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倥傯,不過十余日功夫,便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流逝。
也不知東京城里那些個世家勛貴們是從何處打聽到了徐章家中尚有一個待字閨中的嫡親妹妹,這便動了心思。
那些個世家勛貴們的貴婦們,竟然爭相往徐府送帖子,提著豐厚的禮物,爭先恐后的登門拜訪洪氏。
話里話外,都在打探明月的親事,甚至有些干脆直接透露出欲與徐家結親,撮合自家嫡出的子侄后輩和明月之間的親事。
好在洪氏早已不是當初剛來汴京是的懵懂婦人了,應付起這些個官眷貴婦們,甚至頗有幾分得心應手的意思。
一手太極圓轉,將話題扯過來又拉過去的功夫,練得倒是頗得其中三味了。
還有就是明月,那些個官眷貴婦們登門的時候,總喜歡拉著她的手,一雙眼睛上下左右的打量。
用明月自己的話來說,現在的她在那些個官眷貴婦們眼里,就跟外頭鋪子里頭貨架上放著的那些脂粉頭油,釵環首飾什么的沒什么區別。
搞得這丫頭自己心里頭膈應得慌,丟下洪氏自己一人在家應付這些個什么嬸嬸伯娘或者是旁的什么稱呼的婦人們,自己個兒倒是跑去了盛家,找明蘭和盛老太太避風頭去了。
至于那些個爭先恐后跑上門來提親,說要迎娶自家妹妹的人家,徐章讓洪氏都給打發了,不要去理會他們。
這些大多都是些趨炎附勢的小人罷了,若是當真把明月嫁到這些人家去,那才是真的害了明月。
與其把明月嫁到這些人家里頭,徐章覺得倒不如在那些個寒門子弟里頭找一個人品敦厚,性情端方,且老實可靠的后生來給明月當夫婿來得強。
且先不說那老實可靠的后生日后性情會不會變,但就眼下而言,確實極好的。
而且找一個家世比自家低的,便是明月將來在婆家受了委屈,自己也能幫襯到。
但若是找一個家世極高的,日后徐章便是想幫襯明月,怕也有些困難。
再說了,那些個大家族里頭,后宅內院之中,哪一個不是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大堆。
遠的就不說了,就徐章熟悉的,寧遠侯府,顧二那人人畜無害,在人前柔柔弱弱,善良和藹,對繼子疼愛有加的繼母,不就是一只披著羊皮的老狽嗎。
若是當真論起陰謀詭計,奸詐狡猾來,便是狐貍也比她不過。
寧遠侯府也就罷了,怎么說也是御賜丹書鐵券,有世襲罔替侯爵之位傳承,便是在一種勛貴之中也算是頂層的武勛世家。
就說小小的盛家二房,彼時盛紘不過是個揚州通判,官階不過從六品,也就比芝麻綠豆大點。
可盛家的后宅,卻也從來沒有安穩下來過。
盛老太太退居壽安堂,王氏坐鎮中宮,大權在握,執掌盛家中饋,什么都想攬,什么都想管,林小娘異軍突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占了半壁江山,與王氏分庭抗禮,不分軒輊,甚至還在多次和王氏的較量之中,因盛紘的偏聽偏信占了上風。
連區區一個盛家,都這么多的彎彎繞繞,更別說旁的那些世家勛貴們了。
至于徐章,那就更不用說了,各種宴請絡繹不絕,送到手上的帖子就跟雪花似的,一封接著一封,就沒有個完的時候。
大多數徐章都是看過名字之后便丟到一旁,唯有少部分印象尚可的會翻出來看上一看。
至于那些個與徐章相熟的,自然也無需這么麻煩,直接上門拜訪即可。
神武軍被嘉佑帝正式列為與禁軍之中的上四軍同等的存在,不僅將淮南征戰平叛之時帶回東京的地方軍隊全部充入神武軍中。
又讓顧二和徐章自京畿乃至左近各地繼續擴招兵員,按照徐章和顧二等人一同研討商量的練兵之策對這些兵將進行訓練。
至于徐章,本來是想去練兵的,可嘉佑帝卻在他回京后的第三日,單獨將其召到城外一處皇莊之上。
皇莊在汴京南郊,占地極廣,能有上千畝,而且距離頗遠,從汴京過去,足有有四五十里的路程,便是騎馬也要花上個把時辰才能趕到。
嘉佑帝一早就命人將皇莊騰了出來,又將皇莊西邊山林和一大塊平地圈了出去,專門用來給工匠們研究實驗。
而皇莊剩下的地方,都被賞給了這批斬首極多,立了大功的軍中將士們。
這一番操作下來,倒是當真叫嘉佑帝籠絡了不少人心,賺足了聲望。
嘉佑帝對于徐章也沒有別的太多要求,只讓他專心盯著皇莊之上的幾個隱蔽的作坊,叫徐章督促好里頭的工匠們專心研制改良在淮南平叛戰場之上出現的轟天雷。
嘉佑帝的對于轟天雷的重視,倒是沒有超出徐章的預料,作為一個合格的帝王,徐章相信,不用自己刻意提醒,嘉佑帝也能意識到轟天雷對于整個大宋的重要性。
如今轟天雷不過剛剛誕生,所有的技術都很稚嫩,對付一群烏合之眾的叛軍自然是無往不利,可若是和契丹還有西夏的精銳騎兵對上,那就未必了。
尤其是騎兵速度極快,又擅長機動,除非是在某些特定的地形之中,否則的話,便是擁有轟天雷這種劃時代的武器,宋軍也未必能夠占到多少便宜。
更別說開闊平坦的平原地區占了大多數的北方。
連后世熱武器興起的一戰二戰時期,騎兵在某些特定的區域,還占有一定的優勢。
更何況是主要以冷兵器為主的如今。
但轟天雷的出現,卻是劃時代的,因為轟天雷的出現,宣告著熱武器正式登上歷史的舞臺,日后的天下格局,定然也會因為轟天雷的出現,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論是守城戰還是攻堅戰,轟天雷所能夠起到的作用,都是至關重要的,攻城的時候還有城墻攔在中間,可若是守城的時候,那可就完全沒有任何阻攔了。
而且守軍在城墻之上,居高臨下,又有城垛可以掩護,躲避箭矢,甚至于從城垛口伸出腦袋往外頭瞄都不用,直接把轟天雷給引發,隨手往城下一丟就是了。
不論落在什么位置,反正落地就是開花。
尤其是徐章讓人在里頭填充那些個細碎的鐵釘這些小物件,再加上爆炸之時陡然造成的沖擊力,那殺傷力簡直不要太強。
而且在轟天雷的面前,便是披上三層重甲,也和普通的士兵沒有區別。
縱使重甲能夠擋得住那些散射的鐵釘,可轟天雷爆炸之時形成的強大沖擊力,卻堪比甚至超過那些絕世猛將,用大錘長戟鐵槍鐵棍這些重兵器打出的絕強一擊。
簡單來說,就是蹭著就死,擦著就傷。
嘉佑帝見到徐章命人送回東京的轟天雷的真實威力的那一刻,就已經意識到了這種新式武器的不凡之處。
當即便叫皇城司將這些工匠秘密送到城外的皇莊上,采納了徐章附上的諫言,叫人不遠千里遠赴淮南,將這些工匠們的家人也都一塊兒遷到東京,頂替原先遣散的莊戶,放到皇莊里頭。
還給了大量賞賜,又是田地屋宅,又是金銀珠寶的。
甚至還將這些匠人們都編入將作局之下,成立了一個新的衙門,專門負責研究轟天雷的改良和其他熱武器的研發。
然后又在皇莊周圍圈了一大塊地下來,將神武軍的大營安置到了此處,與這個全新的衙門相鄰。
有了神武軍駐扎于此,皇莊周遭其他的百姓們自然便不敢靠近,就連皇莊之上剛剛換上的莊戶莊頭們,也都不敢離得太近,生怕觸了禁軍的眉頭。
頭幾日剛剛回到東京時,顧二和徐文等人就是在忙重新安置大軍的事情。
反倒是徐章,借著督促那些工匠的名頭,躲了好些日子的清閑。
每日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家陪著母親和弟妹,教授兩個弟弟武藝兵法,讀書寫字。
偶爾去盛府和明蘭聯絡聯絡感情,探望一下老太太,和長柏小聚,和盛紘說說朝政。
約莫快到四月中旬的時候,經歷過十多場如油的春雨之后,徐府梨園之內,滿園子的梨花忽然一夜之間全都開了。
潔白宛若瓊玉一般的梨花,成千上百朵簇擁在一樹之上,在那如瓊玉一般的潔白之間,偶爾點綴著幾點青蔥碧綠,卻將滿樹滿樹的梨花,襯托的更加美艷。
正應了那一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洪氏和明月見滿園子的梨花盡皆開放,樂得都快合不攏嘴了。
明月帶著下丫鬟在園里仰頭看著滿樹的梨花癡癡發呆。
洪氏則第一時間去找了徐章,連拖帶拽的把徐章弄出了房門,急急忙忙就把徐章給趕去了盛家。
用洪氏的話說,如此美景,自然要第一時間讓梨園未來的當家主母欣賞。
徐章屁顛屁顛的騎上大黑馬,只帶了一個王破敵,便慢慢悠悠的往盛家而去。
盛家和徐家同在汴京城西,不過徐家在西北方,靠近萬勝門,而盛家則在西南,靠近新鄭門。
城里的世家大族們,尤其是那些勛貴人家,每當到了三四五月,草長鶯飛的時候,就會在新鄭門外的金明池旁,辦幾場馬球盛會。
給家里頭有年輕兒女的人家送上帖子,相邀湊在一塊兒熱鬧熱鬧,同時也是給大家提供一個交流見面的平臺。
各家的長輩們在人群里頭物色自認為出眾的后輩,記下名字來歷,回去叫家里人好好打探。
年輕的男男女女們則互相觀察,若是有那些個看對眼的,回去便央求自家父母,或嫁或娶。
騎在馬上,看著往來不絕的人流,想起這事兒,徐章就莫名的想到那位名滿東京的齊小公爺。
這位在東京城里的名聲可和以前顧二的截然相反。
齊國公府作為東京城里頂尖的豪門顯貴,其母平寧郡主,更是從小便養在宮中,是官家和皇后看著長大的,身受官家和皇后的看重,甚至破例封她為平寧郡主。
真真是既有尊貴,又有體面。
而且齊小公爺自身也是芝蘭玉樹,宛若謫仙下凡,相貌那就更不必說了,便是徐章在他面前也有些自慚形穢。
說來也瞧,正想著這位小公爺的徐章,徐章便遇上了他。
齊小公爺一身月白長袍,上銹著幾簇挺拔不屈的修竹,看到徐章,齊小公爺也頗為驚訝,當初二人在盛家的時候,可是做過同窗的。
徐章端坐在馬上,笑著拱手問道:“小公爺!許久未見,小公爺風采依舊,還是這般豐神俊秀!”
齊衡微微一笑,只是笑容卻略微有些苦澀:“謹言就莫要取笑我了,倒是謹言自己,風采更勝往昔。”
“哈哈哈!”徐章哈哈笑道,又說:“咱們倆就別在這兒互相吹捧了!”
“對了,元若這般興師動眾,是打算去哪兒?”徐章看著齊衡身后那架華麗至極的馬車,以及馬車旁邊跟著的兩隊女使,馬車之后的一眾護衛,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齊衡道:“如今春暖花開,正是踏青的時候,內子在家中呆的久了,難免有些煩悶,便想著去城外散散心,順道去三清觀真人座前上幾炷香。”
徐章恍然,一排腦門,一臉的懊惱:“你瞧我這記性,前些時日剛剛聽說元若成親之事,還沒來得及去你家拜訪,整日忙來忙去的,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齊衡道:“如今謹言是朝廷柱石,深受官家倚重,幾次三番委以重任,自當要以國事為重,又不似我這等白身,整日在家無所事事!”
說著齊衡的眼底便有一絲一樣的微光一閃而逝。
徐章笑道:“元若若是想要入朝,不過反掌之間罷了!”
齊衡回以一笑,他自然知道徐章說這話是指什么,想他齊國公府的家世門楣,還有平寧郡主的關系,若是想要入仕,直接去討個蔭封即可,那里要像現在這樣,整日埋頭苦讀,備戰科舉。
卻在此時,那架華麗的馬車里頭忽然傳來幾聲低咳,隨即便見車簾被掀開,只見一容貌姣好,卻做女使打扮的女子扶著車廂門框自里頭探出身子。
“姑爺,時辰也不早了,可莫要耽擱了給真人進香的時辰!”
齊衡送上一個略帶著歉意的目光。
徐章忙拱手道:“是我的不是,一見元若太過高興,忘了時辰地點,可莫要耽擱了元若和弟妹的事。”
齊衡略帶著歉意拱手道:“時辰也不早了,你我改日再敘!”
“自當如此!”
徐章識趣的拉著馬頭退到道旁,將道路讓給齊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