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京,一個嗜賭的騙子,居然真的被趙宋當成最后的救命稻草,真是荒唐!”金陵城墻之上,樊瑞和解珍并肩而立,看著棄暗投明的班直侍衛匯報上來的情況,相視而笑。此番不僅燕軍正面戰場大軍壓境,都督府下的機密部、特攻部、奇嵐部齊出,就是要保護金陵百姓和書庫典籍,兵不血刃地奪取趙宋的都城。杜興、樊瑞和解珍更是親自帶隊,確保第一手的情報不會因為傳遞時間而失去效應。結果他們發現,燕廷一方的嚴陣以待,其實沒太大的必要。本來的預期里,這群最后的宋軍,或許會在章惇和宋江的帶領下死戰到底,結果宋廷總是能玩出些新花樣。抓住的救命稻草,居然是左道之法,請天兵天將下凡助陣,妄圖以神術敗燕軍…實際上郭京的背景,早就被挖了個干凈。解珍道:“從洞云子道長那邊已經查明,無論是道門正宗還是左道,都沒有這號人物,郭京根本沒有道法在身,只是不知從何處得了一件法器,有了招搖撞騙的資本,此番估計也是想騙些錢財,卻被宋廷格外重視,騎虎難下!”樊瑞冷聲道:“給予班直一個希望,總比直接潰散了,在宮內燒殺搶掠要好,之前宋軍營嘯時就欠缺了處置,此番在大軍過江前,我們先和平接管…”話到一半,他眉心微動,突然凌空飄起,探手拿住一只飛鳥,掃了眼足下所綁的傳信,澹澹地道:“金人還真的來了,要接應昏君逃亡,宋廷臣子不許,雙方爆發沖突!”…“萬萬不可!”孫傅拜倒在垂拱殿前,拼命叩首,聲嘶力竭:“大宋天子豈可受蠻夷庇護,陛下萬萬不可啊!”趙佶看著這位臣子,表情澹然,還思索了一下此人到底有何能耐。是的,他對孫傅并不了解。破格提拔孫傅為兵部侍郎,全是因為在如今的宋廷之上,已經沒有幾人愿意挺身而出,主張與燕軍交鋒到底,孫傅有了這個態度,就可以升官,至于是否有能力,他之前一概不管。但現在對方既然敢阻攔自己被異族友人接走,趙佶的問話也很直接:“你能守住金陵?”孫傅立刻介紹自己的制勝法寶:“稟告陛下,這位郭道長得神人授術,有‘六丁神法’,可召喚天兵天將下凡相助,定能大敗燕軍,護我金陵安全!”趙佶目光看了過來:“哦?”郭京兩股戰戰,但事到如今,只能硬著頭皮,稽首行禮:“無上天尊!貧道確有一二技藝,可退敵軍,請陛下安心!”趙佶打量了他一下,尤其在那顆黑痣上落了落,露出嫌惡之色,這等人考科舉都是休想錄取的,因為相貌不端正。不過換成以前,他會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慢慢試探,但現在北狩的好日子等在面前,趙佶顯然沒有那等耐心,直接揮手道:“拿下!”孫傅愣住,郭京則頭皮發麻:“陛下…陛下?”趙佶道:“道長若能請天兵天將下凡,區區凡間侍衛,自是近身不得,這便是小小的考驗,道長乃忠義之士,想必不會介懷,若真的有神術,朕定敕封道長為國師,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拿下!”眼見左右班直撲了過來,孫傅如夢初醒:“陛下不可冒…嗯?”因為話到一半,郭京已經被如狼似虎的班直撲倒了,胳膊往后一掰,發出一連串慘叫聲:“嗷——斷了!斷了!陛下饒命!饒命啊!”看著這位凄厲哀嚎,丑態百出的高人,孫傅緩緩跪倒在地,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而那哀求之聲,也激發了趙佶眼中的暴虐:“現在誰都敢裝神弄鬼,愚弄于朕了么?拖出去砍了!”郭京魂飛魄散地被拖了下去,遠遠似乎有慘叫聲傳來,趙佶看向孫傅,同樣露出憎惡之色:“你們這些奸佞,害得朕丟失了祖宗傳下的江山,還有何面目活下去,來人啊,將他與那賊子一并行刑!”孫傅臉色慘變:“陛下!臣對大宋忠心耿耿,雖錯判郭道人之能,但何至于問斬?況且大宋祖訓,刑不上士大夫!”趙佶聽得愈發火冒三丈,咬牙切齒:“我趙宋何其優待你們這些士大夫,結果真正到了國家存亡之刻,你們還是紛紛離朕而去,該殺!統統該殺!拖下去!”眼見著孫傅要被拖出去直接殺頭,古怪的口音從后面傳來:“且慢!”眾人齊齊看過去,就見堂堂大宋王宮,居然出現了一個穿著漢人服飾,但相貌明顯是異族的男子。此人還帶著一群同樣是異族的護衛,走了過來,施以禮節:“金國皇太弟完顏杲,見過大宋天子!”這位確實是完顏阿骨打的五弟,相比起六弟完顏斡賽,他還是同母胞弟,之前就作為女真的使者,去往遼軍談判,險些說服耶律延禧以宗主國的名義,將高麗的地盤名正言順地賜予女真。歷史上的完顏杲正是皇太弟,作為伐宋的總指揮,統領完顏宗望、完顏宗翰攻破汴梁,制造靖康之恥,滅亡北宋。南宋成立后,他又是南征總帥,統領完顏宗弼攻入江南,攻取臨安和明州,迫使趙構逃亡海上。當然,在靖康之恥真正發生之前,金國都沒有想到趙宋會送給自己這么一份大禮,他們只是南下掠奪財富,稀里湖涂就把對方滅國了。此次完顏杲同樣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完顏阿骨打既然想迎趙宋皇帝,不可能隨便派出一人來,必須將他這位皇太弟派出,自忖也是九死一生,結果同樣一路順暢,成功抵達金陵,還正式進入大宋的王宮。這座富麗堂皇的連綿宮殿,是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間的女真人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完顏杲之前甚至看呆了眼睛,但到了正事時,卻再也不往建筑上瞧上一眼,用并不熟練,但勉強能聽懂的漢話道:“請陛下饒恕這些忠臣的性命!”趙佶臉色沉下:“金使之意是?”完顏杲直言不諱地道:“陛下當多多召集宋廷臣子,一起北上,在延續大宋正統時,才能取信于世人!”趙佶稍稍沉默,露出幾分笑容來:“金使所言有理,孫侍郎,還不多謝金使求情之恩!”孫傅被重新拖了回來,卻是微微垂下頭,不發一言。趙佶頓時露出怒容,倒是完顏杲心中感嘆這位大宋官家是真的威嚴盡失,嘴上又恭維道:“這都是陛下寬宏,外臣不敢居功!”“呵!金使很懂禮節啊!”趙佶很滿意這份回答,他現在只求活命,但在活命的基礎上,還是希望能得到尊重的。然而在得到了完顏杲表面尊重的同時,身后陡然傳來一片驚呼聲。原來孫傅被釋放之后,第一個動作竟是拔出班直腰間的佩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目眥欲裂地狂吼道:“陛下所為,豈能對得起趙氏列祖列宗?我堂堂宋臣,更不會庇護于蠻夷之下!臣先走一步了!”唰!眼見鮮血飛濺,孫傅栽倒下去,完顏杲臉頰肌肉抽了抽,眼中閃過陰沉之色。這并不意外。女真此行,第一大難關,是如何避開燕軍的水師。即便有高麗漢民所提供的隱秘航線,被燕軍發現的幾率也不小,好在對方終究是沒想到己方會冒險南下,成功避過,當然回去的路途依舊兇險。而第二個難關,則是怎么說服宋廷要員北上了。如今看來,宋人的反抗情緒顯然十分強烈,不惜以死勸諫,萬一這種行徑觸動了趙佶,讓他也生出殉國之心…“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趙佶暴跳如雷,對著孫傅的尸體狂吼,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看過來:“此等逆臣之意,與朕無關,請金使不要放在心上!”迎著趙佶討好中帶著幾分擔憂,生怕金人不再拯救自己的表情,完顏杲笑了:“陛下言重了,我等既然請陛下北狩,自是不會在意這等小事!”趙佶這才重新露出笑容:“好!好!朕的后妃與皇兒公主都已召集,我們快快啟程吧!”眼見這位步履輕快,對身后不遠處那具鮮血飛速蔓延開來的尸體視若無睹,完顏杲實在忍不住,對著左右用女真的語言輕蔑地道:“有此軟弱的君主,這個國家豈能不亡?”…“我大宋亡國,正是有此昏君啊!”聽到屋內的聲音傳出,候在外面的穆弘鄧飛等人面面相覷。現在這個時期,任何人說這句話都很正常,包括他們自己。因為他們早就對朝廷失望,至今還為朝廷效力,完全是聽命于宋江。然而現在里面以悲戚的聲音,說出這句話的人,正是他們的公明哥哥!眼見自己的兒子跪在身前悲呼,宋太公都感到不可置信:“三郎,你豈能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宋江黑瘦的臉上滿是怒火與絕望,泣聲道:“父親,孩兒本想報效朝廷,建功立業,為了那些追隨孩兒的兄弟們,也為了我宋家,爭一個光宗耀祖的前程!”“可大宋終究不是燕國的對手,今國祚將亡,孩兒一死以報國,以大宋忠臣之名戰死沙場,也是得償所愿!”“然現在官家為求活命,竟托庇于草原蠻夷,那史書會如何記下這一朝的君臣?我等至今所做的一切又有何用?王英兄弟和張青兄弟,還有那么多追隨于我的將士,豈不是白白死了?”宋太公對于兒子那些惡行惡相的兄弟,本來就沒什么好印象,但也知道,正是這群人沖鋒陷陣,立下汗馬功勞,卻到了這般地步,也不禁老淚縱橫:“湖涂!湖涂啊!”有識之士早就看出來,跟著趙宋朝廷幾乎沒有希望。若是圖利的,自是投靠燕廷,甚至于看重正統的士大夫,都心安理得地在新朝任職了,因為那里有簡王和衣帶詔。剩下的,要么如章惇回報幾朝天子的賞識重用之恩,要么如宋江,愿以死全忠義之名。但倘若趙佶北逃入金,他們的一切努力的意義將蕩然無存,所以宋江在確定消息后,才第一時間來到家宅,只為了勸服這位原本準備與金陵共存亡的宋太公:“父親,快隨弟弟走吧,不值得如此啊!”宋太公在宋清的攙扶下,緩緩起身,突然顫聲道:“孩兒,你待如何?”宋江雙拳緊握,黑瘦的臉上露出決意:“孩兒將與章相入宮,如若昏君一意孤行,孩兒不得不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