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自古相傳:仙人下界,必有異象。
洪荒時代,下界仙人常伴萬里彩云,萬丈金光。籠罩之處彌漫著醉人的迷香,天地間有無形的鼓瑟笙簫,演奏天籟仙音。其氣勢之堂皇瑰麗,如同九州在以最為盛大的禮節歡迎歸鄉的游子。
相對于高高在上的仙界,九州只是一個起點,修士們在此修行,參悟天地至理,一旦有所成就便會破天飛升,進入全新的世界。自九州文明誕生至今,無數年來修行有成的修士不在少數,但舍得歸來的卻寥寥無幾。九州對這些衣錦還鄉的仙人們以禮相待,正在情理之中。
然而事實證明,自古相傳的故事未必就是真的。自風月先生下界至今,降臨九州的仙人數量已經過百,可天地之間哪有過什么異象可言?事實上,九州又怎么可能對這群志在破滅九州的仙人有什么好臉色?自古相傳的所謂異象,多半是那些虛榮的仙人以仙法自彈自唱。
直至此時。
仙界至尊,撕裂空間之壁,自蒼溪州的天空緩緩降臨,這一刻,只見漆黑翻涌的云層陡然凝結,云中繚繞的電弧也不再跳動,就連九天罡風也停止呼嘯,變得無聲無息。
空間在凝固,宛如時間不再流動。
仙王降臨,沒有什么華麗而堂皇的仙家氣場,唯有一股沉甸甸的壓力落在了眾人心頭。這是九州萬年難得一見的異象,這片的確沒有施以歡迎的禮儀,卻清晰地展示出了自身的恐懼。
九州,因仙王的降臨而恐懼。
與此同時,圍在星辰峰外的仙人們紛紛停止了動作,目不轉睛地仰望著仙王下界的身姿,而后,由逍遙起,烈風、青鎏、風云…諸位仙尊及仙人們一個接一個地俯下身來,向仙王表示臣服,甚至完全忘記了自己正置身戰場,身前不遠處便有大批的生死仇敵。
然而萬仙盟的修士們卻無暇反擊,因為他們的身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重,玉府之中的動法力趨于凝結,別說反擊,就連維持自身功法不散都非常艱難。
而這一切,只是因為有位不速之客造訪九州。仙王夏宇的威勢,就是如此強大。
就連最富斗志的修士,此時也在心中生出了絕望。仙界至尊的力量如此強大,單憑自身的存在感便能懾服眾生,九州憑什么與這樣的存在相抗衡?就算此時九州的四極俱全,又能擋得住仙王的隨手一揮嗎?
不過,仙王夏宇在降臨之后,卻并沒有隨手除掉靈劍山,他的注意力只放在了一個人身上。
“逍遙,難道還要我走過去見你?”
逍遙仙尊一聲苦笑,點點頭,身形化作一道虹光,閃到了遙遠的九天之上,夏宇身前。
至此,兩位仙人面對著面,彼此間隔不足三尺…除了逍遙以外,還不曾有任何一位仙人如此接近仙王。
“逍遙,為什么要背叛?”
逍遙仙尊在仙界是一人之下,與仙王的距離最近,但在享受尊崇的同時,也會受到極其嚴格的。夏宇從來不會給予手下無條件的信任,他賜予逍遙權柄的同時,也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一旦逍遙仙尊心中有一絲一毫的忤逆背叛之意,仙王就會知道。
逍遙仙尊下界之后,一舉一動自然都在夏宇的視線當中,而后仙王就很奇怪地發現,逍遙的行為完全不合道理,他仿佛在故意放縱九州的人茍延殘喘。這和大清洗計劃的宗旨完全是背道而馳了。
仙界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不能盡快掃清九州,將其煉化獻祭,那就萬事皆休。逍遙仙尊在這個時候拖延時間,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叛徒行徑。
但與此同時,夏宇卻完全沒有感受到逍遙有半分叛意,他依然對仙界忠心耿耿,也不曾忤逆自己的指令…既然如此,這一切又要如何解釋呢?于是他傳喚逍遙,讓他回到三清宮說明一切。
卻不料,逍遙忽然拒絕了他,而抗命不尊,這再明顯不過的反叛信號。
逍遙居然背叛了他?夏宇心中的驚訝是難以言喻的,為此他不惜拖著傷勢未愈的仙軀強行降臨九州,也要問明究竟。
“仙王陛下,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任何人。”逍遙仙尊深吸了口氣,坦然說道,“我當日宣誓效忠的時仙界,而非仙界中的任何一人。”
“笑話,你是想說我的存在妨礙了仙界的利益?”
“陛下,恕我斗膽問您一個問題,您已經活了…多久了呢?”
仙王夏宇心中一凜:“你知道什么?”
仙王與逍遙仙尊的對峙,發生在九天之上。而在他們雙方對話的同時,靈劍山中的殘兵們也得到了一絲喘息的余地。
當仙王將注意力集中在逍遙身上的時候,那股威懾全境的壓迫力也隨之消失,人們終于得以喘息和自由行動,只是在絕望之中,卻是誰也提不起什么戰意。
唯有寥寥少數人,才能在絕境之中依然維持仙心不變。
星辰峰上,琉璃仙眨著眼睛,好奇地問:“他們是在干什么?”
琉璃身旁不遠,天狐百無聊賴地搖晃著自己燒焦的九根尾巴:“那倆人啊?當然是說話唄,還能是相親啊?唉,仙王陛下居然親自出面,這次咱們是真的沒戲唱咯。”
“仙王,很厲害?”朱詩瑤目光閃亮,有些躍躍欲試。
狐女簡直要瘋:“我說你夠了!剛剛才被人打斷兩只手,好不容易被那個黑鬼救回來,你還要戰?而且你這雙瞎眼看不出你跟仙王的差距有多大么!別說你這個開劣化型機體的,就算王陸本人回來,也不可能是仙王的對手。那個巨神兵頂天也就是逍遙仙尊的水準,根本沒得打啦!”
“既然,仙王…那么強,如果不能打上一場,驗證自身劍技,該是多么遺憾。”
“哎喲難為你能說出一個完整句子了,看來本體突破到化神對你的智商還是有幫助的啊,但是給我趁早省省吧。作死也不是這么作法。”
狐女說著,便以強硬的態度鎮壓了朱詩瑤的請求。
“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這里,就算我們已經必死無疑了,也要盡可能多地爭取存活的時間,哪怕多一息時間也好…生命是很寶貴的。”
而后,狐女抬起頭,看向星辰峰此時的最高處,那座打通空間壁壘的高塔。
“王陸,你到底還能不能回來?小鈴兒…真的很想見你哦。”
星辰峰上,一座簡陋的藥房之中,觀海長老小心翼翼地在面前傷者的斷臂處覆上一層藥膏,只見截面處本有無數猙獰的黑氣,但被藥膏一碰,便似積雪消融,化得無影無蹤。
“張勝師弟,感覺好些了嗎?”
“嗯,已經沒問題了,師兄果然用藥如神。”
傷者聳了聳肩,面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看來我還可以再戰幾場啦,露,為我披甲。”張勝一邊說著,一邊用剩下那只手為自己套上了一層仙甲。
觀海長老驚訝道:“你還要打?”
“只要還活著,就當然要打下去。師兄不必為我擔心,我這條命早就預定要交代在戰場上,此時正是死得其所。而且,有露陪我,怎么也不會寂寞,哦不對,應該說這一次,大家都會來陪我。”
“…你這話可別讓三師兄聽到。”
“哈哈,老三那古板家伙,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一個荒僻的角落,周沐沐有些恍然地斜倚在一顆參天大樹下。
“師父…徒兒不肖,很快就要去見您了。唔,真遺憾,這一戰到底還是輸了,九州也沒能保住…不過,師父您勇猛作戰的英姿,的確是烙印在所有人腦中了哦,再也不會有人笑話咱們昆侖仙山空有歷史,卻沒擔當了。”
“在干什么?”
周沐沐聽到這個聲音,有些驚慌地站起身:“斬子夜?你來干什么?而且,你的那個負責引導你言行舉止的經紀人呢?”
“…都這個時候了,要經紀人干什么?我還需要在乎自己情商高不高,能不能結交朋友嗎?而且…她早就已經死了。”
周沐沐微微低下頭:“哦…真遺憾。”
“大家反正都要死的。”斬子夜晃了晃頭,傷口處又開始滲出血來,“所以,我找你有些話想說。”
“找我?有話?”
斬子夜深吸了口氣,做出了他人生中最大膽的一次決定。
“師兄,防線已經重新構筑好了。”
陸離向竹室內的老者拱了拱手。
居中之處,眉目滄桑的老者緩緩點點頭。比起不久之前,風吟顯得更為老邁了…以他此時化神巔峰,實際戰力超越地仙的實力,壽元本應極其悠長,但此時盡顯老態。
“師兄,王陸他…”
風吟說道:“王陸已經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是我們太過依賴他了。”
“…我明白了,那么通天塔需要關閉嗎?”
“不必了,就那樣開著吧。”風吟說道,“雖然明知道這一切只是奢望,但我總是覺得,大師兄絕對不會拋下我們,在最危急的時候,他一定會挺身而出。”
陸離說道:“師兄,請你不要妄自菲薄,在大師兄…歐陽商死后,是你帶領靈劍派走出泥潭。”
“而每當我遇到困境時,都會在心中想起大師兄,然后得到激勵堅持下去。”風吟嘆息道,“而現在,我又情不自禁開始懷念他,我想,他應該會回來的。”
“…嗯,或許吧。”陸離有些無所謂地搖了搖頭,便準備告辭離開。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瞬間,忽然見到竹室外,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下一刻,陸離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心中一股無法言喻地澎湃感情填滿了心房。
[三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