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開遠門遙遙在望,李彥臉上一片沉靜。
心頭的憤怒、壓抑與悲哀,統統拭去,只留下最冷靜的思考。
他轉頭看向身后幾人:“這一路所見,有何感觸?”
高太監和楊再威沉默,三位內侍中一人露出不忍之色,另外兩人沒太大反應,神情十分麻木。
李彥淡淡的道:“諸位在慈恩寺中修習光明勁時,應該也通佛法,當知因果業報,今生所做的孽,來世是要還的…”
那兩位內侍神情立變,開口道:“災情悲慘,非奴等之過!”
李彥道:“天災不可避免,但人禍卻可挽回,關內糧食短缺,并不是今年才這般,年年都有受災,各郡縣早有準備,為何災情今次如此嚴重?你們若是問心無愧,自然可以說與之無關,來世也不會得孽報!”
兩名內侍臉色發白,趕緊雙手合十,默念佛號。
李彥不再多言:“走吧,我們入城!”
長安外城十二座城門,除了規格最高的明德門,有五道門,其他都是三道門。
開遠門也是三道門,平時這三座城門都是打開的,行人分作三條通道,依次出入。
但今日只開了一道城門,來去的人也明顯少了,而看門的差役倒是多了許多,警惕的目光不斷掃視行人。
尤其是見到那些身材干瘦的,立刻上前盤問,有的干脆直接驅逐,不讓入城…
李彥哪怕未穿官袍,但端坐在獅子驄上,一看就是貴人氣質,到了門前取出魚符,順利入城。
進了城內,楊再威實在忍不住:“這些人掩耳盜鈴,以為不將外面的災情傳到長安,就能當無事發生嗎?”
李彥道:“他們確實能當作無事發生,你們看街上的人。”
眾人看去,就見行人雖不像以往那般川流不息,接踵而至,但也十分密集,臉上還帶著笑容。
這些歡聲笑語,平日里溫暖人心,此時此刻,卻顯得格外刺耳。
因為就在半天前,他們親眼見到外面的災民,是如何齜著白森森的牙齒,啃著樹皮,吃下觀音土,口吐黃水,倒伏路邊死去。
不僅是大街上的人沒被災情影響,每一座向外開門的府邸,那些達官顯貴的家,里面大多熱鬧非凡,隱隱能聽到宴請賓客的聲音。
災民想要吃一頓稀粥而不得,這些高門大戶,依舊歌舞升平,與往常無異。
李彥道:“這是最可怕的情況,沒有切骨之痛,根本不知各地是何等慘狀 ,甚至就算知道了,也會當作不知。”
高太監都看不下去了,但他知道讓這群有權有勢的高門貴族不再奢靡,并不現實,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若百官去東都,關中的糧食就不會這般短缺…”
他遲疑片刻,終究咬了咬牙:“力主去東都就食的是太子殿下,李機宜如果想去先見太子殿下,奴等可以安排,只求李機宜不要多言其他,奴等也是奴仆賤命,身不由己!”
李彥看了他一眼,目光稍稍溫和:“高內官的好意我心領了,但現在少陽院不好接近吧?”
高太監道:“奴等能想辦法的。”
李彥搖頭:“這倒是不必了,我現在不會去見太子,倒是要拜托諸位…”
他看向高太監身后的三位內侍:“我想請三位代我去少陽院一行,讓太子殿下不要再繼續提議去東都。”
眾人愣住,李彥從腰間取出一封書信:“將它交給少陽院內的曹內侍,如果能交給太子妃就更好了,確保太子殿下收到此信。”
內侍有些遲疑的接過。
李彥知道他們的顧慮:“你們有人識字嗎?”
其中一人道:“奴識得一些。”
李彥道:“書信我沒有封,你自己看看。”
內侍遲疑著打開,看了一遍,發現還真是勸說太子殿下的。
李彥道:“你們不必疑慮,太子殿下看到信后,問起情況,你們只要再將路上所見所聞稟告即可,其余的不必多言。”
內侍松了口氣,只要不準備跟他們背后的主子對著干,那自然沒有不愿意的道理。
三人齊齊行禮:“請李機宜放心,信一定帶到,奴等也希望災情早早過去,為來世積德!”
李彥點頭,又看向高太監:“高內官既然回來了,自然要入宮見皇后…”
高太監緊張起來。
雙方此前一直默契的沒有說背后的人,哪怕都心知肚明,但有時候就需要這層遮羞布,撕開了就再無緩和余地。
令他如蒙大赦的是,李彥并無任何激烈的話,反倒是平靜的道:“請高內官將邊境所聞所見,事無巨細的匯報給皇后,吐蕃和吐谷渾目前的情況都要說明。”
高太監躬身道:“這是當然,奴本來就要稟告天后,李機宜沒有什么話要帶嗎?”
李彥道:“不用帶話,等我入宮后會當面稟明,高內官完成分內之事即可,關于丘閣領暴露的事情,也但說無妨,不用隱瞞。”
高太監默 然片刻,深深行了一禮:“李機宜保重!”
四名內侍離開,李彥對著楊再威道:“下馬走走?”
兩人各自下馬,緩步慢行,融入到人流之中。
由于親眼目睹了關中各地的悲慘,楊再威越走越是不自在,干脆道:“李元芳,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彥道:“有些事情以后再說,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希望緩解關內災情,能多救一些百姓是一些。”
楊再威冷哼:“我是聽我師父的,不然的話,這等事情我是絕對看不慣的,一定會助太子成功,這群官員要留在長安是吧,殺上一批,還怕他們不走?”
李彥問道:“你知道哪些官員希望留在長安?”
楊再威皺眉:“想要去東都的,肯定是江南一派的官員,江南的漕運直達洛陽,他們在那里說話更威風,至于反對的,當然是不愿意江南官員崛起的,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你一個五品官,問我一個刺客?”
李彥道:“不用妄自菲薄,你是弘農楊氏出身,又有著苦難與歷練,眼光是很準的,還記得你我之間的賭約嗎?”
楊再威精神一振:“你要殺誰?百官之中隨便選,宰相都沒問題!”
李彥道:“恰恰相反,我要你履行的賭約是,在我要求的這段時間內,不接受任何刺殺的任務。”
楊再威怔住。
李彥看向他:“無論要你去刺殺誰,你都不接受,這違背道義,超出能力之外嗎?”
楊再威十分不解:“違背倒是不違背,大不了我裝作受傷未愈,或者干脆躲起來,可為什么啊?”
李彥道:“將唯識勁練到這般地步的高手,除了你之外,應該也沒有幾人吧,我讓你不接任務,也算是削減一個變數了。”
楊再威眉頭一揚:“當然,我師父有三位弟子,我是最厲害的,但你真要防備這個,早在吐蕃之時,為何不下手殺了我?”
李彥道:“我一開始不殺你,是因為想要查出你背后的人,后來不殺你,是因為能救出暗衛家屬,重創噶爾家族,你功不可沒。”
楊再威奇道:“我是你的犯人,你跟我論功?你真是一個怪人!”
李彥道:“一碼事歸一碼事,我現在押你回長安,你也能無罪脫身,我就不多此一舉了,但關于吐蕃的事情,并沒有結束…言歸正傳,你既然是你師門最強,愿意履行賭約,不再接刺殺任務嗎?”
楊再威眼珠轉了轉:“行啊,賭約能這么輕松履行,我樂得輕松 ,不過我實話告訴你,我師父也是不會接刺殺任務的,我兩個同門也不會,你別想著設下陷阱,引他們出來。”
李彥不置可否:“那我們就在這里分別吧,等楊再思回來,我會照顧他的,不過你想拉他去你的陣營,我也會阻止,你我各憑本事!”
楊再威撇嘴:“我已經不想那么做了,他是風風光光的內衛機宜使,何必來摻我這趟渾水?李元芳,我也是一碼事歸一碼事,賭約履行歸履行,你放我這次,有朝一日,我定還你!”
說罷,楊再威把韁繩往馬背上一拋,揮了揮手,沒入人群中,消失不見。
李彥沒有耽擱,直接往平康坊走去。
他從后門回了衛國公府。
李德謇匆匆前來,驚喜交加:“元芳,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聽聞你們出使收獲巨大,還在吐谷渾大勝蕃軍,打進了王城里,是不是如此?”
李彥露出些笑容:“我們確實大勝,只要將如今的局面保持,吐蕃將不再是我大唐的禍患,再也無法危及隴右邊境,至于吐谷渾,我們也收復了!”
“好!好啊!”
李德謇喜不自禁,眼眶一紅,甚至有些止不住眼淚:“有你這位佳孫,父親在天有靈,會為你感到驕傲的,我衛國公府總算不會后繼無人了!”
李彥知道這位心中的壓力也是巨大,與老父擁了擁,開始問正事:“大人,據你們了解,這次關內災情如何?”
李德謇微微有些奇怪:“關內災情?正在賑災啊!你為什么突然問起來?”
李彥沉默了一下:“我們坐下說話吧!”
兩人坐下,倒好茶水,李德謇揮退仆從,正色道:“我沒聽說使節團還未歸,你這般匆匆回來,到底為了什么?”
李彥拿起茶水潤了潤嗓子,開頭一句話,就說得李德謇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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