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和軍師以為如何?”
時間緊迫,高俅和蔡京到位后更要整合各方,李彥僅僅在聚義廳待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告辭離去,騎上獅子驄北上滄州。
但就是這短短的半個時辰,給予吳用的觸動極大。
除了韓錦孫心不在焉外,其他人也露出思考,剛剛送走了這位,立刻圍到晁蓋和吳用面前詢問。
晁蓋張了張嘴,一時間好像清楚了許多,但又說不出來看向吳用:“軍師以為如何?”
吳用放下羽扇:“林公子考慮的是兩國戰爭的大局,所言也皆出于此…”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具體翻譯:“此番遼國南下無論是打著何等旗號,都是主動撕毀盟約的入侵之舉,所圖的莫過于占據河北河東之地,再搜刮財富!”
“若是那位新登基的天祚帝自大狂妄,或許還想打到汴京城下,完成昔日遼國蕭太后和遼圣宗未能實現的愿景!”
“遼人鐵騎最利,擅長野戰,不擅攻城,北軍必定駐守于各大城池堡寨之中,抵擋遼人進攻,無暇顧及城外,那大名府以北,自然淪為契丹的狩獵場,糧草補給全從其出。”
“所以單單截斷遼人的運糧路線是無用的,當年二十萬大軍孤軍深入千里,一路打到澶淵之下,也補給無礙,正因為他們肆虐整個河北,搜刮三尺,屠殺無數。”
“在此局勢下,林公子訓練鄉兵團,顯然是抓住了重點。”
“各大重鎮若能軍民一心,守城無礙,遼人再在鄉間受挫,勢必進退失措,此戰就贏了。”
“若是北軍無膽,據守城池都能出錯,鄉兵團就得臨危受命,承擔起軍事重任,此戰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聽到這里,晁蓋不解:“如果北軍都潰了,區區鄉兵能成大事么?”
雷橫也道:“怕是不如我等綠林好漢悍勇吧?”
“關鍵是紀律的約束。”
吳用道:“或許少量廝殺,鄉兵確實不如我等綠林中人悍勇,可面對正規的軍隊,綠林強人散漫,就是烏合之眾,鄉兵卻要容易訓練得多…最妙的是,林公子先訓練滄州鄉兵。”
朱仝奇道:“這又有什么說法?滄州不是邊境么?”
吳用提醒道:“滄州地勢低,洼淀縱橫,足以阻擋遼人鐵騎的南下欲望,但也正因為這樣,滄州的人口是河北州縣最多的,遼人此番南下,絕對會去那里掠奪糧食。”
晁蓋恍然:“面對少量敵軍,鄉兵才能發揮出優勢,如果一沖即潰,士氣大喪,也就談不上練兵了。”
吳用點頭:“不錯!百年和平,一朝開戰,不能對士氣期望過高,如果一開始就敗了,往往就是一敗涂地,再無挽回的可能,惟有以戰養氣,才能讓戰意愈發高昂!”
“而有了滄州鄉兵,可以再練雄州、霸州、保州、定州,乃至往河北腹地發展。”
“我們綠林也是如此,遼軍進攻河北,定是走三關、定州、保州一線,如果往河東去,則要走雁門關,無論是哪條路線,我們切忌與主力大軍對上,而是要迂回狙擊,充分發揮自身優勢。”
“前期必須要取得勝利,才能壯大信心,號召各地綠林遙相呼應,最終形成大勢,與遼人抗衡!”
如果李彥聽到吳用的總結,也會欣慰地點頭,因為這正是他來此的核心目的。
他知道晁蓋會帶領綠林好漢迎擊遼軍,卻要防止這些綠林好漢嗷嗷沖上去,一波浪送。
晁蓋原本還正有這番打算,好好痛擊遼狗,揚我威風,此時才熄了念頭:“那我們所做的,是和鄉兵一樣,發揮地形優勢,圍剿小股遼軍?”
吳用原本只有戰術變化,現在則有了清晰的戰略意圖:“不一樣,鄉兵是以守代攻,以保護家鄉,防備遼軍的掠奪為主,我們則是以攻代守,以游擊的形式,與遼人周旋。”
李彥強調的大局戰略,沒有具體到詳細的戰術,因為他知道吳用知兵,果然吳用一點就透了,知道如何以己之長攻敵之短。
游擊戰在中國是自古有之了,早在春秋之時,吳王闔閭準備攻打楚國,就采納了伍子胥提出的先疲楚后決戰的建議,派出部分兵力到楚國以游擊戰形式襲擾,長達六年之久,致使楚軍疲憊不堪,然后再派主力入楚決戰,大敗楚軍。
歷朝歷代的農民起義,往往也是與官兵打游擊,避實擊虛,聲東擊西,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的游擊戰法,使得官軍顧此失彼,疲于奔命。
作為匪賊來說,更是天生熟悉這一套。
而等到眾人紛紛點頭,吳用再接著道:“如果遼軍打不進來,那自是最好,一旦遼賊攻入河北腹地,后方也必然有許多抗遼的義士,這些人同樣是我們爭取的對象,只要他們在后方打出旗號,給予遼人腹背受敵的威脅感,自然能助正面軍隊減輕壓力,這是開辟敵后戰場…”
隨著他的講述,聚義廳內眾人終于明白,卻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想了想才明白,怎么自家神機妙算的軍師,成了別人的傳話筒?
雷橫有些不忿:“軍師神機妙算,怕是早就看出來了吧?”
晁蓋也道:“林義勇終究不知我綠林之力,軍師還有什么修正的?”
吳用稍稍沉默后緩緩地道:“我沒有什么補充,臨時戰術隨機應變便是,大局之策林公子已經分析清楚,時間緊迫,請大哥具體實施吧!”
晁蓋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這位軍師略帶頹然地接受別人的全盤意見,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安慰,只能給一眾兄弟使了個眼神:“那我先去聯絡各大山寨了…”
晁蓋起身,雷橫朱仝、蔡福蔡慶也跟著他紛紛離去,只留下吳用坐在椅子上,輕輕凝眉。
他最感到頹喪的,還是清楚對方說出了綠林所需,不可能將所有打算和盤托出,從中也看出了彼此的差距。
謀先事則昌,事先謀則亡,他缺乏高瞻遠矚的眼光,無法把握主動,只能根據情勢而被動應對,事到臨頭,雖然每每能想到解決之法,但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甚至萬劫不復。
“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氣度影響格局,我欠缺的正是林公子的氣度與格局啊!”
這一刻,看向走在最后面的韓錦孫,吳用有些后悔起來。
他賺韓錦孫上山,看起來是神來一筆,但也將相州韓氏得罪死了。
如果想要走招安路線,這就是很愚蠢的行為,當然他也能讓韓氏抄家滅族,可那樣整個士大夫都容不下他們了,豈會有好下場?
這就是格局小的體現,雖然看似有了一個大的目標,但所作所為并不是為那個大目標而服務,反倒是南轅北轍,圖一時痛快,做事不留余地,最終葬送了兄弟們的未來!
吳用暗嘆一聲,決定加以補救:“二當家,請留步!”
韓錦孫哆嗦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來,垂著頭道:“軍師有何吩咐?”
吳用目光閃爍,已經有了主意:“二當家可知,京中對于某個謠傳,又將有新的變化?”
“原先民間都在傳太后駕崩是官家所害,為了害怕陰謀暴露,更害了簡王…”
“如今遼國南下入侵,恐怕大家才知道,是異族在京師內散播謠言,污蔑官家,此乃敵國處心積慮的陰謀,萬萬不可相信。”
這個看法和蔡京不謀而合,家丑不可外揚,哪怕在時間上有許多說不通的地方,至少在對敵遼國的期間,大宋官家絕無弒母之行!
韓錦孫卻不明白吳用為什么要跟自己說這些,他根本不關心官家如何,他只在乎自己淪為千夫所指的對象,死后恐怕都不能入族譜。
吳用見他沒有悟透,也就直言了:“二當家入我山寨,也是遼國來犯之際,如今我等綠林好漢要保家衛國,其中是否有你的一份功勞在呢?”
韓錦孫猛然怔住,顫聲道:“軍師…軍師之意是?”
吳用重新輕搖起羽扇:“二當家忍受千夫所指,入草為寇,只為了在家國有難時,團結綠林好漢,雖然晁天王早有此意,卻也深受感動,因為抬韓公子為二當家,稱為‘公子王孫’,此事傳揚出去,在士林中亦是一段佳話!”
說到這里,吳用頓了頓,微笑道:“當然,綠林好漢發揮的作用越大,也代表二當家的犧牲越是值得…”
韓錦孫渾身顫抖起來,一下子撲到吳用面前:“請軍師放心,我一定聯系家中,讓他們給予堡寨全力支持,共抗遼狗!”
吳用頷首:“如此便好!”
綠林好漢在河北戰局中派上用場,他這位“公子王孫”才能洗刷惡名,必定鼎力相助,而以后韓氏不想落得個忘恩負義的罵名,也不能對白沙塢過河拆橋。
做事留有余地,這個局稍稍轉變,頓時活了。
而峰回路轉之下,韓錦孫的眼神同樣活了過來,淚水狂涌而出,深深拜下:“多謝軍師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