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平寇的話,叫眾人不敢輕視,那位素未謀面的經略相公,就像是一把懸在眾人脖頸后的鋼刀。
秦州知州和天水知縣之事仍在眼前,這位雖初來乍到,卻霸道強勢的不像話的經略相公,就像是一座壓在眾人頭頂上空的大山。
寥寥數語之間,廳內肅然一靜,眾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目光對視交流著,卻再無一人敢再提半句棄城的話來。
孫平寇見狀,眼中閃過幾分微光,再度說道:“我家經略相公初至陜西,領圣諭接掌西軍,人生地不熟的,身邊又只帶了咱們幾個不成器的家將,如今西夏大軍壓境,來勢洶洶,看似危機四伏,可其中的機遇,諸位同僚都是聰明人,相信不用孫某多言,諸位心中都有一桿秤。”
打一棒子,再給一個甜棗,不論是帶兵打仗,還是在治理地方,用人之上,都是慣見的伎倆。
可孫平寇的話,卻并非只是空頭許諾,大宋朝以文抑武,武將武舉出身的軍中將領,或許武官,都封不了太大的官,最高的也就是顧二曾經做到的殿前司都指揮使,其余諸如各衛大將軍,上將軍等,都是只有空銜,并無實權的虛職。
諸如樞密院樞密使,副樞密使等真正掌握兵權的樞密院大員們,都是文官出身,趙宋建國立朝以來,雖然其中不乏有勛貴世家子弟,棄武從文,做到樞密使之職的,但那只是極少數。
武將們最后的歸途,無非就是討個封妻蔭子,世襲罔替的爵位頭銜,光宗耀祖,庇佑妻兒子孫后代。
不過瞬息之間,眾人心中就閃過無數念頭。
目光對視之間,眾人已經有了決斷。
“吾等聽憑將軍指示,愿為將軍效死,愿為經略相公效死!”
“好!”孫平寇高聲大呼:“諸位放心,孫某與諸君共守環州。”
“愿追隨將軍誓死守衛環州!”
“誓死守衛環州!”
“與環州共存亡!”
大廳里頭,眾人一人一句,口號聲喊得震天作響。
已入盛夏,酷暑漸至,縱使是地處西北內陸,在太陽的炙烤之下,卻仍然難擋炎熱。
環州各城門皆已緊閉,城中的守軍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從四近搜羅來大量的糧草和礌石滾木這等守城的器械。
各家各戶原本要由衙門統一安排人手運送出城的也想,也被聚攏了起來,家家戶戶的糞坑基本上都被掏空了。
摻上水燒的滾燙的金汁,可是比礌石滾木威力更大的大殺器,滾燙的金汁澆在身上,立時便能叫人皮開肉綻,而且傷口極難處理,化膿潰爛不過尋常。
城頭之上,旌旗隨風飛舞,守軍們甲胄森嚴,刀槍林立,長弓硬弩齊備。
忽的,北門之外出現隱約間有人影出現,遠遠望去,像是青色的草地之上落下了一團灰漬。
城頭上的守軍立馬前去稟報,不過片刻功夫,孫平寇就已經帶著人親自趕到了北門城頭,立于甕城后的城樓之上,手持千里鏡,眺望著城外一倆里之外的情形。
走在前頭的是幾百上千號衣衫襤褸,明顯是宋人打扮,年齡各異,但一眼望去,大多都是上了年歲,須發已然透著銀白的老人,男男女女,佝僂著腰桿,杵著拐杖,步伐崎嶇的蹣跚前行著。
其后數里之外,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龐大騎兵組成的軍陣,獵獵旌旗隨風而動。
其隱約可見的裝束旗幟,分明就是已然壓境的西夏鐵騎。
孫平寇面色凝重,目光陰沉如水,心底直呼可惡,這些西夏人,為達目的,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竟然連這些老弱婦孺們都不放過。
沉吟片刻,眼看著那群老弱婦孺距離城門越來越近,孫平寇的神情目光,也愈發陰沉。
西夏人的打算很明顯,就是想用這幾百號宋人老弱,來敲開環州城門,若是城內的守軍此時開門,收納這些老弱入城,那么跟在這些老弱后面的西夏鐵騎,肯定會趁著這個時機發起沖鋒,沖殺奪門,屆時環州必然陷落。
可若是不開門收納這些老弱的話,西夏人肯定會在這群老弱身上做文章,到時候等著他們的會是怎樣的結局,誰也說不好。
也正是因為這樣,孫平寇心里頭才糾結。
“將軍,咱們現在該怎么辦?”
今日負責的守城的將領在孫平寇身后問道。
“不論什么情況,城門決不能開!”孫平寇斬釘截鐵的道:“西夏鐵騎在旁虎視眈眈,咱們決不能讓他們抓到半點機會,否則的話,整個環州都將陷落于西夏大軍的鐵蹄之下。”
“而且誰能保證,這些百姓之中,沒有西夏人的內應混跡其中。”孫平寇看著發問的將官問道。
那將官躬身抱拳道:“將軍顧慮的極是,西夏此舉,定是想以這些百姓迷惑咱們,從而在城內安插他們的內應,咱們可萬萬不能上當。”
谷</span雙方的兵力差距本就懸殊,若是再被安插一些內應內鬼這樣的定時炸彈進來,屆時他們趁機在城內制造混亂,豈非就是主動給城外的膝下大軍制造機會。
道理很簡單,現在這個時候,環州城內不能出一點亂子,必須是鐵桶一塊兒。
“吩咐下去,讓弓手準備!三段輪射,送咱們這些父老鄉親一程,免得他們被西夏人折辱!”孫平寇強壓著心底的壓抑,沉聲吩咐道。
其實早在看到這群百姓的第一時間,孫平寇心中就有了決斷。
聞訊而來的幾個軍中將領聽著孫平寇的命令,也都只能無奈的搖頭嘆息。
身后守城的將官立馬依著孫平寇的命令,讓守軍們準備弓箭。
孫平寇對著幾人道:“待會兒還要勞煩諸位同僚,好好安撫將士們,咱們自己可千萬不能因此事而生出亂子來。”
“請將軍放心,誰要是在這個時候鬧幺蛾子,我老雷第一個砍了他!”眾將領們一個個拍著胸脯打著包票。
孫平寇沒有再說什么,轉身看著城外。
城頭上弓弩手們已經盡數到了各自的位置,城外的百姓們距離城門越來越近。
五百步,三百步,兩百步······
甚至在城頭上往下看,不用千里鏡也能大致看得清楚城下百姓們的面容。
“來人止步!”
城頭之上,一小將將腦袋從城垛處嘆了出來,手里頭還頂著一塊兒厚實的圓盾,遮住了上半身,另一只手拿著一個簡易大大聲筒,沖著城下大聲喊話。
“環州封城,爾等莫要再靠近城門了,爾等若還是宋人,便莫要為西夏人當馬前卒······”
城下的百姓紛紛抬頭望不足三丈的城頭之上望去,那一雙雙眼睛,渾濁老態盡顯,眼中沒有絲毫生機。
“將軍,快開開門吧!放我們進去,那些西夏惡人就在后頭,老朽求求將軍了!”這群衣衫襤褸,不知道是難民還是俘虜的百姓前頭,一個杵著拐杖,須發皆白的老者蹣跚著走到隊伍前頭,雙膝跪地,拱手沖著城頭扣頭行禮,大聲喊道。
其身后一眾百姓,也紛紛跟著跪地叩首,大聲祈求呼救。
一時之間,哀嚎呼救之聲連綿成片,不絕于耳。
一里開外,西夏鐵騎慢慢悠悠的徐徐靠近,軍陣雖不見整齊,可密密麻麻的騎兵陣型,深寒的鐵甲反射出幽幽寒光,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心頭沉重。
城頭之上的那個軍士卻恍若未聞一般,仍舊拿著大聲筒高聲喊道:“爾等若是還不離去,便視為投敵。”
“將軍明鑒,吾等皆是被那西夏胡人驅趕而來,并未投敵呀!”那老者聲嘶力竭的高聲解釋,似乎渾身的氣力都用在了喊話上,身子不住的顫抖搖擺。
“要么離開,要么就和你們身后的西夏人決死一戰,要么就讓咱們送你們一程,給你們半盞茶的時間,你們自己選吧!”
軍士完整無誤的轉述著孫平寇的話。
此時此刻,城頭上的孫平寇,卻根本沒有離去的意思,那深邃的眸子當中,雖然滿是不忍,可目光卻仍舊注視著城下的無數百姓,好似要把那一張張滿是風霜的臉龐,都烙印在心底一樣。
城下的難民們仍舊還在叩首祈求,城外里許之地,西夏的鐵騎已然駐足停留,遙望城關,一雙雙虎目之中寫滿了自信和瘋狂,好似面前的環州城,已經成了他們的囊中之物。
半盞茶的功夫轉瞬即逝。
“半盞茶已至,爾等可有了決定?”城頭之上,還是那個小軍卒。
城下,仍舊還是那個步履蹣跚的老者。
“啟稟將軍,吾等愿求刀兵,與西夏人死戰!讓西夏人也瞧一瞧,咱們宋人的錚錚鐵骨。”似是認命了一樣,老者的語氣之中滿是絕望和堅定。
孫平寇沉聲吩咐道:“給他們!”
須臾之后,百多把刀槍就被從城頭上送了下來。
其中大半都已殘破生銹,但刃口卻都被磨得十分光滑鋒利,誰也不會懷疑,那鋒利的刃口割不開肌膚,扎不穿皮肉。
數百刀槍,很快就被分發至難民之中,那些瞧著年輕一些,仍有氣力殘存的百姓手中。
西夏大軍前方,看著此情此景,一身銀灰色甲胄的領兵大將不屑的道:“區區螻蟻也敢翻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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