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李彥來到皇城內衛上班。
見葉娘子的緝捕事件,根本沒有出現在內衛記錄上,他就知道二圣暗地里達成了默契。
李治和武則天都是政治人物,這樣的人又有共同的政治立場,現階段是不可能鬧掰的。
李彥倒是有些好奇,私底下到底是被看破的李治有所退讓,還是武后哪怕知道了真相,依舊忍氣吞聲?
“無論如何,武敏之肯定沒幾天好活了,楊氏父女的冤情也能得以洗清。”
“太子,我的助攻就到這里了!”
雖然談不上完美,但這個案件,該結束了。
李彥收回看向大明宮的目光,往練武場走去。
內衛的駐地正在迅速擴建,或者說恢復往日的繁華,各項設施越來越齊全。
這幾日他見過不少五品官員進出,里面肯定有機宜使的預備對象。
李彥看得有些羨慕,不過再看著他們至少四十出頭的年紀,倒也釋然了。
練功!練功!
會滿弓!射天狼!
正反復錘煉秘傳絕招,丘神績出現在場邊,連連揮手:“六郎!六郎!”
李彥道:“丘兄,早啊!”
丘神績見他神態如常,沒有為昨日的事情介懷,趕緊道:“哎呀,六郎何必一直這么客氣,還是直接叫我神績吧!”
“神什么?”
李彥心中失笑,丘神績都快三十了,又是丘英的侄子,稱呼一聲兄才正常。
現在丘神績主動要求改變稱呼,以字相稱,是真的想抱緊李彥的大腿了。
見這家伙滿臉的懇求,李彥也不遲疑,點點頭道:“以你我的交情,以后但凡有需要,我第一個肯定想到你!”
丘神績開懷大笑:“哈哈,有六郎此言,我就放心了!”
他渾身輕松的道:“六郎,明日就是榮國夫人的滿七,我剛剛聽到禮部官員說,佛像行街,為榮國夫人行祈福法會,也要一起進行。”
李彥眉頭揚起,想到了第一天在皇城上班時,看到的那道輪廓巨大的影子:“就是那尊巨大的脫空像?”
丘神績露出韭菜的虔誠:“是啊,凈食放生,莊嚴法物,供養諸佛,那將是一場盛大的法會,望佛祖保佑我,脫得霉運,逢兇化吉…”
李彥忍住笑,很快卻又得到通知,他們也要參加,作為護衛。
正常的佛門法會,就是設齋、施食、說法、贊嘆佛德。
榮國夫人的滿七喪禮,則更加盛大,還有佛像行街,放燈超度等等活動。
滿七就是七七四十九天,從頭七開始設立靈座,每日哭拜,早晚供祭,每隔七日做一次宏大的佛事,設齋祭奠,到七七之日停止。
這個習俗,包括后世常說的頭七,有一種觀念,正是由南北朝時期佛教經義催生出來的。
大致上講,就是在一個人死后,會在陰間尋求投胎的生緣,每七天為一期,一期沒找到,可以再續一期,到了第七個七日終了時,就大保底了,一定能得到轉世投胎的機會。
所以陽世的人,在死者這七七四十九天中,也必須逢七舉行超度祭奠的儀式,陰陽兩界配合。
不過這超度也很講究,因為有一個投胎好壞的選擇。
佛事做的多,轉世投胎的就是好人家,反之做得少,就是窮人家。
而如果一個人,生前作惡特別多,按照佛法的理論,來世是要當畜類的,但在死后的七七期中,可以讓孝屬親友為他大做佛事,使他聽到出家人誦經,當下懺悔,立意向善,就可以免去做畜牲,重生為人了。
瞧瞧,死了后還能放下屠刀,我佛多么慈悲。
這種儀式在儒家看來是很不好的,不過由于南北朝佛學大興,漸漸不可遏止,如今也成為習慣。
皇室中人的喪禮為了表現孝道,那規模更是宏大至極。
于是乎,李彥等人很快也被捉了壯丁,要參與到法會的護衛中。
“唉,又打擾我練功…”
丘神績為能近距離瞻仰佛像感到喜悅,李彥則對這種打擾他帶薪練功的行為深惡痛絕。
內衛上班半個多月,得到的第一個正式任務,居然是給佛門法會當安保,就很離譜。
但沒辦法,這種事不可能推脫,很快丘英也到來,正式宣布任務。
李彥跟著大部隊,一起去領新的工作服,很快又離開皇城,在一條條主街道上行進,模擬明日的路線。
路過太平坊時,李彥下意識的看向周國公府。
歷史上榮國夫人下葬時,武士彟贈太尉、太子太師、太原郡王,榮國夫人贈太原王妃。
棺出,所有京官及家中命婦,一起送至長安便橋。
那場面相當壯觀。
現在沒有追封,只是法會祈福,不免有種匆匆為之的味道。
李彥明白,這是害怕武敏之一案牽扯出更多舊事,武后才會匆匆讓榮國夫人下葬,保證體面。
“那老太婆為惡甚多,卻能風光大葬,真是便宜她了!”
李彥策馬而過,并不知道數墻之隔的內宅中,武敏之渾身顫抖,身上插著七根銀針,面前立著一位僧人。
鳩摩羅全神貫注,為這個病人施以針刺之法,原本監視武敏之的婢女早就昏倒在邊上。
沒有人會想到,這位吐蕃僧人,居然敢折返府上。
鳩摩羅自己都想不到他會回來。
實際上,如果當時就離開長安,鳩摩羅也就走了。
大唐太危險,他要回吐蕃。
但后來,鳩摩羅被明崇儼所傷,躲藏療傷后,心中反倒越來越放不下。
陰魔滋生,雜念難除。
這位小明王發現,這樣的自己一旦逃回吐蕃,以后的修為將再難進步。
因此哪怕十分危險,他也毅然決然,重新潛了回來。
周國公府前院的禁軍看守,十分松弛,漏洞極多。
少陽院時,李彥就評價這群人是在混日子,職守太子宮時都那么消極,到了周國公府上更不可能嚴密。
但鳩摩羅有了警惕心后,發現暗中還有不少高手,在遙遙監視著這個地方。
正想著如何潛入,就在今早,那些隱于暗處的高手,突然撤離了大部分,只剩下寥寥幾人。
鳩摩羅把握住這個機會,潛入后院,第二次替武敏之治病。
這回,鳩摩羅一邊使用明王勁,一邊使用針刺藥理,雙管齊下。
但并無作用。
因為這些天,武敏之不知被灌了多少湯藥,正常人都被灌成傻子了,何況他本來就不正常。
鳩摩羅幾度嘗試后,都無法正常溝通,只能搖搖頭,準備離去。
不料他剛要走,武敏之的雙手又緊緊拉住他的僧衣,死死不放。
鳩摩羅看著他,取出七根長針:“施主,我大輪寺有秘法,以七針刺血,激發人體本能,你若想短暫恢復神智,也只能行此手段了!”
說罷,他也知道武敏之不會回答,直接將針刺下。
半刻鐘后,出現在面前的,已是一個頭發灰白,面生皺紋的人。
武敏之好似足足老了二十歲,口齒依舊不清,但眼神不再茫然,斷斷續續的道:“是你…你…”
鳩摩羅道:“施主不信醫理,如果一開始就以針刺醫治,不會落得最后瘋癲的下場,貧僧也不該篤信明王勁之能,終究有愧,施主有何心愿,貧僧若能辦到,必將助你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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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敏之嘴唇顫抖:“告訴他們…我病好了…我病好了…”
鳩摩羅搖頭:“施主不必作此念想了,你瘋癲之際,將昔日惡事盡數說出。”
武敏之臉上露出深深的絕望:“我真的…說出去了?”
沒有什么比瘋了后又恢復正常,知道自己瘋了的時候做過什么事情,更讓人絕望了。
鳩摩羅雙手合十:“我佛慈悲,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施主還是想想,對于相親相愛之人,要留下什么遺言,貧僧必定帶到!”
“相親相愛…相親相愛…”
武敏之搖頭:“我這一生,無親無愛…唯一會護著我的,只有阿婆…只有阿婆…呵…”
他說話倒是逐漸流暢起來,又露出討好之色:“大師,你能帶我出去嗎?帶我逃得遠遠的,逃去吐蕃都行!”
鳩摩羅搖頭:“貧僧能來此地,也是貴地要舉行祈福法會,人手調離,絕無可能帶施主離去,而以施主的身體,七針刺血,余時無多,也不必考慮來日了。”
他并不知道梅花內衛的撤離,是因為二圣達成了內部和解,還以為是因為外面的大會,才將人手調離。
武敏之同樣不知其中玄機,詢問后情緒激動起來,又露出猙獰:“佛像行街?祈福法會?那老物死后的榮光,可比我強太多了,我死之后,怕是要惡名永載史冊吧?”
他恨得咬牙切齒:“我的罪要還了,那施以我身上的孽呢?”
鳩摩羅默然片刻,準備離開:“施主沒有心愿未了,貧僧告辭了!”
武敏之伸手拉住他的僧袍:“大師等等,我有心愿,我想將昔日的真相宣告世人!”
鳩摩羅道:“不是貧僧不想幫施主,貧僧也無能為力。”
“當然不是直接宣告,那對刻薄寡恩的夫婦,要的只是權勢而非真相,我偏偏不如他們的意!”
武敏之笑了起來,笑得歇斯底里:“大師,你只要把我送去一個地方便行,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對了,帶上一些線…”
他將自己要做的事情講述完畢,死死盯著鳩摩羅:“大師,你們佛門講究善惡因果,你可敢為我完成這最后的心愿?”
鳩摩羅露出震撼。
這種事,太瘋狂了。
不過想到自己來到大唐所見種種。
佛不渡人,只為求存。
鳩摩羅最終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或許正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