在里面發覺他的尸骸,是與宮中的一個侍衛同歸于盡了。旁邊都是些古玩珍寶,還有名家字畫,我們都帶來了。”
說著他朝陸冠英示意,陸冠英連忙爬起來,到了外面,搬著一個大鐵箱子,走了進來。
陸乘風接著道:“我還在那密室的墻角,找到他遺留的一封信。”說著從懷里小心掏出信函,雙手高舉過頭。
黃藥師輕輕一晃,接了過來,捉住他手腕往上一提,推回素輿,朝著旁邊說道:“你兩個也起來吧。”
他從信封中抽出一張紙來,有些褶皺痕跡,已叫人撫平了,邊角焦黃破碎,上面歪歪斜斜的寫著幾行字跡道:“字稟桃花島恩師黃尊前:弟子從皇宮之中,取得若干字畫器皿,欲奉恩師賞鑒,不幸遭宮中侍衛圍攻,遺下一女…”
字跡寫到“女”字,底下就沒有字了,只余一些斑斑點點的痕跡,隱約可瞧出是鮮血所污。
黃藥師頓時呆住,面現痛苦神色,半晌無語。屋里一片靜默,其他人也不敢說話,黃蓉輕手輕腳過去,抽了紙條過來,也是一陣唏噓。
曲靈風無辜被逐出師門,想是費盡心思要重歸桃花島門下,才到大內偷盜珍寶古玩、名畫法帖,討好師父。只是他雙腿殘廢,這多的珍寶,不知是冒了多大的險,才能得手。后面怕也是因被皇宮的護衛發覺,劇斗之后身受重傷,自知不久人世,才寫了這通遺書。
黃藥師思及于此,伸手招向傻姑,道:“你姓曲?”傻姑搖頭笑道:“我不知道。”又問:“你媽媽呢?”傻姑雙手捧住臉龐,嗚嗚兩聲,不見掉淚,道:“回姥姥家啦!”
她如此模樣,卻是問不出什么了。黃藥師忽然一掌打去,傻姑連忙一擋,使的是桃花島武學的入門功夫“碧波掌法”,翻來覆去也只六七招。他腳下隨意一絆,傻姑竟然毫無防備,撲通一聲,后仰倒地。
幾人都知他是在試傻姑的招數,看此情形,曲靈風并未有教她,否則不至于連最基本的下盤功夫也不會。
一想到曲、陸兩個弟子,縱然被他打折腿趕了出去,仍是恪守規矩,連后代都不見傳授桃花島的功夫,一心一意想要重歸門下,心里愈發的愧疚。
但他生性高傲,低不下頭來說話,冷著臉道:“總算他還有幾分悔意。”又道:“他尸骨何在,收斂了葬在他最愛的那個山頭吧。”陸乘風連連答應。
黃藥師又轉往馮默風,見他三十多歲的年紀,卻臉色黝黑,不復當年青蔥模樣,未老已衰,反倒比自己看著年歲都要大,再也說不出什么狠話,心底嘆了一聲,道:“回來便好。你們三個,從今往后,還是我桃花島弟子。”
梅超風三人聽了,大喜過望,跪倒在地,重行拜師之禮,磕過了頭,又忍不住激動,伏在地上,痛哭出聲。
他也眼睛濕潤,偏過頭去,拭干凈了淚,呵斥道:“哭哭啼啼,成何體統。”三徒這才起身,臉上掛著淚水,相視一笑,宛若回到當年,在這廳堂,聆聽師父教誨一樣。
過得一會,梅超風又出來道:“恩師,您老人家叫弟子做三件事,只完成了這一件,那練過《九陰真經》的惟有楊康一人,可他是金國小王爺,弟子想要殺他,卻被鐵掌幫主阻攔。待弟子完成此事,再來交還《九陰真經》的武功。”
黃藥師想了一下,道:“不必了,就算他學了九陰白骨爪,又能如何,此事作罷。”現下會九陰真經的,還有沈元景和他女兒女婿,真要讓她去殺,也太過為難。
梅超風先是一喜,后又一顫,抬起胳膊,就要自廢雙手。他又道:“這一條也不必了,就罰你教導傻姑,什么時候她的功夫超過了靈風,什么時候算你贖罪完成。”
她呆楞一下,以頭搶地,直磕出血來,又是一陣大哭。她背叛師門,實是終身大恨,能得恩師原諒,都歡喜異常,現下連懲罰也如此輕,已是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