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便是徐章諫言,讓皇城司調查天圣教的同時,不妨再著手查一查各地的豪紳大族。
因為一旦出現天災,地里的糧食減產,甚至有很多都是顆粒無收,百姓們為了生存,勢必要賣兒賣女,賣田賣地,有些甚至連自己會賣掉,只為了能有一口飯吃,能活下去。
水災之后,朝廷要出錢出糧,大肆賑災,自然不會得到任何好處。
可相反的,那些鄉紳地主,當地的大族們,家有余糧,便是生了水災,頂天了也就是把他們的田地給沖毀了,沒了一年的收成而已。
可大災之后,卻是這些人打發橫財,兼并土地之時。
嘉佑帝面色冰冷如霜,聲音帶著濃郁的冷意:“繼續調查,搜集證據,不可冤枉一個好人,但也不能放過一個參與此事之人。”
林季榮知道此事之后,早已對這些心懷不軌,和賊人勾結的蛀蟲憤恨不已,恨不能食其肉,飲其血。
如今得了嘉佑帝的命令,林季榮便已經下定決心,定要讓這些喝老百姓血,偷挖朝廷基石的人得到該有的懲罰。
林季榮走了,帶著嘉佑帝的命令,離開了御書房,面如寒霜,帶著滿腔的殺意。
這一去注定便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這就是皇城司,獨屬于嘉佑帝,不受各級衙門統轄,與前世徐章所熟知的錦衣衛頗為有幾分類似。
車輪滾滾,碾過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俆章坐在車內,挺直了身板,閉著眼睛養起了神。
隨著馬車駛離皇城,耳畔逐漸傳來了喧鬧的叫賣聲,孩童的嬉戲聲。
可惜此刻徐章卻沒有下車去欣賞這份熱鬧的心思。
一路北上而來,快馬加鞭,緊趕慢趕,還是沒能趕上楊侍郎的船隊,晚了兩日才回到東京。
徐章連家都沒回,徑直便去了大內,覲見官家。
一番奏對,又是近大半個時辰,而今徐章只想趕緊回家去,沐浴更衣,好好洗漱一番,然后睡上一個好覺。
王破敵將馬車交給手底下的一個親衛駕馭,自己則掀開青布簾子,躡手躡腳的走進了車里,提著精神,小心照看著正在閉目養神的徐章。
穿街過橋,等到了甜水巷的時候,已經將近申時。
徐家院子外頭,一個挽著發髻,穿著淺綠色對襟短衫的婦人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和一個看上去才五六歲模樣的小男孩并幾個丫鬟婆子,站在大門之外翹首以望。
馬車里頭,王破敵搖醒了假寐存神的徐章。
“公子,咱們到家了!”
說著王破敵便先出了車廂,一手卷起簾子,躬身站著。
俆章還沒出車門,就已經看到了迫不及待圍到馬車邊上來的母親洪氏和都快長成大姑娘的妹妹明月,還有躲在母親洪氏身后,抓著洪氏的衣擺,露出個小腦袋好奇的打量著自己的小蘿卜頭。
“阿娘怎么還出來了!”說著徐章便下了馬車,數年未見自家兒子,洪氏哪里還忍得住,當即便信步上前主動的抓住了徐章的手臂。
“怎么,當了官就開始嫌棄起你阿娘了?”
也不知是怎了,自從生了明臺之后,洪氏的性子就愈發火爆了,當然了,那也只是在徐章等幾個兒女面前,若是在長輩或是外人面前,洪氏簡直乖順的不行,叫人半點也挑不出錯處來。
“阿娘說的這是哪里話,兒怎會嫌棄阿娘。”徐章笑著說道。
洪氏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徐章,拉著徐章的手就沒松開過,上下左右的打量,生怕徐章少了幾兩肉,目光之中滿是關懷,叫徐章莫名覺得身心舒暢,異常暖心。
看著身旁已經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俆章不由得笑道:“這才幾年不見,我們家小六就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
明月個頭雖竄了不少,容貌也有了幾分變化,正在逐漸張開,可輪廓還是以前的模子,徐章一眼就認了出來。
明月笑嘻嘻的抓著徐章另外一支胳膊,“我方才還在擔心,怕五哥認不出我了呢!”
可惜這會兒徐章的兩只手被洪氏和明月一人一只抓著,否則的話,非得要抬手在小丫頭的頭上用力揉上一揉方才肯罷手。
“做哥哥的,哪有認不出自家妹妹的道理。”徐章朗聲笑道。
“五哥!”這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只見原本躲在洪氏身后,拽著洪氏衣擺害羞的只露出一個小腦袋的小蘿卜頭不知何時已經自洪氏身后走了出來。
站在俆章對面,仰頭好奇的打量著俆章,似乎要把俆章的臉烙印到腦子里去一樣。
“這是我家臺哥兒吧!”
洪氏和明月似心有靈犀一樣,不約而同的松開了抓著徐章的手。
徐章信步上前,在小蘿卜面前蹲下身子,看著身高連三尺都不到的小家伙,臉上露出如陽光板燦爛的笑容。
“臺哥兒認得五哥?”
小蘿卜頭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小眼睛里滿是好奇,看著徐章說道:“原先不認得五哥,現在認得了!”
小臺哥兒看著五六歲的模樣,頭發挽成兩只小角,用紅色的絲帶綁著。
“哈哈哈!”俆章高興地抬手在這小子的腦袋上揉了揉,然后攤開雙手,對著小臺哥兒笑著說道:“五哥抱抱我家臺哥兒可好?”
臺哥兒眼睛一轉,直溜溜的看著徐章那雙烏黑發亮的眸子,似是想要點頭,可隨即卻又搖了搖頭:“阿娘說五哥剛剛從外頭回來,一定很累了,我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走路,不用五哥抱的!”
小蘿卜頭的懂事兒叫徐章聽得一愣。
說著小臺哥兒便把伸手拉住了俆章的左手,說道:“不如我牽著五哥的手吧!等五哥休息好了,我再讓五哥抱!”
俆章詫異的看著這個豆丁大小的小子,又回頭看了看洪氏,眼中滿是詢問之色。
洪氏說道:“我家臺哥兒可比你小時候懂事兒多了!”
徐章頓時啞然。
一旁的明月掩嘴輕笑兩聲,說道:“阿娘,五哥,外頭人多眼雜,說話不方便,再說了,五哥剛從淮南回來,定然累了,咱們回屋里坐著說話去!”
洪氏一臉的懊惱:“對對對!你瞧我這記性!咱們進去說話!”
明月順勢上前牽住小臺哥兒的另外一只手,一家人并肩朝著院里走。
“灶上已經燒好了熱水,章兒先去沐浴更衣,待會再過來吃飯!”
翠荷和翠蓮兩丫頭伺候著徐章到浴房里頭沐浴更衣,換上了新的里衣外衣。
正屋正廳里頭,洪氏,明月還有臺哥兒圍坐在桌前。
徐章走了過去,徑直坐在洪氏和明月中間。
“阿娘,怎不見樓哥兒?”
樓哥兒便是俆章的小弟,那個叫洪氏來汴京的計劃平白耽擱了一年多的徐家老九。
洪氏看著東廂的方向說道:“那小子下午晌在院里跟著臺哥兒耍了一下午,如今還在屋里睡著呢!”
俆章點了點頭,目光重新放到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之上。
“好香啊!瞧著都是阿娘親手做的吧!”
都不用嘗,只看菜色俆章就猜到了,桌子上擺的什么,滿滿一盆的紅燒肉,一只燒雞,一個老鴨湯,一份紅燒獅子頭,一份蒸臘肉,還有一份紅燒魚。
若是換了翠蓮,頂天了弄兩個肉菜,在上兩樣小菜,就足夠俆章吃的了。
也就只有洪氏,才會弄這么滿滿一大桌子的肉菜,還擔心不夠徐章吃的,說不定還讓人蒸了五香臘肉糯米飯。
這就是洪氏的母愛,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飯桌上,洪氏一筷接著一筷往徐章的碗里夾菜,嘴里還不住的念叨著:“瞧你瘦的,這都快只剩下皮包骨頭了,一個人在外頭也不知道照顧好自己,還不肯把翠蓮她們姐妹兩給帶過去。”
“回頭我定要好好說說破敵那個臭小子,怎么也不知道把你照顧的好一些…”
徐章看著身前被堆成了小山一樣的菜山,向旁邊的明月投去求救的目光。
明月立馬送上一個讓徐章放心的表情,隨即有些吃醋似的對洪氏道:“阿娘就是偏心,就知道疼,也不知道疼疼我和小八!”
說著還用手肘撞了撞身邊正抱著一只大雞腿啃的滿嘴流油的小八臺哥兒。
“臺哥兒說是吧!”
小臺哥兒方才只顧著啃雞腿了,哪里聽到他們在說什么,下意識就順著明月的話點頭說:“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洪氏用力一瞪,小臺哥兒立馬就焉了,“雞腿都塞不住你的嘴,跟著瞎起什么哄!”
然后又一臉埋怨的看著明月:“還有你這臭丫頭,平日里老娘都白疼你了是吧,是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穿?”
洪氏一瞪眼,別說是明月和小臺哥了,就連徐章也怵的慌。
主要是洪氏一急起來,很容易就會把局面演化成家暴現場,幾乎是身邊什么順手就抄什么,揍起人屁股來,那叫一個毫不留情。
徐章小時候可沒少挨揍,后來長大了,知道跑了,但凡見到情況不對,撒丫子就是一陣瘋狂竄逃。
彪悍的洪氏可不會因此就放過徐章,拎著棍子竹條笤帚什么的,滿院子追著徐章跑,雞飛狗跳什么都是再尋常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