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尊上所預測的那般,這確實是小神的邪靈動的手…”
錢塘江邊,胖墩墩的土地神,飄到了郭弘經和王永寧失蹤的位置,用手中的拐杖點了點地面,臉色沉重地嘆了口氣。
李彥揮袖,隔絕了外部聲音,再詢問道:“如此說來,邪靈土地想要阻止祭海,才會先將兩位要員和兩位高士擄走?”
土地神在路上已經聆聽了全過程,縮了縮腦袋,開始熟練地推卸責任:“小神不敢確定邪靈的想法,但他的行事如此極端,應是被外道蠱惑。”
李彥道:“是倭國修行者,我在靈隱寺的福地靈區,與陰陽師有過一場交鋒,你的土地神像也有向倭人信奉的山神天狗變化的趨勢…”
土地老兒彎著的腰桿一下子挺直了:“這必不可能,倭國乃東勝神洲廢棄之地所孕,多貪多殺,多淫多誑,所學皆中土大唐流傳,其妖鬼頗為荒誕,便是我等中土神祇沉淪,也非他所能染指,以下克上,主次顛倒,簡直妄想!”
相比起這位的自信,李彥暗暗搖頭:“終究是小覷了倭國啊…”
從倭國修行者將三藏真經融入法器,雖然斷章取義,卻也發展出自己一套行之有效的統治辦法中,就能發現,他們是可以另辟蹊徑的。
或許短時間內無法趕超,可對方野心勃勃,一直在追趕,反觀中土卻逐漸沉淪,再過數百年,中土丟棄的被倭人撿起來,衍化出自己的神系,再反過來潛移默化,難道就沒有以倭代華的風險?
李彥有警惕之心,現在卻不必多言,繼續問道:“他們就在土下?能救出來么?”
土地神腰背又弓了下去,有些膽怯地道:“小神恐怕難以勝任,邪靈更適合這個污濁的天地,到了地下,小神不是對手…”
李彥道:“那你把邪靈土地,引到地面上來呢?”
一人一神對話期間,旁邊的徐渭和朱十二聽著,頻頻打量著土地神,就像是稀奇珍寶,怎么看都看不夠。
實在是太久太久沒有見到活的神仙了,能唱能跳的那種。
而聽到這句,朱十二陡然變色:“先生,這位土地公公,是本朝第一位顯靈的神祇,萬萬不容有失啊!”
張經和李天寵確實是抗倭統帥,朝廷要員,十分重要,但事實證明,沒了他們,胡宗憲同樣能鎮定人心,穩住大局。
至于郭弘經和王永寧,那又是什么東西?
如今最關鍵的,是這位白白胖胖的土地公公,簡直是活生生的祥瑞,有了他,萬歲不知道要多么高興,那四個人的失蹤又算得了什么,錦衣衛完全能夠湖弄過去…
然而聽了此言,李彥側頭看了看他,沒有說什么,又轉向土地神。
朱十二呼吸都為之一頓,趕忙閉上嘴。
朱七在南京城,見證這位的換頭手術,自己在杭州城,見證這位的治神手術,相比起土地公公是祥瑞,這位李神醫則是專門制造祥瑞,他哪里敢有半分得罪?
眼見著只知討好皇帝的朝廷鷹犬閉上了嘴,徐渭心頭大爽,開始攛掇:“別害怕啊,你也是神仙,還是正神,跟邪念斗法,我們都支持的!”
土地神暗暗翻了翻白眼,對著他和和氣氣地道:“老朽生來不擅斗法。”
徐渭直接翻了個白眼,恨鐵不成鋼地道:“那怪不得讓倭人的妖魔放肆,我們中土大明的神靈,得硬氣起來!”
李彥倒也不勉強:“戰斗最重心氣,強逼上陣,結果定不會好,我們另想他法吧。”
土地神松了口氣,又怕惹得這位不喜,想了想道:“若能有城皇相助小神,小神倒是有幾分把握!”
李彥眉頭一動。
有些土地神,除了保護鄉里安寧,同時隸屬于城皇之下,掌管鄉里死者的戶籍。
以前不少地方就有個“報地頭”的習俗,若是家中有人去世,必須到土地廟報喪,由村中長者持白燈籠,到廟內上香后取出年庚帖,對著神像報告“生從地頭來,死從地頭去,時辰念給老爺知。”
通過這種方式,讓死者到土地神那里報到,并由土地神引領其踏上輪回的道路,這就有點兼職黑白無常的意思了。
這其實也是山神土地、城皇土地,經常并列的緣由,都是兄弟單位,經常串門。
既如此,李彥問道:“杭州城皇的情況怎樣?”
土地神低聲道:“他們的情況只會比小神要差…”
李彥挺想去,但查看了一下百鬼夜行圖,還是選擇作罷。
藥不夠了。
如今這一份圖卷里,能夠上崗的,都在觀想提供信仰,積攢的信仰藥劑,目前只能供給這一位土地使用,城皇的處境既然更糟,那他只有手術刀,沒有藥劑相助,就無法治療。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將邪靈土地及其背后的倭人修行者揪出來,一卷百鬼夜行圖完全不夠用,更多的法寶需要物歸原主…”
李彥理清思路,看向土地:“不必舍近求遠,煩請將地行術演示一下。”
土地神有些疑惑,就見這位手腕上的金絲一抖,直接搭在自己的身上,耳畔傳來聲音:“下去轉一圈,不必深入。”
土地神唯有遵命,身形一沉,陷入土中,然后就如同在地面上走路一般,毫無阻礙地穿梭起來。
以朱十二等為首的錦衣衛看著,目光火熱,不單單是法術施展,還因為對方的身份:“一位不知存在了多少歲月的神祇,在我等面前重新展現神跡,便是萬歲也沒見過啊!”
徐渭則單純羨慕法術的施展,暗暗想著:“這位土地拋卻神職身份,就是個普通怯弱的老者,昔日凡人也可成神,以我的才學,完全有在神系任職的機會,只可惜神佛消隱后,沒有那般好事嘍…”
相比起他們的心思各異,土地神則珍惜著來之不易的行動,小心翼翼地在地表活動了一圈,沒有深入到地下,生怕那個邪靈在等著自己。
李彥的金絲輕輕顫抖,眼睛微閉,一縷縷天地元力的內外波動傳入識海,做出判斷:“這種地行之法,是因為土地神職,立于大地之上,外界元力自然隨之呼應,可謂天賦法寶了。”
地行術,是神話法術之一,又名遁地術,最出名的是封神演義里面的土行孫和張奎,潛伏于地底之下戰斗行動,偷襲地面上的敵人,防不勝防,克星是指地成鋼之類的法術。
到了西游記中,土地和山神們都會地行之術,哪怕再沒有戰斗能力的土地,只要擔任了這個神職,就是無師自通,瞬間學會。
看成天賦或者法寶,頗為合適。
李彥有了思路,再度問道:“你的活動范圍大概有多遠?”
土地神道:“回尊上的話,土地山神皆有束縛,小神如今神力微弱,城南也就到這里,城西可至西湖,再遠的地方就去不了…”
李彥道:“好,那我們往邊緣處去,到了地行術失效的地方,你再為我演示幾遍。”
土地神先是一怔,然后心頭一咯噔。
原本以為這位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地行能力,再具體安排戰術,可如今看來,怎么像是要學他的神職能力?
這是違背…
哦,天庭已經消隱,再無動靜,那沒事了!
土地神遲疑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乖乖照做比較好,來到錢塘江邊。
浪潮聲自遠處不斷傳來,近來的江水似乎變得愈發湍急,土地神在邊緣處開始展開地行術,身形時隱時現,絲線上下顫動,將一絲絲奇特的波動不斷傳遞過來。
李彥手腕搭著絲線,目露沉吟,腦海中回想起水滸世界里,煉制的一件穿墻越界的法器“僻幽甲”,有了完整的修煉思路。
“老了…跑不動了…”
當土地神化作氣喘吁吁的老爺爺,拄著拐杖回到面前,李彥的金絲收回,倏然間變形,也化作了一根金杖,往地上一點,開口輕喝:“遁!”
倏然間,他的身形朝下一潛,就消失在眾目睽睽之中。
場面瞬間靜下。
土地神剛剛還老眼昏花的表情,瞬間變成瞠目結舌,眼珠子瞪得比朱十二都圓:“這…這…”
這了沒多久,一道軒昂霞舉的身影倏然間回歸,秀拔玉立,道袍清爽,沒有沾到半點塵土。
李彥腳下立定,手中金杖一轉,查看了剛剛從土地體內吸納的土行神力,發現以法寶的思路運用,還剩許多,準備再充分些,足夠支撐一場在地下的戰斗。
關鍵是如此一來,他對于土行法術的掌握也會水漲船高,這種進步是最滿意的,微笑著道:“今日又學到了一點本事,多謝土地了!”
土地神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尊上用得著,是小神的榮幸!”
李彥環視眾人,微微頷首:“我們走吧,先救張總督和李巡撫。”
“是!”
眾人下意識地應聲,然后看著這位高大的背影,突然恍然大悟。
什么都會一點點,原來是這樣來的啊!
真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