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病房出來,沈志宏朝著住院部大樓外緩慢走去,原本筆挺的背,不知何時已經弓了起來。
半個月前那個精神矍鑠的老頭,不復存在了。
一路走出住院部,走出醫院大門,沈志宏進入了一家便利店。
“老板,拿盒煙。”
“什么煙?”
“藍猴…猴王。”
“10塊。”
沈志宏付了11塊,拿走了一個打火機。
隨便找了一個座椅坐下,啪嗒一聲,沈志宏點燃了一根煙,深深的吸了一口。
想起剛才自己買煙時喊出的那個二十年前的煙名,沈志宏眼中露出一抹苦澀。
他已經戒煙二十年了,從兒子備孕開始,他就開始戒煙了。
這一戒就是二十年。
他原本以為自己可能只會在臨死的時候,再抽一根煙回味一下,結束這一生。
但卻沒有想到在69歲這個年紀,他就不得不再拿起煙。
嘶…呼…
明明半個月前他的生活還是那么美滿,為什么現在會成了這樣?
沈志宏想不明白,一點都想不明白!
孫子孫女雖然被救了,但兩個孩子直到現在都不敢見風、見涼氣,身子虛的厲害。
兒子被咬破了喉嚨,萬幸的是沒大事,否則他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兒媳婦原本那么乖巧的一個人,因為差點咬破了兒子的喉嚨,現在整天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整個人陰郁又神經。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些鬼東西!
沈志宏將煙頭摁滅在旁邊的樹干上。
松手,煙頭掉落。
沒有理會旁邊走過的老太太眼中‘你不講公德’的鄙夷,沈志宏拿出手機給那個熟悉的號碼打了出去。
“季先生,我孫子、兒媳的情況,真的沒辦法了嗎?您能來再看看嗎?他們現在的情況很糟糕…”
“好吧,謝謝季先生了。”
沈志宏掛了電話,又給之前來過家里的那位看事先生打了過去。
可得到的還是對方不在家的消息。
一個又一個電話打出去,除了抱歉,沈志宏得不到任何驚喜的答復。
拿著手機,一股無能為力的挫敗感襲來。
他的背,更彎了一些。
坐在椅子上呆愣了很久,沈志宏這才起身朝著住院部走去。
“爸…我沒啥事,你回去看看曉麗和孩子吧。”
沈志宏剛進去就聽到了兒子那沙啞的聲音。
坐在兒子身邊陪他說了會話后,沈志宏就將兒子交給了護工。
回到家,他看了孫子孫女。
除了在家里還穿著厚厚的衣服外,沒有其他的情況。
轉身,他又想去看一眼兒媳,結果房門還是敲不開。
不過里面傳出了兒媳發出的動靜,至少能證明她還好。
回到客廳沙發坐著,沈志宏看著黑屏的電視一直發愣到晚上九點。
起身,沈志宏敲開了孫女的房門。
“晨晨,你的壓祟錢能借爺爺一會么?”
拿著孫女交給他的壓祟錢,沈志宏離開了家,再次朝著當初兩個孩子經過的那條路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所以只能一遍遍的重復走這條路,想要從這條路上看出點什么來。
如果能遇到點什么,他也不介意做點什么。
可他這樣,已經連續三天了。
除了路上人少的可憐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異常,哪怕他找到了那個孫子踢過的火盆,可還是一無所獲。
啪嗒!
沈志宏再次點了一根煙。
煙頭在黑暗中明滅不定。
許久,煙抽完了。
一聲嘆息響起。
沈志宏如之前一樣掉頭往回走去。
可走著走著,沈志宏的腳步慢了下來。
轉頭,他看向了旁邊綠化帶中。
黑暗中,一個金色的腦袋藏在綠化帶中,就那么直勾勾的看著他。
心臟猛地一個抽搐,沈志宏身體麻了半邊。
哪怕他早已準備好會遇到臟東西,可真看到之后,他還是不免慌了神。
握住兜里的壓祟錢,想起兒子一家的遭遇,沈志宏顫抖的身體慢慢平復了下來。
“為什么,為什么要纏著我的家人!”
低喝聲中,沈志宏轉身,沒有一絲猶豫地朝著綠化帶中走去。
他臉上的表情,他的眼神,一如當年他入伍時那樣堅定。
隨著接近,那個金色腦袋的全部樣貌也出現在了沈志宏的眼中,是一個金色的嬰孩。
“為什么,要纏著他們!”
沈志宏又問了一遍。
可那個金色孩童除了看著他,再無任何動作。
沈志宏穿過綠化帶,在距離金色嬰孩只剩兩米的時候,動了。
他右手從兜里掏出壓祟錢,飛身一躍撲了出去。
雖然沈志宏已經數十年沒有再練過當年入伍后學習的那些技能,但數十年后,當他懷著滿腔怒火撲出去的時候,卻沒有一絲生疏。
沈志宏摔倒在了地上,雖然綠化帶里不是水泥、不是地磚,但蒼老的身體還是讓他眉頭蹙起。
可這點疼痛,與他的怒火相比,不值一提。
抬頭,沈志宏看著自己右手上的壓祟錢狠狠地拍在了那個嬰孩身上。
心,沉入谷底。
想起季末臨走時只帶走了一個壓祟錢,沈志宏心中一嘆。
看來這個對方沒有拿走的壓祟錢,根本無用。
松手,壓祟錢落地。
沈志宏緩緩轉動身體,讓自己仰躺在地上。
看著夜空,他的心中古井無波。
死就死吧,也活夠了。
至少他的這一輩子,大部分都是開心的。
沈志宏臉上露出了微笑,就那么看著夜空。
直到一張黑色便簽紙飄落,蓋在了他的臉上。
伸手,沈志宏拿下了那張黑色便簽紙。
上面有字,但他看不清。
像是想起了什么,沈志宏轉頭朝著那個金色嬰孩的方向看去。
可那里除了綠化帶,再沒有其他任何東西。
起身,沈志宏皺眉看著剛才那個金色嬰孩所在的地方。
錯覺?
不,不是錯覺。
沈志宏朝著前面走了兩步,俯身撿起了地上的那枚壓祟錢。
看著壓祟錢上的繩結,沈志宏眉頭緊鎖。
這不是他剛才掉落在地上的那枚壓祟錢,那枚壓祟錢是他自己親手編織的繩結,他認識。
可,這又是為什么呢?
看著右手上的壓祟錢,又看著左手上的黑色便簽,
沈志宏沉默良久,轉身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是他自己的家,不是他兒子的家。
他怕給兒子一家再招去禍害。
他已經無所謂了,可孩子們都還小,他們還有未來。
晚上十點,沈志宏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將壓祟錢放在茶幾上,他拿出了老花鏡,看向了那個黑色便簽上的字。
「想知道纏著你家人的那三只鬼的來歷嗎?想,就將剛才撿起的那枚壓祟錢放在枕頭底下,枕上去。」
沈志宏轉頭看向了旁邊的那枚壓祟錢。
摘下眼鏡,放下便簽,沈志宏拿起那枚壓祟錢就朝著自己房間走去。
他沒有去糾結對方是誰,是什么,因為他別無選擇。
抬起枕頭,放下壓祟錢,沈志宏躺在了床上。
十多分鐘后,沈志宏睜開了眼睛,眼中盡是怒色。
起身,他朝著空氣低喝著。
“你給我看這個是為了什么!”
可并沒有人回答他。
沈志宏的憤怒緩緩平復,他頹然地拿著壓祟錢朝著客廳走去。
可等他看到客廳茶幾上的東西后,他立馬加快了腳步。
沈志宏拿起茶幾上新出現的黑色便簽。
「你剛才所看到的是三個纏著你家人的鬼中的一個的生前經歷,現在有一個選擇放在你面前。」
「一:拿起桌上的那根哀杖,點在那片三片破布上,那三頭纏著你家人的鬼物將會煙消云散。」
「二:拇指與食指捏著壓祟錢上的方孔,甩動壓祟錢,將其中的鬼物甩出來,然后將桌子上的那只布狗砸向那只鬼,讓布狗帶著你找到拍花子們的住所,將三枚破布以及布狗扔入拍花子的家里。」
看著黑色便簽上的字,再看著桌上出現的那幾樣東西,沈志宏臉色變得愈發猙獰。
伸手拿起那根哀杖高高揚起!
可抬起的手,無論如何都落不下去。
想著剛才看到那孩子生前的經歷,沈志宏,終究還是下不去手。
右手無力垂下,哀杖被重新放在了桌上。
他抓住了那只布狗,拿起了那枚壓祟錢。
如果,這一切都是對方戲耍他的陰謀呢?
如果,按照對方說的做會死呢?
如果…
沈志宏忽然嗤笑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東西。
掏出那盒才抽了兩根的煙,沈志宏再次抽出一根放入嘴里,點燃。
煙氣彌漫。
當煙火燒到煙屁股的時候,沈志宏將其摁滅在腳下。
左手捏起壓祟錢,狠狠甩出。
一抹灰色的虛影自壓祟錢中射向客廳中央。
沈志宏瞥了一眼,右手手腕一甩,布狗不偏不倚砸中了那道虛影,這是當年扔手榴彈練出來的,并未手生。
看著被吸入布狗中的虛影,沈志宏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
起身,收起桌上的三枚破布,拿著那根哀杖,揣起壓祟錢。
沈志宏對著那只翻身站起的布狗說道:
“走吧,帶我去你知道的地方。”
小布狗在地上怔了片刻后,就直接從窗戶上躍了出去。
沈志宏愣住,急忙跑過去朝著窗戶下方看去。
當看到那只落地后在原地等待著他的布狗,沈志宏松了一口氣。
轉身,
開門,
關門。
(本章完)